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尤出了車禍,全身多處骨折,在手術室搶救了三天才醒。

他知道撞他的人是誰,還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說的跟真的一樣。

我才不信。

——摘自消失的日記

回去的路上,還是池柔柔開的車。

康時是要開的,但考慮到他現在的心情,池柔柔總覺得他可能一個沖動帶自己去赴死。

他的眼珠一直暗淡濕潤,眼底藏着難以窺探的陰郁,偶爾流露出幾分。

池柔柔沒有查出有孕,顯然并沒能讓他滿意。

“午飯你想吃什麽,是回家還是出去吃?”她開口,輕柔的嗓音裏帶着讨好,康時沒有理她。

池柔柔并不生氣,她很明白自己如今所處的位置,渣滓回歸家庭勢必要付出一些代價,康時不可能永遠對她放低底線。

确切來說,他的底線是一點點被池柔柔磨下來的。

這總有盡頭。

“這樣,我們去超市買些東西,回家我做給你吃?”

不理她。

“你想吃什麽?”

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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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去買點海參,炖湯喝?”

不理。

池柔柔自己拿主意:“那就炖個海參豆腐湯,弄個小炒黃牛肉,再搞個油潑時蔬,煮點白米飯吧。”

心情很好,語氣很輕松,完全看不出婚姻瀕臨破裂。

康時心中陰霾密布。

池柔柔跟他是兩個極端,他固然一開始接觸的時候冷冰冰的,可一旦确定關系之後卻用情至深。池柔柔則不同,她追人的時候每天恨不得把所有心力都撲在對方身上,但一旦到手,就可以明顯感覺到差距。

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為什麽池柔柔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傷害他,還能在事後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可他又隐隐明白,因為他的底線放的太低,讓這女人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

“去超市咯。”車子打了轉向燈,康時淡淡開口:“冰箱裏什麽都有。”

池柔柔換了車道,一本正經地說:“謝謝寶貝願意跟我說話。”

康時閉緊了嘴。

車子停在地下室,池柔柔下車之後,康時吐出一口氣,他緩了緩力氣,低頭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外面傳來迅速的腳步聲,池柔柔貼心地給他拉開了車門。

舉止間滿是毫不掩飾的讨好。

回到家門口,池柔柔又先一步跑出電梯,主動輸入密碼然後去拉——

密碼輸入錯誤。

池柔柔在腦子裏思索,然後再次低頭輸入密碼。

她往日幾乎沒有自己開過門,密碼究竟是什麽都完全不知道。

康時走到跟前的時候,池柔柔已經輸入錯了三次,她僵硬地彎着腰,手指握着門鎖,又不死心地試了一次,然後強忍住心虛,悄悄地,悄悄地,仰起臉來看他。

康時便伸手,當着她的面輸了一串數字。

222220。

電石火光間,池柔柔想起來,這個密碼還是她換的。

一年前,她跟康時鬧到了父母面前,那是婚後兩年,康時第二次跟她提出離婚,毫無疑問後來又被池柔柔磨了回來。那次之後有幾天,池柔柔每天都在讨好他,為了表示自己的忠貞不渝,池柔柔肉麻兮兮地告訴康時,自己把密碼都設置成了滿滿的愛。

康時用了幾天,告訴她,這個密碼不保險,太簡單。

“可是我喜歡。”池柔柔趴在他懷裏軟軟地說:“這樣你以後每次開門的時候都知道我很愛你,這是我們愛意滿滿的家。”

“花言巧語。”康時摸着她的長發。那個時候,因為事情第一次鬧到雙方父母面前,池柔柔認錯的态度又很好,康時是真的以為她改了,他很認真地保留了池柔柔對他的愛,征求她的意見:“就改一個數,好不好。”

池柔柔在他懷裏拱了拱,悶悶不樂了一陣,說:“那改成零。”

