第21章 鋒芒(三)
陶章躬身上前,先是一揖。
“其實白督主跟前兩位督主依然有相似之處。”
衆人又齊齊吸了口涼氣。
“雖然死法看似不同,但手法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督主并沒有中毒,也沒有因為一擊致命的傷,他是因為胸腹被剖開,流血過多而亡。”
有些膽小的文官腿已經開始發軟,可天子在上,只能硬着頭皮挺着脊梁骨站在那裏。
“他之所以會露出那個笑容,大概是因為他服食了一種藥。雖然現在還不能确定那種藥是什麽藥,但當日嗅着血腥味而來的螞蟻和蒼蠅都出現爬不動飛不走的情況。”
蕭晚很敏銳的察覺白秋華在聽到他們确定不了藥的藥效時握緊的手松了力道,手背青筋消淡下去。這讓他愈發覺得,那藥上有大文章。
“白督主之所以沒有喊叫掙紮,估計應該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也可能他已經不能支配自己的舌頭說話,身體已經失去動彈的力氣。兇手若是趁着此時對他開膛剖肚,其實,并不算太難……”唯一難的是,兇手是怎麽進去,又是如何在戒備森嚴的密室裏逃出來的,而當時負責戒備的正是白秋華帶領的侍衛隊。
當然,這是後話,他們此行的目的是解釋死因,至于殺人手法,慢慢來,總是能找到破綻的。
“如此說來,殺唐玉安的兇手是武功高手,殺王廷勝的可能只是大夫,殺崔浩的可能是道士,殺白展鵬的只要刀法夠好便可……”桓曤總結道。
蕭晚補充道:“除去唐玉安的死,其他三位督主死法各有不同,卻有一個相似點,便是用過藥。雖然最終指向的懷疑人有出入,但未必不是同一個人或者同一夥人。”
包括白秋華在內,幾乎所有人都長吐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終于不用聽這種詭異的死法,還是終于可以破除天譴一說的緣故。
“蕭督主只提到四個人,還有一個馮成志督主失蹤的事情可有眉目了?”刑部尚書可沒打算就此妥協。
“馮督主的門窗緊閉,沒有任何破損痕跡,人卻不見了。片刻前還有侍衛看見他在燈下看書的窗影。人在裏面是确鑿無疑的。”秦穆看着蕭晚,今日蕭晚給他的沖擊太大,他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能将所有事情都說圓滿了。
其他朝臣也終于找到分散注意力的方法。這個無緣無故失蹤的人,也勾起了他們的興趣。
“是啊,蕭督主若把馮大人的失蹤的奧秘也解答出來,我便服了。”說話的是大理寺卿。
蕭晚客氣地一拱手,謙虛道:“這件事解釋起來還真有點憑空捏造之嫌,諸位大人姑且聽聽作罷。”
“我尋思良久,直到昨日熬夜查案,看到屋裏的人影,我以為是陶章在窗前,進去發現卻是玄武。如此,我才想到一種可能。”
“當日侍衛看見在燈下看書的未必是馮成志本人,那是馮成志的房間,每個人都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又因為門窗緊閉,理所當然地将裏面燈下看書的人當成了他。”
刑部尚書撚撚胡須道:“單從一個影子的确難以判斷他的身份。”
“可就算不是他,當侍衛聽見聲音時,闖進去的确沒有看見一個人,難道那個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他們只是沒看見他們自以為該看見的人而已。”蕭晚解釋道,“房中也許是有人的,只是不在一眼便能看見的位置上罷了。那人只需要混入沖進來的侍衛中,一下便能隐匿了痕跡。”
衆朝臣被他說糊塗了。
秦穆道:“其實,蕭督主的意思是懷疑那人也許是穿着侍衛的衣服,也許本來就是侍衛中的人,若是在守衛四處尋找馮成志時,他出現在那裏,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對嗎?”
“大将軍英明。”蕭晚癱着臉由衷地稱贊了一下秦穆的智商。秦穆回敬了他一個微笑。
這副“眉目傳情”的姿态,讓龍椅上那位直接黑了臉。
“蕭愛卿的本事倒是出乎朕的意料。那諸位愛卿對內廷司查辦督主連續被殺一案還有何異議?”
大理寺與刑部皆拱手不語。
“既然沒異議,那朕就命蕭晚三月之內,緝拿真兇歸案!”
蕭晚頭皮一麻,她差點忘記了,高啓似乎并沒打算放過她。
蕭晚只好拱手,“臣遵旨。”
“啓禀皇上,從內廷司督主被殺手法來看,兇手應該是針對督主蓄意為之。蕭督主雖然斷案如神,可難保不是兇手的下一個目标。微臣建議,應加派有能之士協助保護,方為妥當。”大理寺卿誠懇進言。
“難道大理寺還想插上一腳?”
“豈敢!以蕭督主的辦案能力,大理寺望塵莫及。”
“那你是何意?”
