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說,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鬼?”
“抱歉。”
趙良低下頭,模樣顯得有幾分愧疚和不忍。
顧允寰卻已經壓住了脾氣,他的左手輕輕覆蓋在右手上,感受着殘留在指背上的冰涼溫度,再開口時,語氣平穩而淡定:“該是我說抱歉才對,沒想着和您發脾氣。我身體的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您的話我不相信,我也會積極配合治療,至于能活多少年要看醫生怎麽說。”
趙良看顧允寰不信,只能搖搖頭。
再看手中破碎的銅鏡,趙良提醒道:“不管您信不信,您最好注意一下送你銅鏡的人。銅鏡招陰,而且對你的身體不好。”
只不過他那面已經碎掉的法器便不必再提了,大不了後續問顧父多要個一兩萬,捐給福利院給自己積攢福分吧。
趙良心痛的樣子落在計燃眼底。
他發現這位沒開竅的老道倒是人不錯——科技社會的靈氣極度匮乏,也許是數百年間逐漸凋零所致,他雖然沒有像正統仙家一般先修心法、引靈入體,可是卻有顆仙家該有的仁善之心。
況且計燃突然出現在這個時代,記憶裏全都是些他不熟悉的東西。他二十多年享受的天才人生幾乎白過,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試探接受……而老道是他在這裏見到的第一個仙家人。
計燃從小長在山林間,哪怕只接觸父母親友,都見過不少爾虞我詐。
眼前的老道倒是招人喜歡……
計燃飄到了趙良面前,趙良根本沒有察覺到魂體的存在,還沉浸在法器毀壞的悲痛中。
“怕什麽?”
計燃在趙良面前笑着,他擡手用食指指尖抵在趙良眉心。
“所謂修道,其實都是修心,再好的外物也比不上自身。”
趙良的眼睛突然很疼,他擡手捂住眼睛,然而當手掌放下時,疼痛感卻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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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我們還是去外面聊吧。”顧父看顧允寰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只能笑着招呼趙良出門說事。
趙良帶走了碎裂的銅鏡和法器,只留下保镖在屋內照顧顧允寰。
保镖看顧允寰呆坐在椅子上,忍不住低頭勸道:“顧先生,你別聽那老頭瞎說,我們老家這種神神叨叨的老道可多了,全是唬人騙錢的。”
“我……”顧允寰突然開口:“你說,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鬼?”
“啊?”
“算了。”
顧允寰拍了拍掌背,看着手背上的淡青色脈絡,一時間啞然失笑:“沒什麽,我魔怔了。”
只是夏日夢境裏虛無缥缈的幻覺,他怎麽就當真了呢?
——
自那日驟然吐血後,顧允寰的身體便好了不少。
去醫院檢查,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上上下下查了一遍,醫生只能猜測是胸口悶了口淤血,吐出來後便好了,除此以外再無下文。
而顧允寰連噩夢都少了,只是沉入夢境時總能隐約聽到一個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話。他聽不清聲音,也看不見人,但對方像個小蚊子似的,卻意外不令人煩躁。
被顧允寰暗地裏叫做「小蚊子」的計燃卻從最初的新奇變成現在的百無聊賴。
顧允寰的生活單調乏味,上班、開會、看項目調查報告,計燃跟在他身旁,只覺得顧允寰簡直比他這個修仙的人都嚴苛。
“怪不得你的身體還算好。”計燃瞄着顧允寰蒼白的臉色。
即使顧允寰作為正常人來說,簡直是病入膏肓了——但是他的神志清醒,意志堅韌,四肢也不存在殘疾。
尋常的極陰之體容易招鬼上身,或瘋或死,連傳聞中的極限三十歲都只是理想數字。
“你門都不出,去哪裏見鬼。”計燃彈了下顧允寰的腦袋。
顧允寰的手指指尖一頓。
計燃趕緊心虛的收回了手。
顧允寰繼續提筆寫批注。
他把一份批好的文件擺在一旁,剛拿起下一份文件翻了兩頁,便拿出手機給人打了個電話。
“為什麽富南市的拆遷工作還沒完成?流程都已經拖了快兩年了,貸款,批文,都下來了,連建築規劃都改了三遍了,拆遷還沒做完?”
“有一戶釘子戶,八個月前就剩她一家了,一直沒搬。”
“價格也沒談攏嗎?”
