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房門口的男孩
“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
顧允寰端坐在病床旁，十指交疊放在膝蓋上，模樣格外放松。
若不是他臉色蒼白，任誰都看不出顧允寰此時正郁着一口氣。
只是比起顧允寰的症狀，床上的梁玉看上去則顯得格外凄慘，腿部被高高的吊起來，腦袋上裹着厚厚的白紗布，就連手指都活動不了，連氧氣面罩都是前天才取掉的。
他聽到顧允寰的話就翻了個白眼。
“你自己看看你說的，弄得好像還是我故意的一樣。”梁玉哼道：“我哪知道，我本來只是單純在酒吧喝酒，不知道怎麽就上頭和別人吵起來了……然後還鬥氣飙車，車子開到一半就剎車失靈飄出去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一回事，我爸媽都說是我性子着急。可是我以前也不會為那點小事上頭啊。簡直是……”
“見了鬼了。”顧允寰幫梁玉補完了下半句。
梁玉贊同的點點頭。
“你的護身符當時放在哪？”顧允寰再次問道。
“在身上啊，護身符當然要放在身上。不過出車禍以後，醫生幫我把衣服剪了，現在扔到哪就不知道了。這護身符可真沒用啊。”梁玉此時倒琢磨出點唯物主義的狀态來。
只可惜他的兄弟卻徹底否認了梁玉的觀點：“不是沒用，是太有用了。”
顧允寰的眼神深沉，梁玉詫異地回頭，就聽顧允寰緩聲說道：“我也遭遇了車禍，一車人差點就死了。那個卡車司機莫名其妙犯了困，沒看到我們一車人，如果當時剎車沒恢複的話，我們會被活生生擠成肉餅。”
梁玉不說話了。
他的眼底滿滿都是不可置信。
兩個人在拿到護身符的同一天都出了車禍，而且還是以極其相似的剎車失靈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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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你不是沒什麽事嗎？”
但凡真的擠到了顧允寰，顧允寰此時怕是還要在ICU等着二次手術呢。
“那是因為我身邊有……”顧允寰頓了下。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個男孩，黑發黑眸，微長的發絲垂在脖間。
“有大師給我的庇護符咒。”顧允寰輕飄飄的改了說辭。
“啊？你不是不信嗎？而且有這種好東西你怎麽不給我一個！”梁玉格外震驚。
他也不知道該震驚于這種看着騙人的護身符和符咒竟然真的有用，還是該震驚于自家堅定的信仰反對者的朋友竟然也拜了大師。
“我哪知道你的護身符其實是催命符？”
顧允寰倒是不在乎梁玉震驚的目光。
梁玉顧不上顧允寰古怪的表情，他想挪到床邊，卻被渾身固定着的繃帶束縛住了動作。
顧允寰卻也不在意梁玉對大師的憧憬和崇敬，而是繼續問着：“那護身符是誰給你的？”
“是，顧謙容。”梁玉猛地想起顧謙容：“我在你公司樓下遇見他的，他說兩個護身符，你我一人一個。還說你最近和他鬧別扭了，就算給你的驚喜，讓我別說是誰送的。”
梁玉當時還覺得自己是好心幫人送個護身符，如今看來……他送了個催命符。
“是他啊。”顧允寰倒沒有特別驚訝。“他年紀不大，但是做事倒是挺狠的。”
“萬一他也不知……”梁玉不敢想象顧允寰的親堂弟會跟顧允寰一個病秧子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況且他幹嘛非要自家最有出息的人去死？
梁玉不理解。
“應該是他。”顧允寰不願意多說，他只溫聲警告道：“你最好離他遠一點。”
護士推開門幫梁玉換藥，還帶來了不少刺激性的藥物要梁玉服用。
空氣中的藥味愈發的濃郁了，顧允寰感覺堵在胸口的那種氣息愈發難受了。
沒有那雙手的輕輕撫慰，他的身子已經恢複了往常。
胸腹疼痛，胸腔發悶，呼吸不暢，連頭都昏昏沉沉的。
顧允寰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梁玉立刻察覺到顧允寰的臉色很差，于是便指了指旁邊的床：“先去休息一下吧。護士小姐姐，能不能幫我們把窗戶打開透氣？”
顧允寰慢慢走到床邊。
他本以為自己還會像以往因為疼痛和呼吸不暢而失眠，但是很快疲憊的身體就被拖入了黑暗當中。
他的身體上似乎升騰起了一層霧霭。
