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落花

翌日清晨時分,我從酣夢中悠悠轉醒。

我睜着迷蒙的雙眼忽而便佩服起了自己,經過昨夜那般的折騰,竟然也能不忘早起的好習慣,委實是很難得。

是以,我心中頗感自豪。

晨間尚有幾分料峭,我縮了縮脖子覺着有些冷,遂朝身旁蒼玄君那副頗厚實暖和的胸膛上擠了擠,靠了靠。

望着窗外天邊的晨光,我眨了眨眼,腦子裏忽而便憶起——

今日便是同旱魃約定好的取劍之期。

“醒了?”

身後傳來一道清清涼涼的嗓音,蒼玄那厮擱在我腰間的一雙尊手緊了緊,尊下巴亦是很自然地壓着本上仙的腦袋,悠然問道。

“唔。”我心頭思索着軒轅劍的事,只漫不經心地應了他一聲,身子仍是覺着冷,我遂往身後那龐大的熱源又擠了擠,靠了靠。

“唔,極好。”蒼玄淡淡然地颔了颔首,放在我腰間的雙手随意地摩挲着,說話時的語氣亦是實打實的正兒巴經,“看來,夫人的精神尚佳。”

“……”這番頗正經八百的話甫一傳入本上仙的耳,我卻是生生驚了一驚,心頭立時警覺了起來。

“不如……”

“其實我仍舊十分十分地困倦,”我當機立斷地截斷了蒼玄帝君的話,推開了他的手從他懷裏一挪一挪地鑽了出來,抱着被子,朝他回頭一笑,笑得很誠懇,“蒼玄君您自便,我繼續睡會兒。”

說罷,我大大地張開了口,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

一氣呵成地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後,我便仰面朝上地躺在了床上,緊緊閉上了雙眼,順便舀被子将身上牢牢地裹成了一團粽子,只露出了一個腦袋用來喘氣兒。

蒼玄的喉間溢出了一陣低笑,接着,只聽得一陣衣衫窸窣,我閉着雙眼心中一番思量,估摸着應是蒼玄君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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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清寒的嗓音又涼涼響起,“我不碰你。”

“……”我閉着雙眸動了動手,并未睜眼。

“上仙自小便是在九重天上長大的,想來對于魔族的規矩是不大了解的。”

“……”我閉着雙眸動了動腳,還是沒睜眼。

“魔族裏犯了欺君之罪,處的刑是什麽來着?”蒼玄君的聲線驀地低了幾分,似是在認真思索一般,忽而又道,“唔,是了。”

“……”我閉着雙眸抖了抖肩,仍舊沒睜眼。

“割鼻挖眼砍手跺腳,唔,接着便處天雷極刑。”

“……”我裹着被子猛地坐起了身,望着那位衣冠楚楚,正優哉游哉地坐在桌子邊上喝着茶的某尊神,黑了黑臉,“未曾想,原來你們魔族……竟是都這麽變态的麽?”

“都?”某帝君聞言,淡淡地挑了挑眉,涼涼望向我。

“……錯覺,錯覺。”我青黑着印堂撫了撫額,接着便從床底下撿起衣裳穿了起來。

“不睡了?”蒼玄面上浮起一絲訝異,問道。

“……”聞言,我手上的動作一滞,面皮也同印堂一道,一并地青黑了,“我精神素來是極好的。”

“……”蒼玄帝君薄唇微啓又抿了口茶,終是朝我微微一笑。

于是,本上仙便在一種極度郁悶的心情中開始一件一件地穿起了衣,這回,我終究是沒讓某人幫忙系裹胸布,是以,當我獨立地将裹胸布系了個結後,我心頭竟鬼使神差地萌生了一種“這就是成長”的古怪念頭。

我甩了甩頭,将那古怪的念頭抛開,拾起外衫,卻被掌下微暖的溫度生生驚了驚,只擡起眼去望那位面上一片清冷的某位尊神。

興許是本上仙投去的目光灼熱了些許,又興許是別的什麽原因,蒼玄君的眸子淡淡望向我,面上一副慈悲為懷的嚴肅表情,涼涼道,“晨間微涼,是以,唔。”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驀地竄起了一股微妙的感受——是以,唔……

面頰微微一熱,我唇角不由地揚了揚,默默幫某帝君補完了一句話——

是以,唔,我大發慈悲地為你暖了衣。

“砰砰——”

一陣敲門聲驀地響起。

“何事?”蒼玄君不緊不慢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了桌上,端起茶壺又倒了一盅,沉聲問道。

“回帝君,”門外傳來一陣清亮的女聲,我側着耳細細一聽,聽出了是阿菊,她聲線平穩恭敬,又道,“府裏來了位姑娘,說是要見帝君同王後。”

我套着外衫的手驟然一頓,唇角的笑容亦是瞬時僵住。

“……”蒼玄面上的容色倒是沒什麽異常,他端着茶盅把玩着,清寒的眸子裏卻多了絲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一時間,沒有人再開口說話,這處天地靜得有些詭異。

“那姑娘,可是叫……”我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打碎了這片死樣的寂靜,又道,“旱魃?”