她說,這樣每次康時按門鎖的時候,都是在聽她告白了。

門被拉開,康時直接走了進去。

池柔柔急忙拉住差點關上的門,擡步跟了進去。

不知道康時這一年來每次按門鎖的時候會怎麽想她,這樣的事情他從來不說,池柔柔也就無法得知。

她在玄關換了鞋,然後蹲下來,仔仔細細把鞋子放入鞋櫃。

那廂康時正在喝水,池柔柔走過去,道:“阿時……”

康時把另一杯倒好的推給她。

池柔柔接過喝了一口,把關于過去的話咽下去,道:“我剛才跟你說的午餐食譜,你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康時放下杯子,腳步走向畫室,在中途忽然又一轉,回頭在沙發上坐下。

半開放的廚房裏,他的妻子已經認認真真地系上了圍裙,正拉開冰箱尋找食物。她生的很美,身材纖細而均勻,舉手投足皆美好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穿着家居服站在家裏,就是最讓男人心動的賢妻良母。

但這一切都不過是假的。

她只是披了美麗皮囊的魔鬼,引誘他,踐踏他,再殘忍地将他鎖入地獄。他就像是沉淪惡水裏的鬼魂,不間斷地被按着頭壓下去,在窒息之前被撈出來,喘一口氣續命,然後再壓下去。

循環往複,永不停息。

池柔柔有一個天賦,每次做飯的時候都仔仔細細按着食譜去做,出來的樣子跟菜單上沒有任何區別,但就是難以下咽。

她優雅地切起了牛肉,動作不慌不忙,表情鎮定的好像坐在華英的辦公室裏,正在準備決斷哪個部門的方案。

她永遠是這樣的。

再緊張的時候,表情都是平靜的,再難過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露出過任何狼狽……他想她其實根本沒有真正難過過,她從不為任何人失态,包括他。

就跟他一樣,永遠無法做出讓人大吃一驚的反應。

“切好了放着吧。”康時開口,道:“我來做。”

“沒關系,你坐着就好。”

池柔柔拿起鍋,在裏面倒上了油,然後拿起切好的蔥花,往裏面倒。

火‘噌’地竄了起來,池柔柔拿着鍋鏟,對着竄起來的火光,木着臉後退了一步。

在她的記憶裏,這廚房仿佛跟她有仇,只要她進來,就一定會出事。

如果仔細追究,這分明不符合常理,只能用玄學來解釋了。

她從來不信這個世上有什麽事情能大得過人為,但在下廚這個課題上,她永遠都是零分。

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一旁,康時拿起鍋蓋蓋了上去,道:“去那邊坐着。”

池柔柔看向他,對方關了氣竈,轉過來看向她。池柔柔臉上帶着幾點被熱油濺出來的紅點,康時看了一眼,道:“自己去洗臉,抹一點燙傷藥。”

然後他彎腰,修長的雙臂圈住池柔柔的腰,低聲說:“擡手。”

池柔柔乖乖擡手,鍋鏟被舉了起來。

康時的下巴越過她的肩膀,看着她腰後的圍裙系帶,伸手去解。

“撲哧。”池柔柔笑了一下。

她怕癢,雖然康時并沒有挨到她,但當那只手擦過腰間卻并不碰到的時候,她的癢癢肉就像是被靜電帶過,或者一股風吹過一樣,這讓她不禁縮着脖子扭了一下腰。

“別動。”男人板臉,池柔柔抿住嘴唇,克制住癢意,悄悄看了他一眼。

圍裙解下來,康時跟她拉開距離,道:“出去。”

“我給你切菜吧。”池柔柔重新拿起刀,被他握着手腕拿過去,康時道:“不想看到你,走遠點。”

她最終還是被趕了出去。

隔着廚房半開的玻璃窗,她欣賞着男人做飯的身影,心裏逐漸湧出幾分安詳。

也許這才是她應有的生活。

手機震動,有人發來了一條消息。

是姜奕:姐姐不要忘了跟我的約會。

池柔柔看了廚房裏的人一眼。她告訴姜奕康時會跟他一起去,本身是為了吓唬他,制止他跟康時私下見面,但如今姜奕已經見過了康時,還把自己和其他人的照片都給康時看了,池柔柔不認為自己還要遵守這個約定。

她回複:“你不是見了康時。”

姜奕很快回:“姐姐生氣了嗎?”

