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醫生四十多歲,年富力強,舉止穩重,請程幾坐下說:“你臉色很差啊,這幾天都沒休息好吧?”
程幾不了解情況,含糊應了,繼續等他開口。
醫生于是開門見山,說:“小程,我必須和你談談了,因為我覺得你已經步入了某種誤區。我是醫生,我和你一樣期盼病人痊愈,可是有的時候我們都要向現實低頭,向生命規律低頭。生老病死就是規律,所謂規律,就是恒定如此,沒有奇跡。”
程幾望着他。
醫生說:“我知道母親是你唯一的親人,所以你不願意放棄,但如果不放棄就足夠的話,我們人類早就獲得永生了。小程,是時候了。”
程幾繼續沉默。
醫生又追加解釋:“治療已經毫無效果,所有的醫療手段都是徒增病人的痛苦,我希望你還是把你母親轉到臨終關懷醫院去,讓她平穩、平靜地度過最後這段日子。小程,這是我們第三次談話了,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麽勸你的,像你母親這樣的病患,治療的結果終究是人財兩空,你已經堅持夠久,該向前看了。”
程幾突然明白這個男孩為什麽要把身體和餘下的人生交給他了,是因為他走投無路,精疲力盡。
停止治療,就意味着主動放棄了自己的母親,或許往後幾十年都難以走出這種負罪感——他是單親家庭長大,與母親的感情應該相當深厚。
繼續維持,則意味着他必須去賣血、賣身甚至賣器官來籌集醫藥費,最後依舊無可挽回。
無論哪個選項都令他痛苦不堪,所以他幹脆先放棄了自己。
程幾緩慢吸氣,又緩慢吐出,對醫生說:“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好嗎?”
醫生同意了:“沒關系,轉院或者出院結賬都要明天上午才能辦理,你好好想吧。”
聽到“結賬”二字,程幾有些為難,因為他還欠着醫院兩萬多塊錢。
在出租車上他用手機查了一下,銀行卡上僅剩四千多,這是最後的一點餘糧,如果轉院,還需承擔臨終關懷醫院的支出。
“朱醫生……”他遲疑開口,沒抱什麽希望,“如果我決定轉院或出院,能不能先辦手續,等有錢了再來還欠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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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微笑道:“行。”
“行?”程幾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醫生說:“別人都不行,但你行,我這就為你擔保。”
“這……謝謝您!”程幾萬分感激。
醫生說:“小程,這麽多天來,這是你第一次尋求他人的幫助,我怎麽能不給面子?其實我想和你談的也包括這一點,人在世上,獨木難支,你不要太孤立自己,重壓之下再硬的脊梁也會折斷,偶爾求助于別人并不丢臉。你的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裏,想幫你一把,又怕傷你自尊心,怕你不領情。”
“我領情!我領情!”程幾一疊聲說,“謝謝您,真謝謝您!往後我有什麽毛病我一定改!錢我保證還,絕不讓咱們醫院吃虧!”
醫生含笑看着他:“不着急。”
程幾告別,走向母親所在的病房。
病房裏并排躺着四個病人,都是危重患者,他母親的床位最靠近窗戶。
病人和陪護家屬都已經睡了,程幾輕手輕腳地靠近,借着窗外微光,打量着床上形容枯槁的女人。
死亡已經将她帶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都藏在各類插管裏,把管子拔掉,她也會随之而去。
他想喊一聲媽,卻怎麽都叫不出口,只好坐在床沿,在心中默默地說:這位太太,咱們慘了。
我還不習慣自己有個媽媽,所以剛才打架時完全沒有想起你來,我們可能要互相連累了。
因為我的緣故,你很可能會被仇家找到。
因為你的緣故,我将無法放心地離開這座城市以及醫院,只得在有限的空間內與其周旋。
程幾嘆息,俯身在程女士耳邊輕語:“明天早上我幫你轉院,而後我們共勉吧。”
他找了一張陪護椅躺好,蓋上羽絨服,蜷縮身體,不多久就在疲倦的侵襲下睡過去。
迷迷糊糊大約睡了一個多小時後,某個敏感部位漸漸有疼痛襲來,雖然不劇烈,但是漫長。
他翻身坐起,伸手往衣服底下一探,頓時整個人痛得彈跳起來!
他摸到一個東西!
在左側!
這個東西實在超出了他的知識範疇,他不知道該怎樣描述,于是又摸了一下……
真的很疼!
他跳下陪護椅沖進病房衛生間,反鎖上門撩起衣服只看了一眼,縱然他心理素質遠強于一般人,此時也不由一聲慘叫:
“操!!!”
本來應該多說文明用語的,但是實在忍不住,因為和他肚臍眼上有顆銀釘一樣,他的左側ru尖上有個環。
“……”
他蹲了下來,雙手捂住嘴……
肚臍眼上的釘很小,且縮在裏面,所以不要緊。
可是那地方……
他剛才徒手爬過樓對不對?還跟人狠狠打了一架對不對?打完架後他還捆綁了對方是不是?他還在對方身上醬醬釀釀有沒有?接着還原路返回從外牆爬下來了……
每一個動作都會摩擦到那只環!!
