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雪夜

目送着那駕着祥雲飛遠的一個俏神仙,一個老神仙,同一個狗神仙,我抹了抹方才與旺財依依惜別時憋出的小淚花兒,順便揩了揩鼻子。

此時茫茫雪山之中,便只餘下了三個人——疑似患了“面癱”一症的蒼玄君,疑似魂兒都追着青耕飛了的蒼容公主,同身負着重傷疑似立時便要嗝了的本上仙。

“呃……”望着已然漆黑一片的天色,我捂着胸口半喘半咳地朝着他二人開口道,“大哥小妹,我三人是不是該啓程同清素應龍回合了?”

據說凡界裏有句話,說得是極好的,人多力量大。

我私以為,五人同行定然是好過三人行的,唔,不是還有句話,說的是“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麽?想來,五人同行的力量,真真是好大啊好大。

“嗯嗯,”蒼容面上是一派的贊同,她連連颔首,邊颔邊舀眼風兒望了望自家的老哥,極力端出一副端莊又知書達理的閨秀樣,“大哥,小二哥說的對啊,我們還是緊着趕回去為好。”

聞言,蒼玄君的面上沒什麽特殊的表情,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見狀,我同蒼容對視一眼,喜上一了喜——畢竟,要同蒼玄帝君有個共同語言,委實是樁難度頗高頗具挑戰力的事情。

然而,我二人将将把嘴角扯開,還未将那抹笑容扯個圓範時,卻聞見了蒼玄君緊接着的一句話,當即便生生挂着那抹還半生不熟的笑容在風中愣住了——

“容兒,你便先去同應龍清素回合。”蒼玄君淡淡開口。

“呃——”我同蒼容驟然一窘,有些愕然,然而令我們沒想到的是,蒼玄君接下來的另一句話,卻是直直叫我二人從“愕然”直接飛躍到了“石化”的新境界——

“我同你二哥還有些事要做。”蒼玄君緩緩擡起眼簾,頗有幾分淡定從容地望向了本上仙。

“……”

“大晚上的……有什麽事要做?”蒼容大驚,她眨了眨眼,抖着臉皮望了望烏壓壓黑漆漆的天穹,又望了望寬肩乍臀的蒼玄君,複又順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奄奄一息面色呆滞的本上仙,俏臉甚詭異地紅了紅,嬌羞無限地支吾了句話。

“這、這個……恐怕還是……呃,大哥,小二哥身上還帶着傷,恐怕還是,還是……”蒼容深吸一口氣,猛地別過了臉去,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般,說道,“節制點,節制點。”說完,她哈哈幹笑了兩聲。

“……”我印堂乍然黑了大半,只覺額角有幾分隐隐作痛,不禁擡手扶了額,心道蒼玄君也忒不會說話了,竟叫一個小姑娘誤會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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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欲開口解釋一番,卻又聞見東皇公子那頗有幾分清寒耐聽的聲兒響起了。

“此言差矣。”蒼玄君一臉的淡漠凜然,甚義正言辭道。

“是呀是呀,”我忙不疊地連連颔首表示贊同,亦是一臉正氣,“差矣差矣。”

“你小二哥乃是九重天上的上仙,斷不是尋常人可比的。”蒼玄君容色漠然,一雙眸子仍是深潭一般不見底,這番話說得亦是頗耐人尋味。

“……”我眨了眨眼,有幾分理解不得,轉念間卻又覺着蒼玄君這番話,興許是為了解釋方才那番話作的鋪墊,且本上仙确是個上仙不假,是以我慎之又慎地颔了颔首,道,“是呀是呀,尋常人如何同我比。”

“九重天的上仙,”蒼玄君的眸子擡起,唇畔微勾揚起抹笑,笑得如何看如何是一個風清雲朗颠倒衆生,接着道,“大抵都是有那麽些特殊需求的。”

“……”聞完這番話,我呆了。

“……”蒼容公主倒吸一口涼氣,她驚愕不已地瞪大了一雙鳳眼,頗驚異地望向了已然呆癡的本上仙,眼神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個遍,緊接着便滿眼的無限崇拜敬仰,口中稱贊道,“真真是沒成想,小二哥這副瘦弱的身板,原是如此了得的,真真厲害啊。”

“……哈,”我青黑着臉色尴尬地笑笑,抱了抱拳朝她回敬,“小妹着實過獎,一般厲害。”

道完這話,我頗有幾分凄楚地望了望面上笑得好看得有些紮眼的某帝君,心頭默默飲泣:

兄長,您這“差矣”,也差得忒遠了些吧。

我同蒼容接着又鬼扯了幾句,随後她便招來了朵祥雲去了,唔,此時此刻,這雪山上便只餘下蒼玄君同本上仙了。

此情此景,荒郊野外,孤男寡女,甚奇怪。

我有幾分尴尬地抖了抖肩,覺着應當活絡活絡現下裏有幾分古怪的氛圍,是以我指了指天際,清了清嗓子磕磕巴巴道,“兄長,近來天氣頗不錯。”

話音甫落,只聽得天際驟然響起了一道驚雷,接着便是狂風大作,雲翻雲湧,如何看如何是一副要落大雨的情形。

“……”蒼玄帝君順着我的手指望了望天際,複又淡淡地望向我,貌似頗真誠地颔首道,“是不錯。”