池柔柔當然生氣,這個家夥實在太不懂事,她對他的那一點內疚經過昨晚與丈夫的争吵已經消失的一幹二淨。

又一條消息來到她的手機:“姐姐可能不知道,昨晚有人給我注射了肌肉松弛劑,還把我綁在了車後座。我可不可以大膽猜測,他想綁架我,或者殺了我?”

池柔柔眉間微凜,緩緩坐直了身體。

她又看了康時一眼。

她覺得康時不是這樣的人,這依據于她的記憶。他從未做出過任何逾距的事情……這兩日來,她不斷觸碰康時的底線,但卻沒有從他身上感覺到半分殺意,她有理由相信,她的丈夫還是她記憶中的丈夫,那一切也許只是這本書的作者通過文字制造的一種幻覺。

真正的,至少她日日接觸的這個康時,沒有想過傷害她。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當知道自己是書中角色的時候,池柔柔就很快想清楚,她生活在這個世界,那麽這個世界就是真實的,既然書已經完結,那麽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她并不想過于去追究什麽世界奧秘,假如她對于另一個真實世界來說是虛幻的,過于執拗只會消耗掉自己的餘生。

但康時……真的跟她記憶中一樣嗎?

她沒有回複,姜奕再次問她:“姐姐,你跟這樣的人睡在一起,不會害怕嗎?”

小炒黃牛肉放在了廚房的窗臺下,康時正在煮海參,并将豆腐過油,将其炸的外酥裏嫩。

室內米香彌漫。

池柔柔穿上拖鞋,走過去把牛肉端到餐桌,對康時道:“我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豆腐被撈了出來,金晃晃的打着哆嗦,康時問:“什麽事。”

池柔柔沒有隐瞞他:“關于姜奕。”

豆腐被放在一旁。水池打開,翠綠的菜葉被按入水中,修長的五指在一片碧翠之間顯得蔥白而治愈。

池柔柔聽到他說:“怎麽。”

“昨天我跟他說,你會跟我一起去解決他。”池柔柔說:“你要去嗎。”

一片寂靜。

蔬菜被撈了出來,每一顆都沾着水珠,水靈可愛。

“我已經見過他了。”

“我想徹底跟他說清楚。”池柔柔道:“要不你還是跟我一起,再去一趟。”

海參湯沸騰了起來。

康時站在湯前,沒有說話。

池柔柔總是這樣,從來不會讓他平靜太久。她就像是海上的狂風,肆無忌憚地卷起浪潮,把他變成一團糟。

池柔柔從廚房門口探過頭,猶豫了一下:“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是康時說有事不可以再隐瞞他,她想這件事帶上康時,讓姜奕知道他們之間不可破壞,也許就可以讓他徹底死心。

“沒有。”康時把豆腐放入海參湯裏,輕聲道:“姜奕現在還好嗎。”

池柔柔下意識道:“你是指什麽?”

“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麽,比如,受到了傷害什麽的。”

“……沒有。”

池柔柔欺騙了他,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她不覺得康時真的會對姜奕做出可怕的事情。

冒昧懷疑對康時來說也許是一種傷害,她不想再傷害他。

但康時卻并沒有追問,她說沒有,他便信了:“你一定要去,就自己去吧。”

“那我……”

“你一個人去,也會對他說清楚的吧。”康時懶懶地說,低垂的眉眼恹恹的,語氣裏透出幾分沉甸甸的疲倦:“你都說,這次是真的……”

“真的不會再惹我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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