“小姐姐，我過得都快發黴了。今天幾號了啊？”
“十號，正好是陰歷七月十五。”
“怪不得這麽冷呢。”
梁玉在旁邊開玩笑的話已經傳不到顧允寰耳朵裏了，顧允寰已經被黑色的夢靥攝住，從的黑霧中獰笑着掙脫出一張猙獰恐怖的鬼臉，眼睛正死死凝視着顧允寰的腦袋。
計燃仍望着樓梯下無數鬼魂。
他聽到人的哀嚎聲和鬼魂的啜泣聲。
下方大廳中的鬼魂顯然沒有意識到死亡的到來，對死亡的茫然讓他們仍沉浸在生前的痛苦當中，如果久久不能清醒，便有可能蛻變為厲鬼。
計燃的半個身子探出欄杆，但身後的顧允寰像是一根繩子似的拽住了計燃，将他吊在半空。
他細細聽着哀鳴，最終還是嘆了聲氣。
計燃默默念着一段咒語，他的手指掐着法決，而臺下的魂魄似乎被什麽東西吸引，開始源源不斷的走向樓梯間的位置，并順着樓梯緩緩向上。
大廳的魂魄向上趕來，而計燃所在樓層的靈魂則已經聚集在了他身邊。
剛剛的「喚靈」用了計燃大半的力氣。
可是當其他魂魄貼近計燃，計燃卻感覺到了無盡的食欲。
鬼魂的本能驅使着計燃去吞噬周圍的靈魂。
計燃擡手抵在魂魄的眉心。
靈氣從他的指尖爆發，那淡黑色的霧氣迅速消散，純白色的透明靈魂在黑霧後睜開了眼。
那靈魂對着計燃張了張口，計燃聽到耳邊飄來一聲「謝謝」，純白色的霧氣缥缈着消散在了空氣中。
周圍的魂魄似乎也有了幾分清明。
他們像是排隊似的一個個站在計燃面前。
若是開了天眼的天師站在此地，怕是會被眼前的場景驚到。
無數黑色茫然的靈魂一個個被淨化，纏繞在魂魄周圍的惡意和怨氣被驅散，無數透明的魂魄一個個掙脫出來，他們對着計燃鞠躬道謝，然後再大步走向輪回路。
當越來越多的靈魂被淨化，計燃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也充實了不少。
他的靈魂竟然被黑色的霧氣填滿——那霧氣沒有半絲惡意，反而是純淨的陰氣和絲絲縷縷的白色靈氣。
每個魂魄間只能提供極少的能量，可是同時淨化這麽大量的靈魂卻依舊給計燃帶來了極大的好處。
計燃加強了喚靈，将分散在醫院四處的靈魂全都喚到身邊來。
而病房裏正緊皺着眉頭的顧允寰睜開眼。
他從身體裏坐起來，僵硬着朝着門外走去。他身後的黑色霧氣不甘心的追上，然而卻在靠近門口的時候陡然一顫——那霧氣中猙獰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下一刻他便鑽進了顧允寰肉身的眉心。
顧允寰此時已經意識全無。
他穿過了門，站在門口，還要往前走時，卻看到了病房門口的男孩。
他的眼底突得閃過一絲清明。
記憶如流水般滑過，顧允寰僵在原地，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計燃的周身似乎在泛着白光，無數黑暗在他的手掌下解脫，人形、或者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靈魂在手指翻飛中變成白色的光團，泛着白色的光暈映在計燃周圍。
而被包圍在中心的男孩穿着黑色的襯衫，柔順的黑發垂在脖後，溫柔的眉眼在白光的映襯下如同教堂中一尊聖母像，聖潔的同時又格外美麗。
目光再往下，顧允寰突然注意到計燃的腿是光着的。
他只穿了襯衣，黑色的衣擺遮住大腿中央，幾乎像是套了一件短裙，下面露出的筆直曲線白得耀眼。
眼前的一切夢幻而又奇妙。
像是個美夢。
醫院中的鬼魂很多，計燃用了很長時間才淨化完。
他喚靈的範圍有限，還有更多的魂魄藏着，等待着某一天的突然清醒，或者是等待着某一天魂飛魄散——可那也是計燃做不了主的事。
計燃一時間有些失落，他默默回頭，卻一眼就看到了呆愣的顧允寰。
計燃吓了一跳。
可他很快就發現顧允寰的眼神呆滞，不像是意識清醒的樣子。
“怎麽把你的魂也招來了啊。”計燃無奈道。
他以為顧允寰是被喚靈強行喚出了魂魄，所以才渾渾噩噩、不甚清醒。
計燃看周圍也沒有別的魂魄了，便先一步走到顧允寰面前，擡手抓住顧允寰的手掌，“乖，我帶你回去。”
顧允寰點點頭，他垂下眼看着計燃的發頂，任由計燃牽着他的手慢慢朝房間裏走去。
兩個魂魄交握的手沒有任何的溫度，可是顧允寰卻仍然察覺到了要将手掌心燙傷的溫熱。
而在他們轉身進入病房門的那一刻，樓下大廳中的一人悄然捂住了自己口袋裏的儀器。
儀器頂端正散發着灼熱的光芒，那人的神色怔愣，抓着那小東西左右尋找，最終，儀器的頂端指向了頂樓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