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程幾進退兩難。
家務事應該自己解決,他不想擴大事态, 把火燒到起齊北崧身上, 尤其他還不知道這件事到底什麽性質,因何而起。
他只好暫時找一個偏僻位置坐下思考對策, 一顆心分作焦躁的兩半, 一半留心毛小偉, 另一半牽挂着齊北崧。
毛小偉那邊熱鬧非凡, 兩撥庸俗又好面子的客人為了一個陪酒女争風吃醋,鬥得跟烏眼雞似的, 毛小偉在中間受夾板氣。
後來越發鬧将起來, 有大批保安闖入, 酒吧中更是亂作一團。
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 水月山莊到底是高端場所,酒吧并非天天有人鬧事,換做明天秩序井然, 也就再沒法渾水摸魚。
周經理說沒有他的帶領, 程幾連毛小偉的腳後跟都碰不到, 這裏面或許有誇張的成分,但基本差不離兒。
眼下毛小偉長時間不落單,齊北崧正在趕來的路上, 程幾已經沒有動手的時機。
他猶豫不決,又不舍得走, 抱着僥幸多等了五分鐘,終于放棄, 站起來準備原路退出,和老耿彙合後下山。
運氣好的話他們能趕在齊北崧到來之前離開,或者把人堵在半道上,到時候就借口老耿喜歡喝酒,自己陪他泡吧。
——當然這個謊言極其拙劣,以他和老耿的經濟實力,別說水月山莊,連水溝山莊都進不去。
就在他邁腿的那一刻,毛小偉被參與争執的某一方在臉上呼了一拳,鼻血直流!
毛小偉大小也是個經理,平常與各路揮金如土的豪客來往,估計很少受過這樣的侮辱,要不是被邊上的保安擋住,說不定要還手。
他讓手下人給他拿紙巾,別人反應慢了些,他便怒罵不已,連紙巾也不要了,轉身往衛生間去清洗。
程幾立即跟上,他已經決定下一步的計劃——在齊北崧到來之前解決問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他要和齊北崧賭速度,現在雖是深夜道路空曠,但不論齊北崧的公司還是家,距離水月山莊都有至少三十分鐘車程,他應該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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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窄的員工通道中擠滿了人,所有人都伸着腦袋看熱鬧,程幾雖是生面孔,但在這紛亂的場合中不引人注意,毛小偉氣得腦袋發暈,也沒有發覺有人跟着他。
毛小偉進入員工洗手間,那裏面原本有一個躲着偷懶的小服務生,被他呵斥以後忙不疊地跑了。
程幾跟着進去,戴上頭套,洗手間的彈簧門在他身後關閉,他順手反鎖。
毛小偉表情狼狽,打開水龍頭正準備洗臉,忽然發現有人,立即語氣不善地說:“出去!”
程幾為了不讓他起疑,故意背過身說:“這是公共衛生間。”
但毛小偉挨了揍,正在氣頭上,只顧看自己的傷,連一眼也沒朝他看:“出去!瞧你麻痹瞧?”
“我要上廁所。”
毛小偉低頭洗血跡,怒問:“你新來的?”
程幾說:“嗯。”
毛小偉不耐煩地罵:“卧槽你怎麽一點兒眼色都沒有!你們主管是誰?你往後別在這兒幹了!給我滾!你……你腦袋上戴的是什麽?臉基尼??”
“這叫反恐警用頭套,你鼻血沒洗幹淨。”程幾邊說邊将手放進口袋,結果掏出來的不是紙巾,而是一根繩。
他将那根繩對折再對折,兩頭拉住套迅速在毛小偉脖子上,一下子就把對方拉倒,摁在地下。
“猜得到我是什麽來頭嗎?”他低聲問。
毛小偉吓得魂飛魄散,他這人壞事做的不少,但因為上頭有人罩着,敢動他的卻不多。
等他回過神來,便開始狂叫:“救命啊!!!”
程幾連忙捂住他的嘴:“噓,別喊,我只是有事問你!”
可毛小偉居然咬人,程幾吃痛縮手,毛小偉繼續尖叫:“救命啊!!殺人啦!!!”
“……”
沒辦法,程幾只好又把手伸進了口袋,這次掏出來的是手指虎。
他一拳擊向毛小偉的下颌,又連續幾拳将其打暈,拖拽着把人扔出了窗戶。
窗外是雜樹林,還有一小段山崖,落差大約七八米,毛小偉順着陡坡滾落,無知無覺地摔在殘雪堆積的亂草叢中。
程幾很細心地将衛生間門鎖打開,以免被人發現異常,然後走到窗邊跟着躍下。
他先檢查毛小偉的随身物品,沒發現槍支或刀具。
接着翻出毛小偉的手機,拔掉手機卡後重啓,最後拍醒毛小偉,堪稱狠辣地卸了他的下巴。
毛小偉差點被他活活吓死,當即疼得在地上亂抓。
程幾勸他冷靜,別折損了颞下颌關節,還附帶肩關節,并指着頭頂上方的燈光說,“下巴掉了不影響爬山,肩膀再掉了,可就只有等人來救了。你覺得誰會來救你?”