“……”我黑着臉,幹笑無語。

蒼玄帝君一雙劍眉蹙了蹙,舉起右手捏了個訣,薄唇微動,随後便畫出了道隔雨的障子。

我微垮着雙肩有些抑郁地端立在雨障之中,默默望天,随即在本上仙十分百分萬分之癫狂的眼神中,天際劃過了幾道閃電,接着便是嘩嘩啦啦地一陣響,豆大的雨滴便屁颠屁颠兒地落了下來,頗有幾分傾盆之勢。

蒼玄帝君面無表情地望了我半晌,接着便微啓薄唇,風輕雲淡地吐出了兩個極輕的字眼——

“脫吧。”

蒼玄帝君說得是分外淡定莊重的,然而,這頗淡定頗莊重的語氣生生道出了如此這般的兩個字,本上仙表示,自己委實有些接受不能。

我直驚得一個趔趄險些栽倒,抽着臉皮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向那面容無絲毫異色的某尊神,乍一見這人如此波瀾不驚的面容,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是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斯人斯貌,便像是他說的是“吃飯”“洗澡”一樣的尋常事一般。

然而,本上仙相信自己方才決計是未曾聽錯的,蒼玄其人,說的确然是——脫吧。

“脫……脫?”我抽了抽嘴角,甚無語。

“嗯。”蒼玄仍是一派的大定,只微微點頭再次重複,“脫。”

“……”我腳下一偏便倒退了三步,後背抵着晶瑩透明的雨障,甚驚悚地瞅着不遠處那看似人模狗樣的某尊神,有些不明白自己同他是何時變得這般熟的。

蒼玄君見我這般狀貌,不知是不是本上仙的錯覺,我覺着他那雙頗清寒的眸子底下,是藏着笑的。

“你身上的傷頗重,雖不至傷及性命,但你若無半點修為,怕是數萬年也将養不好的。”蒼玄君緩緩開口,說着他微微合上雙眸,而他的手中不知從何處取來了一條墨色的绫帶,接着在本上仙訝然的眼神中,他将那绫帶覆上了自己的雙眼,系上了結。

“你……”

“上仙你應當曉得的,”蒼玄君绫帶下方的薄唇微微勾了勾,接着他撩了撩袍子。盤了腿坐在了雪地上,又道,“渡修為這檔子事,都有些什麽規矩。”

聞言,我雙眸動了動,心底卻漫上了一股甚古怪的滋味。

我堂堂一個上仙,自然曉得,渡人修為是門頗高深的被譽為使用率最低的技術活,渡人修為時,是要除衣的。

我更曉得,渡人修為,便是要将渡的人自己的修為給被渡之人,修為渡了多少給人,自己便會失去多少,且因着這檔子事有幾分逆天意的嫌疑,是以通常渡的人事後都會折笀,渡去的修為愈多,折的笀命也便愈多。

四海八荒裏,這門法術最不常被人使,便是因了天底下沒幾個人願意平白地将自己的修為給別人,更遑論還得折笀了。便是有人使,也是在那人回天無術藥石枉然的情況下,自己的至親才會為之的。

現下,本上仙委實費解——蒼玄君同我,除卻挂名兒夫妻這層算不得幹系的幹系外,委實是沒得半點牽扯的,我同他既是非親非故,他又為何為本上仙犧牲至此?

他方才支走了蒼容,竟是為此麽?

“……蒼玄帝君,自古來這四海八荒裏頭,是沒得哪個願意平白為人渡修為的,荊和……怕是受不起您這般大恩啊。”

這番話,我原是想說得七分從容三分戲谑的,然而話一出口,我方才驚覺,竟是斷斷續續地碎得連不成句子。

“荊和上仙,你我既已成婚我自然是要照看好你的,不過萬年的修為,于我而言委實是算不得什麽,便不必計較些虛禮了。”蒼玄君甚難得的一次性說了這般多的話,此時他的聲線極沉,微頓,接着便伸出了骨節分明的右手,朝着我緩緩攤開,說道,“除了衣,過來。”

“……這,為何……”

我心頭莫名升起了絲慌亂,本上仙甚而覺着,生平頭回遇上這檔子事,應是個都要亂上一亂的,我這反映,應當也是極正常的了,是以我寬了心,接着愈加地慌亂。

蒼玄君坐在地上,恢是否是覺出了我語氣中的慌亂,那绫帶下的唇又揚了揚,語氣中夾了幾絲萬分難得的戲谑之意,緩緩道,“你道是四海八荒裏沒得人願意做這檔子事,從此後你便記着了,還是有人會為你做上一做

不知為何,聽完這番話,我心頭竟是平複了幾分。望着那張覆着绫帶的容顏,姑且不論蒼玄君究竟是為何這麽做,我亦覺着自己委實是頗幸運的——這四海八荒裏,此番,我确然是頂有臉面了。

深吸一口氣,我解開衣帶将衣衫脫去,望着那只一直晾着的修長右手,略微遲疑了瞬,終究還是幹咳着将手放了上去。

今次一夜,在數萬年之後仍是被我時常憶起。

雖說,事後約莫兩萬年,我那頗陰險的夫君告訴我,他覆着绫帶仍是可以視物的。

我仍是覺得幸運,我估摸着,司命為本上仙編排命格中的那一夜時,定是醒着的。

而本上仙自那之後,心頭便根生了一個模模糊糊道不明白的念想,而那念想在多年後終于被我頓悟,那約莫是——

我過往那十分炮灰的三萬年,興許,只是為了等一個人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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