“賠償比其他家多了快一百萬了,還是沒應,再漲下去,之前搬遷的肯定也要鬧。”
提到那家釘子戶,連顧允寰也覺得頭疼。
他也曾了解過情況,戶主唯一的女兒十幾年前離家出走,戶主年紀大了,情感也細膩,因此始終不肯搬家——女兒離家出走時甚至還沒有智能機,小小的一個人,會寫的字都不多,因此戶主說什麽都不肯答應拆遷。
顧允寰又不是什麽霸道的人,但各種款項項目都通過了,拆遷的事情也已經拖了兩年,再不解決,批地的人也要有意見了。
“我親自去勸勸吧。”顧允寰和對面約了個時間,便開始收拾東西。
他穿了外套,又讓保镖備上藥和熱水,兩個人開車便朝着富南市的方向開去。
計燃被迫跟在顧允寰的身邊,他好奇地看着街道繁華的模樣,像個看到新奇事物的孩子——計燃甚至從窗戶鑽出去,像個小風筝似的被名為顧允寰的線拽着,一路朝着富南市飛了過去。
車子落地,開發商派來的助理就跟在了顧允寰跟前。
他們換了車子去釘子戶的家,一路上塵土飄揚,哪怕是關着窗戶,顧允寰也覺得胸口難受起來。
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灰沉沉的烏雲壓得低低的,空氣卻格外沉悶。
車子停在了大門前,一整個街道只有這麽一戶獨立三層小樓立在原地,周圍攔了幾根孤零零的木頭擋着小樓。顧允寰推門下去,助理則小跑着去敲門。
車停下後,計燃也安靜了不少。
他小心翼翼的瞄了眼愈發壓抑的黑雲,心頭裹挾着的不安與恐懼逐漸加劇。
他縮在顧允寰的身側,甚至擡手去抓顧允寰的胳膊,不管對方能否感受、能否觸碰到自己的,計燃也纏得緊緊的,始終都不敢放開手。
顧允寰的腳步頓了一下,助理在前面叫了聲,顧允寰才繼續跟着助理往門前走去。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眉宇間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跡。
她看到助理時無奈搖頭,再瞥到顧允寰,先是愣了下,然後才問道:“請問是……電話裏說的那個顧先生嗎?”
“是。”顧允寰點了點頭。
中年婦女的神色和藹了不少,她拉開門,小心的讓出位置。
助理保镖和顧允寰三人進了屋。
中年婦女邀請幾人坐在沙發上,她的手搭在膝蓋上,顯得格外緊張。“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拆遷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能讓,我的女兒她離家出走的時候還小,如果我搬走了,她就找不到我了。”
“我可以幫您去找算法大師,根據你女兒小時候的照片模拟推算出她如今最可能的長相,也可以利用顧家的人脈幫您把尋人啓事貼遍全國,只要您願意簽了合同,我們也願意想辦法優先讓您的DNA數據和國內所有失蹤兒童的DNA進行比對……我是公司的老板,我說話算話,我們的誠意放在這,希望您能再考慮考慮。”顧允寰不緊不慢的說着,他尋常的模樣很冷,可是當他垂下眼簾,放慢語速,便又顯得格外溫和。
中年婦女的神色透露出了猶豫,然而還不等她說話,一個人端着果盤從廚房的位置走了出來。
“阿環,你和客人喝點水吧。”
中年婦女如夢初醒,趕緊搖了搖頭。“不行,我不信那個。”
中年婦女捏緊了衣服,神色甚至透出了幾分煩躁:“我不搬,我要等我的女兒回來。”
屋外突然打了一聲驚雷。
屋裏的人倒是沒什麽反應,反而衆人看不到的計燃卻騰的跳起來,一把縮進顧允寰的懷裏。
他吓得渾身哆嗦,卻無人知道他的恐懼。
計燃的神經繃緊到了極致,屋外的雨嘩啦啦的下着,半開着的門和窗戶将雨聲傳遞到屋內,計燃只能像只貓似的把腦袋埋進顧允寰的懷中,企圖屏蔽耳邊的聲音。
恐懼和害怕始終充盈着計燃的心髒,然而魂體卻不會因為他捂住了耳朵便不再聽見聲音。
“既然談不攏,那我們先告辭吧。”助理早就料到了結果,他起身朝門的位置走去,保镖也起身了。
然而顧允寰卻仍然坐在沙發上。
保镖和助理看向顧允寰,顧允寰卻偏頭看向旁邊的中年婦女:“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距離市區還有兩個多小時的路,能不能讓我們在您家……借宿一晚?”
“好,好的。”中年婦女點點頭。
助理和保镖詫異的對視,但再看一眼外面密密麻麻的雨點和呼嘯的風聲,兩個人也不再堅持。
——但凡顧允寰淋了雨,怕是要再折騰幾天。
随着大門關閉,雨聲和雷聲都被厚厚的石牆擋在屋外。
計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下來,他的手掌還搭在顧允寰的懷裏,臉頰卻已經探了出來。他好奇看着這棟老舊的獨院別墅——木質的地板,斑駁的牆面,連家具都格外陳腐。
空氣中飄蕩着雨水的腥氣,客廳開了燈,卻仍然陰沉沉的。
而計燃的目光掠過衆人,落在了牆角。
牆角的小女孩正扒着牆角探出一只眼睛,悄悄注視着屋內的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