沒有人會來,毛小偉很快意識到這一點,表情好似那副在血色背景中吶喊的油畫。
“敬酒不吃吃罰酒。”
程幾撇了撇嘴,把手機扔給他:“打字。我問你說,說的不好小心挨揍,撒謊也得挨揍。”
毛小偉完全沒了剛才那副盛氣淩人的架勢,手抖得跟篩糠似的,連手機都抓不住。
程幾問:“你認識陳傑嗎?”
毛小偉居然搖頭。
程幾說:“啊?”
他重複:“陳傑。”
毛小偉還是搖頭,涎水從嘴角流出。
程幾心念一動,又問:“那你知道沈子默嗎?”
沈子默曾經在水月山莊酒吧打工,遇見程幾的那天就是他上班的第一天。
毛小偉想了一會兒,甩腦袋搖頭,那态勢有點兒像灑水壺,淅淅瀝瀝的,程幾連忙避開。
這個也不認識,那個也不認識,程幾簡直懷疑周經理冤枉好人了。
程幾拍過陳光俊幾張照片,此時拿給毛小偉看,可惜陳光俊顱面骨折,又挨了打,面部腫脹,雙目緊閉,已經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他是你們這兒的保安。”程幾說,“你昨天把他綁架了,然後他就變成這樣了,現在想起來了嗎?”
毛小偉終于裝不下去了。
程幾譏嘲地問:“哦,想起來啦?”
毛小偉大張着嘴,在手機上打字:他死了?
“死了。”程幾故意道,“你把人打死了。”
毛小偉驚得幾乎暈厥,哆哆嗦嗦打字:與我無關。
程幾真惱了,用匕首拍他的臉:“無關?呵呵,你倒是撇得幹淨,你把人打成這樣,就輕飄飄一句‘無關’?要不我割你一只耳朵?”
他說到做到,起刀便割!
他是有名的速度快,目前也只有趙家銳或者雷境能制住他,其他人想都別想。
毛小偉縱然盡其所能躲閃,也被他在臉上劃了一道,其實不深,但血汩汩而出。
“再說廢話,給你臉上打個叉。”程幾說,“表明你做人不及格,要回爐重造。”
毛小偉滿臉是淚,身顫手抖,手機屏幕上全是錯字,好在程幾能看懂意思。
他照着屏幕平鋪直敘地念:“求求你饒了我,我也身不由己。”
他想了想,搖頭:“不饒,因為我就是那保安的表弟。下回再要幹壞事,多想想後果!”
毛小偉又是魂飛魄散,打字:我賠錢。
程幾說:“錢當然要賠了,但你為什麽把他往死裏打?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們也下得了手?”
他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是因為他意識到毆打陳光俊的并不是毛小偉本人,而是幫兇之類,因為陳光俊健壯,毛小偉幹瘦,以身形來講并不對等。
他拽起毛小偉的衣服領子,拿刀作勢要往底下紮。
毛小偉知道自己的命攥就在眼前這家夥手裏了,先是瘋狂擺手,而後跪下作揖。
“那你老實交代啊!”程幾低吼。
毛小偉打字:他看見了。
“看見什麽?”
毛小偉:我拉皮條。
“……”程幾不信。
拉皮條這事吧,不光彩,但其實挺普遍,不就是牽線搭橋讓男女或者男男搞不正當關系嘛?以毛小偉這燈紅酒綠裏穿梭的職業性質,不拉皮條才怪!
程幾想,你可真他媽把我當傻子了!
他漫不經心地玩着匕首說:“我是來讨說法的,我表哥受過什麽傷,我就原樣複制在你身上。現在我要紮你的脾髒,因為我表哥脾髒沒了;另外我表哥寒冬臘月被人扔在外邊等死,一會兒我也扔你,送你下了陰間,他可以親自教訓你!”
毛小偉兩手抱拳,磕頭求饒。
他的嘴巴麻木至極,腳踝在滾下小坡時受了傷,也不知道骨頭有沒有沒斷;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西服,連毛衣都沒有,如果困在這個山間的積雪坑裏凍上一晚,必死無疑!
“說嘛,說真話。”
程幾當然不會真捅他,吓唬他而已,偏偏此時手機又震。
“……”
不會有其他人,程幾覺得好煩哦,但非接不可,只得用匕首柄夯了毛小偉一下,接起問:“嗯?”