問出這話時,高啓已然明白過來,這些人是防着內廷司借機構陷栽贓陷害他們呢。
高啓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老丞相桓曤起身道:“裴大人大概只是擔心蕭督主的安全。辦案誠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視蕭督主也可能是兇手目标的事實。”督主若再死下去,這內廷司怕是不得不取締。即便不取締,若是上來一個沒天良的人渣,不如讓蕭晚繼續待在這個位置上。
龍椅上那位自然也明白在幾位督主相繼死後,內廷司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高啓壓下怒火,問道:“那衆愛卿認為誰最适合擔此大任呢?”
衆人又面面相觑,顯然,誰都沒那個膽量把自個推到風口浪尖上。且不說高啓會将他們視為眼中釘,萬一那殺手一個眼花,把自己給當內廷司的人給殺了就冤枉了。
白秋華道:“此案涉及到內外兩廷的中郎将和督主,皇上,臣以為,外廷司有協查之責。”
“曾經那幾位督主也有外廷司保護,不一樣慘遭毒手嗎?”白秋華臉色變了數變。
“何況,幾位督主都死在任上,很難排斥內外兩廷的嫌疑,最公允的法子是找兩廷之外的得力幹将!微臣認為秦大将軍是最合适的人選!”
此話幾乎說到所有人心坎上了。
言官進言道:“大将軍剛正不阿,方才分析案情也十分在理。微臣也認為,大将軍最合适!”
大齊天下,能不畏皇權,不怕內廷司構陷的也只有這位大将軍了。他們之所以選他,自然也因為他們相信,這位大将軍不屑于與內廷司狼狽為奸,更不會去殘害忠良。
他們不能保證自己身上全無斑點,卻至少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他們相信秦穆的眼光和見識。
高啓覺得,今日這早朝簡直就是對他的淩遲。蕭晚沒處置,倒将秦穆這個禍根給安插進了內廷司。
伺候一旁的張培福看到這位帝王雙手握拳,臉頰緊繃,似有輕微磨牙聲,但出口的話依然端得很穩當。
“你們可還有其他人選?”
毫無意外絕大多數人都附議大将軍最合适。
高啓看向一臉雲淡風輕的秦穆,“那秦愛卿意下如何?”
秦穆拱手,“多謝諸位大人擡愛,秦穆自不負衆望。”
高啓又磨了一會兒牙,“那朕便封你為校檢禦史,協同內廷司辦理此案!退朝!”
蕭晚幾乎從高啓拂袖而去時攪動的風中嗅出了一場暴風雨。另一個氣急敗壞的要數白秋華,他怒氣沖沖出了大殿,看到前面走着的顧甄,質問道:“原本,我以為顧将軍至少要為外廷司争取一下的!”沒想到,這位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仿佛這件事跟他毫無關系一般。
顧甄不想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談話,兀自往前走。
“顧甄,枉了義父對你的提拔栽培!你有何顏面坐享外廷司?”
顧甄頓住腳,回頭看他,神色無多,“白大人将外廷司托付于我,我自當為外廷司鞠躬盡瘁!這是白大人傾注一生心血的地方,我會盡全力将它保住!倒是你,白校尉,你是不是隐藏了什麽秘密,我勸你,藏得牢靠一點。”說罷拂袖而去,只留下白秋華在原地磨牙。
看着人群退去,蕭晚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暗自抹了一把汗,至少,這一關過了不是嗎?
她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三人,會心地笑了。
“以後還要麻煩諸位跟我并肩作戰了。”
一股春風蕩漾開來,撼動了人心。
韓昭轉過頭,不看她的臉。玄武滿臉虔誠,暗道,他家督主笑得真好看。陶章則心懷忐忑,“督主,皇上那邊要不要去請罪?”方才他可是看出來了,高啓很生氣,即便壓抑得很好。
蕭晚點點頭,讓他們先幹自己的事情去。這邊走出大殿,朝臣已經退得幹幹淨淨,大殿門口卻矗立着一道挺拔的背影。
秦穆看着外面陽光燦爛,聽着身後靠近的聲音,悠悠道:“這些是你查出來的還是有人已經準備好的?”
若是高啓有心讓蕭晚借此在朝堂上立威,那這個立威無疑是非常成功的,只不過,方才看高啓的态度,對蕭晚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樣親善,相反,今日蕭晚的表現似乎最不滿意的便是他。
可秦穆也想象不出蕭晚有什麽地方能夠激怒他的,畢竟內廷司好,他這個皇帝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蕭晚走上前,與秦穆并肩而站,也看向遠處浮雲,“是不是我查出來的又有何關系,大将軍不是借此成功在內廷司安插了一腳嗎?是我該恭喜大将軍才是。”
果然伶牙俐齒!
秦穆笑起來,“校檢禦史之職是百官舉薦,秦某卻之不恭罷了。”
蕭晚的面癱臉如白瓷一般閃着冷光,在陽光下幾乎能透出光來。
秦穆當即就想把手掌拿過去比比,看看是自己手大,還是他臉大。
畢竟是逼格高遠的大将軍,他溫和地笑道:“蕭督主,督主之位,任重而道遠哪。”說罷,潇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