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程幾繼續說。

“金主,剛才趁着你暈倒,我給你拍了一組富有紀念意義的照片,還錄了小視頻。也不是什麽特別的,就是你的下半身搭配你的帥臉吧,我自我感覺拍得挺好,很清新,同時也非常清晰。你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大概不想這種照片和視頻被放在網上吧?”

“所以我想和你做個交易。今天我收拾你,主要是因為你有錯,我覺得以你的人品,這種錯誤你今後可能還會再犯。為了提醒你懸崖勒馬,避免沖動,同時預防你報複我和剛才的那位服務員,我決定暫時保留這些照片和視頻。”

程幾将手插在兜裏,以示自己有手機。

“我留了那位服務員的聯系方式,一旦發現你有異動,他可以随時随地給我打電話,我也可以随時随地能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去。為了您美好的下半生,建議您還是慎重些。”

齊北崧啞聲說:“……我不會放過你!”

程幾笑道:“哦對了,剛才拍照時,我還把我的網眼襪拍進去了。”

他豎起一只腳:“哎你看到我的腳指甲了沒有?我他媽居然還塗着紅色的指甲油!齊金主你有一米八五吧?或者更高些?你塊頭這麽大,怎麽會被一個穿着網眼襪和塗紅色指甲油的人妖打得滿地亂爬呢?一定是假的!但即使是假的,傳出也不太好聽是不是?”

“所以你就不要亂說!”程幾拍拍齊北崧漲紅的臉,溫柔體貼。

“行了,你也得到教訓了,我走啦,咱們後會無期!別擔心,你手上的繩子我沒抽緊,你有技巧的話半個小時之內就能弄開,如果弄不開,我再喊人來救你。”

程幾揮手拜拜,忽然去而複歸,抓起沙發靠背上的一件大衣對齊北崧說:“外面太冷,我借你的衣服穿一下,等會兒還給你。”

“你不是說後會無期嗎?”齊北崧問,“怎麽還?”

程幾歪着頭想了想:“要不你給我留個地址吧,我寄給你。”

“……我殺了你!!”

“幼稚啊,齊金主,你可真幼稚。”程幾披上大衣,斂上衣襟。

外面的溫度已經零下了,他卻還得破衣爛衫地穿越雪地。

Advertisement

他在大衣口袋裏摸到一張名片,上面是某個無辜的商業人士,留有電話和詳細地址。

他說:“那我就把大衣寄給這位老哥,請他轉交你吧。走了!”

剛走兩步,他掏出衣服內兜裏的錢包扔給齊北崧,同時扔回去還有一枚安全套。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找到一枚安全套扔開。

“不錯不錯,夠猛的呀!”他勾着嘴角壞笑,語氣活像個五十歲的老流氓。

确定沒有別的東西,他就此告別,沒幾步又回來問:“你看到我的鞋了沒有?”

齊北崧怒極:“呸!!”

咦?他的blingbling呢?程幾在房內四處尋找,找到一只,另一只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其實那一只blingbling剛才在不經意間被踢到衛生間洗手臺下面去了,那臺子縱深寬大,底下燈光照射不到處烏漆嘛黑,程幾匆匆掃了一眼,沒看出角落裏有一只鞋。

“……”

他只好自認倒黴,攥着單邊鞋,赤腳從衛生間的窗戶翻了出去,原路返回。

原書的劇情早已崩潰,劇情管理員也銷聲匿跡,沒有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連被救的沈子默和挨打的齊北崧也不全知情,他對此特別滿意。

唯一不滿意的是光腳踩在雪地上,凍得兩只腳都又青又白。

青不要緊,萬萬不敢烏紫,真到了那個地步就得截肢了!

此時已過了深夜十一點,水悅山莊裏縱情聲色的繁華糜爛也漸漸攀上高峰。但員工休息的小包房還是那麽安靜,樂樂看樣子今天無事可幹,正坐在裏面玩指甲。

聽到有人進門,他埋怨:“程程你去哪兒了?一根煙抽了快半個小時,周經理都來問過兩次了,我都替你打了馬虎眼!”

“呃……”程幾搓着腳說,“謝謝。”

樂樂擡起頭,忽的一驚,問:“你的臉怎麽回事?”

“嗯?”程幾裝傻。

“你臉上有血!”