齊北崧問:“你人呢?”
“……外面。”程幾說。
齊北崧問:“哪個外面?”
“外面就是……外面。”
毛小偉發出了嗚咽聲,齊北崧問:“你邊上有人?”
程幾捂住話筒,回身踹毛小偉一腳,才答道:“沒有啊,是風。”
齊北崧說:“今天沒什麽風啊。”
毛小偉學不乖,還嗚嗚叫,雖然發不出完整音節。
“有風。”程幾跪在毛小偉後腦上。
毛小偉精瘦幹癟,被他壓進雪堆裏差點兒窒息。
齊北崧問:“你到底在哪兒?”
程幾說:“你……唉,你老管着我幹嘛?就不能讓我單獨呆會兒?我也得有私人空間吶!”
齊北崧說:“不能。”
程幾反問:“你又在哪兒?”
他想估算距離,還奢望在齊北崧到來之前離開。
“我也在外面。”齊北崧回答得可真狡猾。
程幾沒好氣地說:“我挂電話了!”
“別挂。”齊北崧說,“咱們定個會合點,你現在往388包房去,我也過去……”
“行,去!”程幾不等他說完便掐了線。
他把毛小偉從枯葉覆蓋的雪堆裏拎出來,怒道:“我才不去!那包房是他以前玩人的地兒,我去了,我算什麽人了?”
毛小偉毫無還手之力,緊閉着眼睛等待拳頭砸落。
程幾卻沒打他,話還沒問完呢。
程幾抓起地上的雪,擦了擦毛小偉臉上的血,借着上方昏暗燈光觀察片刻,煩躁地說:“沒時間了,我得走了。真他媽氣死人,管頭管腳的,害得我什麽事兒也做不成!”
後半句他是罵齊北崧,語氣裏全是嗔怨。
他問毛小偉:“想死還是想活?”
毛小偉當然是想活,上班時間死在自己單位太冤枉了!十多米外就是人來人往的員工洗手間,可程幾有辦法讓他一輩子爬不上去!
程幾說:“想活的話,就在這坑裏等着,我把那人處理完了還來找你。別耍小聰明逃跑啊,你藏哪兒我都能找着!”
毛小偉都怕死這個瘟神了,都沒聽清他說什麽,就拼了老命點頭。
程幾攥着拳頭說:“你的手機卡我拿走了,順便告訴你,沒有SIM卡打不通110,我試過。”
毛小偉慌忙拉住他,示意自己的颞下颌關節還脫落着。
程幾啐了一口:“別得寸進尺?自己去醫院找醫生,我會卸不會裝!”
毛小偉飛快縮手,謝他不殺之恩。
程幾壯志未酬,氣呼呼地往坡上爬,忽然手機又震。他火冒三丈,真想把那幾寸長寬的破爛玩意兒就此扔了!
有追這麽緊的嘛?怎麽不幹脆把人栓丫褲腰帶上?!
眼見坡頂就在上方,他伸手去夠,沒想到等待他的卻不是積雪、凍土和枯草,而是另一只手。
齊北崧挽住他的手腕,一下将他拉了上來,并拽掉了頭套!
“喲,這不是我寶貝兒嘛?原來在這個外面,你可真夠野的!”齊北崧舉着手機說,亮起的屏幕顯示正在撥號。
程幾終于明白他為什麽頻頻撥打電話了,是為了更準确地定位!這王八蛋!
“不解釋嗎?”齊北崧擰着那雙俊逸的眉,身影籠罩着他,手裏舉着頭套。
“……”程幾問,“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和你一樣,”齊北崧說,“爬窗。不過我有人帶路,所以沒耽誤時間。”
在他身後十多米處的荒草叢中站着周經理,手持小手電,縮着肩膀,一副倒黴模樣。
“……”程幾更加沮喪了。
周經理卻仿佛知道他所想,連忙開口,以證明自己并非一開始就和齊北崧連手。
“咦?程程?還真是你啊!這麽多天不見了,你怎麽回水月山莊也不和我打聲招呼呢?”
周經理的語氣驚異又熱絡,“齊少剛才突然要我幫他找你,我還以為他開玩笑呢!哈哈哈哈!你跑到這野地裏來幹嘛?這兒雖然還屬于水月山莊的範圍,但真的很荒噠,說不定還有野狗什麽的,很危險哦!”
程幾也尬笑,哈哈哈哈,好久不見,身體好嗎?
周經理說,好的呀好的呀,你學習好嗎?
齊北崧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問:“坡下面是誰?”
謊言太拙劣,糊弄不過他。
他的眼神輪流掃向程幾和周經理,又望向坑中猶自掙紮的毛小偉,最後鎖定在程幾臉上。
“演啊。”齊北崧說,“怎麽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