環是死物,它不會疼,而他程幾的奶頭已經腫得像小葡萄那麽大了!
不知道這個東西存在的時候,它只是隐痛而已;一旦知道就變成了劇痛!
不堪其擾,不勝其苦,程幾一陣辛酸,佝偻身體落下了兩滴英雄淚。
為什麽呀?是不是周經理建議打的?要不要這麽敬業啊?!
他怎麽不往自己的奶子上打洞?!上了這環能避孕還是怎麽的?!!
程幾抽泣,心想得拿下來啊!當他咬住自己的T恤衫下擺,雙手緩緩伸向那個ru環時,心情如風雨飄搖,眼眶被激得通紅,淚水從睜大的眼睛裏一滴一滴滾落……
他上輩子挺愛哭的,但很少為肉體上痛苦哭泣,因為那些痛咬咬牙也就過去了,可是這次不一樣,那個部位太敏感了。
他恨自己為什麽爬樓之前沒發現,打架之前也不察覺,早一分鐘發現,就多一點治愈的希望啊!
現在好了,量變轉為質變了,這鬼地方發炎該怎麽治療啊?!
他哆哆嗦嗦地摸到那個環,只不過輕輕往外提了一下,就要用全副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叫出聲來,就好像有幾百個人當着他的面集體用指甲刮黑板,驚悚得頭皮發麻!
“……”
他猛地放下了手,雙臂抱緊自己的肩膀,提醒自己冷靜。
呼,吸,呼,吸,呼,吸……
不行,他要拿個紙袋子來呼吸,否則會得換氣綜合症的!
——所謂換氣綜合症,就是低二氧化碳血症,患者由于緊張、恐懼等情緒使呼吸變得快而清淺,從而導致血液中二氧化碳的濃度降低,因此頭暈眼花,呼吸心跳加快,臉色蒼白,手腳冰冷甚至暈厥。用紙袋子蓋住口鼻,便可以反複吸入袋子裏的二氧化碳,緩解換氣綜合症。
(以上還是來自百度百科)
程幾還真拿了只袋子來蒙住嘴巴鼻子,坐在馬桶上喘氣,過了好長時間才把眩暈感壓下去。
如果手邊有一把手術刀的話,他寧願選擇把奶子切掉!
可是不行!奶子是他身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腫成葡萄大的奶頭也是自己的奶頭!!
“……”他一邊呼吸一邊整理思緒。
終于,他猛然站起,将衣服下擺撩起狠狠往在嘴裏塞去,塞了滿滿一嘴,确保自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再度挑戰取環。
他發現這個身體的喉嚨很淺,受了刺激容易吐,嘴裏有東西時就一直幹嘔,那滋味簡直無法形容。
也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總之他押上了兩輩子的毅力和忍耐!
……
環下來了!!
取下來時他渾身冷汗,眼前發黑,雙腿一軟就差點坐在洗手間冰涼的地上,多虧馬桶蓋就在側面,再度救了他一回。
胸口的皮膚破了,有小血珠滲出。
這個環應該是近兩天剛打的,打的時候有嚴格消毒,雖說難免微痛但也不至于腫脹,是他自己不好,硬生生搞成這樣。
他癱坐,顫抖,緊緊摟着自己被玷污的身體,
啊啊啊他已經不純潔了……
然後他攥着環沖出了病房,一路走進病區公共衛生間,進入某一個隔間将那環狠狠地扔進了馬桶,一連充了十幾次水,額頭上青筋還沒退下去。
出于遷怒,他連拽帶扯地脫掉了自己的貼身衣物,包括破洞T恤、齊臀短褲、丁字內褲和網眼襪。
他披上羽絨服回到程女士的床頭,抓起一瓶消毒用的酒精,回到廁所隔間後從自己口袋裏掏出打火機,把褲子襪子衣服團成一團,放火燒了個精光。
這衛生間本來就兼做吸煙室,所以沒有裝煙霧報警系統。程幾控制着火勢,看火焰燃盡後将灰燼捧起,倒進馬桶沖掉。
“歡迎回到人間。”他漠然地說。
許久,他走出衛生間,準備到護士站借一支消炎藥膏,因為環雖然取掉了,但是痛苦仍在。
可走近才發現兩名護士都在打盹,一名以手支頭,腦袋往前一沖一沖,另一名趴在操作臺上。時鐘已經指向淩晨兩點,程幾想想她們的辛苦,再也不好意思開口,只得先回程女士的病房。
重新躺在陪護椅上,他發了片刻的呆,忍了忍痛,就這麽精疲力盡地睡着了。
他做了很多缭亂的夢,滿眼都是白花花的奶子,貼着他翻滾而來,争先恐後往他臉上杵,他說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不要奶子,還是杵……
後來好不容易發現一個健康的肌肉緊實的男性胸部,往上一看,面孔是齊北崧的,吓得他驚坐而起,捂着心口亂喘,滿額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