“不是血。”程幾說,“是口紅。”

“你的口紅塗在鼻子底下?”樂樂皺眉問。

程幾用凍得發抖的手指擦拭:“我……剛才在樓梯上踩空摔了一跤。”

樂樂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人啊!早不摔晚不摔,偏偏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摔,看把你摔得像個鬼!你還想不想幹了?!”

程幾就坡下驢:“不太想……”

樂樂問:“那你媽怎麽辦?明天的醫藥費交得出來嗎?”

程幾拉開大衣的衣襟,說:“我的手臂和膝蓋也摔破了,就算想也幹不了啊,客人看着也倒胃口不是?”

樂樂看到他腿上的斑斑血跡,臉色變得無奈,問:“疼不疼?”

程幾說還好。

樂樂又問:“你這件衣服從哪裏來的?”

程幾總不能老實交代是齊北崧的衣服吧,于是搪塞:“剛才我摔倒在那邊一時爬不起來,有個客人經過把我扶起來了,還把衣服借給我穿。”

“哪個樓梯?”樂樂問。

程幾随便一指:“那邊。”

樂樂說:“那邊是防火梯,客人怎麽會經過那裏?”

“可能他也是去抽煙。”程幾說。

樂樂不再追問,摸了大衣的面料和裏子,又翻開大衣領看了看,只說:“你趕緊把衣服給人還回去,千萬注意別弄髒弄壞了!”

程幾問:“為什麽?”

樂樂說:“你不識貨,但是我識,這件大衣是歐洲那邊訂制的,價格少說幾萬歐,把你我一起賣了都不值!”

程幾挑眉不語。

“到底是什麽大金主會把這麽貴的衣服借給你,說不定是在給你下套呢!”樂樂說,“快去還掉,以免夜長夢多!”

程幾“哦”了一聲往外走,回身問:“樂樂,你看到我的手機了嗎?”

樂樂生氣道:“你今天真是糊裏糊塗的!上班不允許帶手機,所以我們不是把衣服和手機都放在前臺寄存了嗎?你居然連這個都能忘?!”

程幾點頭,說:“我現在想回去看我媽,如果周經理再問,幫我說一聲好嗎?”

“沒事,你去吧,我看你的狀态也不行,你走了我還放心些。”樂樂擺手。

程幾說:“我走之後,任何人問你,你就說和我不熟,記住了嗎?”

樂樂跺腳:“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呀!神經病啊你!”

程幾笑了笑,轉身要走,樂樂喊住他。

“你是程幾嗎?”樂樂突然問,這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沒頭沒腦。

程幾今年十九歲,文弱內向,甚至有些懦弱抑郁,他來自貧寒的單親家庭,父親去世,母親重病,學業中斷,生活的重壓不可避免地将他塑造成那樣的性格。

可眼前這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笑起來精神奕奕,而且他站得那麽直,甚至微微有些後仰,袒露着漂亮的下颌線條。

盡管臉上化着怪異的濃妝,他看上去還是很可愛,端正的表情裏透着點兒小機靈。

樂樂困惑不已。

程幾笑,說:“走了啊,回見!”

他必須走了,而且越快越好。

他還必須把齊北崧的大衣還回去。話說什麽錦衣繡襖要值幾萬歐元?穿出來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鼈?偷五千塊就夠量刑标準了,他居然當面搶了人家幾十萬,真要命!

經過前臺時,他将齊北崧的大衣雙手奉上,告知是388包房客人的,請半個小時以後送進去。

“為什麽要等半個小時?”前臺姑娘不解地問。

程幾眨眨眼說:“你現在送去也可以,只不過裏面正在辦事,撞見了不太好吧?”

前臺明白了。

程幾囑咐:“姐姐,這衣服你可得收好啊,注意別讓人偷了。”

前臺湊近了問:“你哪兒的?以前怎麽沒見過?”

“我今天剛來,也沒見過你。”程幾趴在大理石臺面上,托腮壞笑,他上輩子也是帥小夥,相信現在也魅力不減,即使披着這層MB的皮。

結果前臺說:“唉,我就說嘛!你們小姐妹之間不應該流行這種妝容啊,回頭可千萬別說是我教的!”

程幾手肘一滑,差點栽下去。

“……”

前臺說:“趕緊把妝卸了去!姐姐我眼睛毒,你不化妝比化妝好看一百倍,別胡亂糟蹋了,弄得像只火烈鳥似的!”