“正是。”

阿菊的嗓音傳了進來,甚為清晰地傳入了我同蒼玄的耳裏。

“唔,你下去吧。”我淡淡道,接着便聽見阿菊道了聲“諾”,門外的腳步聲便漸漸地遠了。

我緩緩地走到了銅鏡前坐下,舀起木梳梳起了妝。

鏡中那張容顏,眉眼間是飛揚的媚态,我望着鏡中那女子,覺着她此刻的心中,必是極幸福的。

因果輪回,這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往往都容易被摧毀。我軒轅荊和在這人世間活過了三萬年,便是沒建過什麽功立過什麽業,這點道理卻還是甚明白的。

是以,我自然曉得我此刻的這份兒欣喜同幸福,包括我命中的一切,皆是天命一筆,而老天往往偏好捉弄于人,我的幸福,指不定何時便會煙消雲散,不留哪怕一絲的痕跡。

只是,那時的我并不曉得,這個“何時”,會來得這般快。

“她來了。”我挽着發,淡淡道。

“該來的,”蒼玄的眸子淡淡地望着窗外的天,聲線略沉,“總是要來的。”

我望着他,雙眸微顫,腦中驀然便又憶起了旱魃那番古怪的言辭,右手卻忽地一抖,木梳應聲落地——

“啪——”

其實在過去的許多時候,本上仙總是很好奇,如蒼玄帝君這般的人物,會不會也有害怕的時候。

方才那一眼,我卻是極其分明地望見,蒼玄眸子裏的異色,約莫,是怯意。

再見旱魃,是在九尾狐洞府外頭的一處桃花林子裏。

她便那樣靜靜地站在一株桃花樹下頭,清風微拂,撩動她滿頭的青絲,從樹上落下的桃花随風亂舞,沾上她的發,竟是美得叫人不敢逼視。

大約是聽見了背後的腳步聲,旱魃的身子動了動,緩緩轉過了身子,望向了身後。

我雙唇微張,望着她的面容,望着她風情入骨的眸子裏映出我滿是驚異的容顏——

旱魃那張豔絕天下的臉,毀了。

三道猙獰的爪痕,斜斜地畫過了那張精致面龐的左頰,就像是……我心底一涼,就像是,蚩尤面上那三道駭人的傷痕。

“你們終于來了。”她朱紅的唇微微一挑,勾起抹淺笑。

“……”我微怔,望見旱魃除了頰上的傷痕外,整個人的氣色尚佳,當初荊越劍的傷應是好得差不多了。我垂了眸子一番思索,大抵便曉得了,旱魃要的這三日,是去見了什麽人。

蒼玄君淡淡地瞧着旱魃,神色漠然地望着她面上赫然多出的三道傷痕,薄唇微啓,道出了一句不冷不熱的話語,“不知旱神,這三日過得可好?”

“……”聞言,旱魃的雙睫微微顫了顫,眸中的傷楚一閃而過,複又一笑,“有勞尊神挂心了,這三日,我過得自然是,自然是好的。”

“唔,”蒼玄微微颔首,接着便面無表情地将話題從“寒暄”直接突越到了最關鍵的事情上頭,“不知旱神這三日尋劍,可有什麽結果?”

“……”我不着痕跡地望了蒼玄一眼,接着便轉開了目光,接着去望旱魃。

“呵呵呵……”旱魃聞言笑了起來,“蒼玄帝君,你怎地還是如此心急?”

“心急?”蒼玄聞言亦是一笑,接着便望着旱魃沉了聲線,冷聲道,“孤只是,不大喜歡說廢話罷了。”

“呵呵,”旱魃面上的笑容益發明豔,她望着蒼玄的眼神中充斥着一種異樣的光彩,朱唇微啓緩緩道,“那我也便不同你多廢話了。”

話至此,她的目光倏忽間便轉向了始終一言未發的我,雙眸中浮現出了一絲古怪的裆,低低嘆了口氣,道,“軒轅荊和,你可曉得,我忽然不那麽恨你了

“……”我面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只漠然地立在原地,耳中聽見旱魃用幾近悲憫的口吻道出了一句話。

“這四海八荒,怕是沒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我神色漠然,只覺渾身冰涼,那晨間時分蒼玄帝君蘀我暖好的的衣衫,再沒了絲毫的溫度。

與此同時,我卻驀地地感覺到脖頸處,傳來了一種金屬般更為冰涼的觸感,身後亦是響起了一道清亮明麗的女聲,竟是熟悉得讓我心中鈍痛了一瞬——

“王兄,你要的軒轅劍,可不就在這兒麽?”

我雙眸驀然圓瞪,這才恍覺這把抵着我脖頸的劍,竟然就是失竊已久的軒轅劍。

蒼玄的面上裏閃過一絲驚異,卻也只是剎那,他的眸子裏是一片的冰寒,望着我身後的人,唇角的笑輕蔑而諷刺,聲線極冷,“蒼容,竟真的是你。”

“我不過是做了王兄你一直不肯做或是不願做的事罷了,”蒼容手中握着軒轅劍,緊緊地抵着我的脖頸,冷笑續道,“如今我魔族十萬大軍都已候在了天池城外,王兄,時至今日,你卻為何遲遲仍不肯動手?”

“……”

蒼容的聲音漸漸飛遠,我只覺心口處的鈍痛愈演愈烈,痛得額角泌出了私密的汗珠,痛得幾乎要教我呻吟出聲。

我伸手捂住了心口,卻仍是痛。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舌尖傳來一陣腥甜,卻仍是痛。

這份痛楚來勢洶洶,是我此一生從未領教過的,竟是痛得我的視線都已模糊一片。

我痛得幾乎要立時死去,心中不斷回憶着神農上神贈給我的書籍,只覺自己定是患上了什麽世間難見的症結。

那被疏風帶起的漫天桃花飛舞,定是極豔麗的,我看不清。

遠處天邊飛來的南歸的群雁,定是極美好的,我看不清。

旱魃面上的譏笑同眼中那奇異的喜色,我亦看不清。

蒼玄帝君眼中,那種我從未見過的陌生情緒,我終究還是看不清。

兩滴冰涼的水珠滾落了眼眶,我面無表情地伸手接住,這才恍覺,那竟是從我眼中流出的眼淚。

落紅滿地,我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原是花期已盡。

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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