程幾悻悻取出自己的衣服和手機,匆忙套上運動褲和羽絨服,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水月山莊。

山莊外有成排的出租車在等候,程幾拉開最前面一輛的車門,坐進去。

司機問:“去哪兒?”

“稍等。”程幾說,“你先往山下開。”

他開始迅速查看手機的內容,從聯系人到照片,從通話記錄到通訊軟件……三分鐘後,他關掉手機取出sim卡,将其塞進了口袋。

“第四人民醫院。”他說。

這是程幾媽媽所住的醫院,他在手機裏看到了病歷照片,欠費條照片,以及醫生的聯系方式。

病人住在12病區,37床,腦外科,目前深度昏迷,全無意識。

出租車在山間公路上行進,雖說兩旁有路燈,仍舊顯得黑暗幽深,不見頭尾。

程幾把額頭貼在車窗玻璃上,感受那些震動和微響,突然想到這大概就是破壞主線劇情代價——寒冬臘月,深夜出逃,好生倉皇。

大雪飄,撲人面,朔風陣陣透骨寒,彤雲低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

司機正在收聽廣播,京戲裏唱的就是林沖夜奔這一段,程幾簡直懷疑劇情管理員仍在盯着他,暗地裏嘲笑不止。

“這是李少春,唱得忒好,忒有韻味。”司機搭話,“我就喜歡他這腔。”

程幾笑了笑,心想這三流小說的世界裏居然還有李少春,到底是作者寫出來的呢,還是系統自動生成的?

他哪裏知道自從劇情崩潰後,這個世界就與小說脫鈎了,人物還是那些人物,故事卻已大相徑庭。

司機從後視鏡裏打量他,直覺他不是什麽好東西,言語中就帶了三分譏嘲,說:“哎,你怎麽不讓我把廣播關了呀?你這種人也能感受的了傳統戲劇?”

程幾說:“英雄空懷雪刃不能鋤奸,自己遭人陷害生死離別,這挺難感受的?”

司機被他噎了一下,沒能接上話。

程幾幽幽地說:“林沖夫人是被衙內給逼死了,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

深更半夜、深山老林,司機被他吓得汗毛都豎起來了:“你……小兄弟,你別亂說話啊,你不是還好好活着嗎?”

“所以你就別問了,幸好我還活着。”程幾說。

“……”司機在後視鏡中與他對視一眼,心驚膽戰地偏過了頭。

“勞駕你把廣播聲音關小,我要休息。”程幾說。

司機趕緊給他調了個專門播放輕音樂的深夜頻道,問:“哥,這行不行?”

程幾點頭,眯眼睡了一小覺。

他真累極了,也餓極了,空落落的胃部隐隐作痛,全身上下的骨節就像是被碾過一般。

他穿越到這個身體裏還不足兩個小時,就已經将其折磨成這樣,确實有些過分。原主兒倘若還有知覺,真不知道會怎樣恨他,或許會指着他的鼻子痛罵不已吧。

睡醒之後,他從內兜裏翻出了原主的身份證。

照片呆板,眼睛裏沒有絲毫活氣,只不過警察叔叔給誰拍照片都呆板。

出生在春五月,一年中最明朗美好的季節,可惜生活待他過于苛刻,讓他活得艱難。

戶口所在地:工人新村。

這必定是一個建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老小區,是他長輩單位的福利分房。來自于已早早過世的父親?母親?不,更可能是祖父祖母,或者外祖父外祖母,他們一家從拿到這間房子起,就沒有挪過窩。

“十九歲啊……”程幾低語。

他上輩子犧牲時已經二十四了,比這男生還賺了五年。

“你為什麽不想活了呢?”他輕輕地問,“寧願把身體交給一個陌生人?”

是的,他察覺到了,原主是主動離開的,而且毫無眷戀。

一個蹩腳小說中微不足道的配角,滿打滿算五句臺詞,連正經的名字都沒有,叫什麽“程幾”。

與主角的五句臺詞對完了之後,兩個主角HE了,他呢?會去往何方?流落何處?是會死呢,還是繼續賴活着?

“你想讓我替你做什麽?”程幾喃喃。

我替你救了一個人,你高興不高興?

我還替你揍了一個纨绔子弟,你解氣不解氣?

我替你活得暢快一些,利落一些,行不行?

程幾輕撫指節上的擦傷,自己答應自己:行!!

只有一點不行,體能不行。

程幾想:從明天開始每天早起跑五公裏,非把體能拉上去不可,不會打架的人生怎麽可能稱心如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