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毛小偉的屍體被從樹上解了下來。
程幾等三人作為目擊證人,被警察拉在現場做筆錄, 在寒風中待到傍晚。
警方在對犯罪團夥起底的同時也受到激烈抵抗, 案情發展這個地步,挂牌督辦的上峰肯定坐不住了, 一天之內就會有工作組入駐宏城, 現場督辦, 輔以雷霆手段。
專案組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人人都得挨訓,組長副組長什麽的估計已經被訓得找不着北了——咱們警察吃苦耐勞, cei起人來也不遑多讓。
其實警方受挫并不難解釋, 對手的集團能夠壯大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說不定已經在宏城暗中盤踞十幾二十年, 其紮根之深,牽涉之廣都讓人難以想象,哪能随随便便就被打垮, 他們手裏掌握的軍火都可能比警察還多!
周經理和程幾簡單道別, 然後被急救人員從坡底擡了上去。
他将被送去治療, 但警方不會透露他治療的地點,很有可能不在宏城區域內。他也會被保護起來,直到确認其安全的那一天。
程幾向現場警察旁敲側擊打聽有沒有抓到犯罪集團的主犯, 可惜對方不上當,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氣, 并且對三人的懷疑明顯多過信任。
筆錄期間,刑滿釋放人員耿春彪還不停地強調和尚廟卦簽的科學性, 惹得對方更加不耐煩,差點兒要将其當場拷上,多虧齊北崧趕到,把他給保了出來。
老耿當然氣得不行,要投訴公家區別對待,趙家銳好說歹說,拉他去喝酒。
兩人在小酒館一邊對酌一邊發愁,老耿痛罵毒枭祖宗十八代,罵他們心狠手辣,罵他們慘無人道,罵得舉座皆驚。趙家銳沒辦法,只好給他到小旅館開了個房,送他去睡覺。
程幾被齊北崧牽回家,脫了鞋後就坐在地板上一言不發。
齊北崧轉到他臉前去看,見他木呆呆的。
齊北崧說:“啧,我挺好的媳婦兒,斷了腿都不吭聲的,怎麽就傻了?”
程幾當然沒傻,他只是精疲力盡。
“……”他揉太陽穴,“我受不了了,以後口袋裏要放速效救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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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北崧倒了一小杯洋酒舉到他面前。
程幾擡起幹澀的眼睛,拒絕:“不了,喝了頭疼。”
“你現在想幹嘛?我陪你。”
程幾就地躺倒,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問:“雷哥那邊有新消息嗎?”
“沒有,你別老惦記着。”
齊北崧見他情緒實在差,幹脆自己去廚房下了盤速凍餃子,端過來一只一只喂給他。
“你會下餃子啊?”程幾被他塞了滿嘴,輕聲問。
“需要的時候我就會。”齊北崧捏着筷子說,“等吃飽了咱倆練練,心裏有什麽不痛快沖我發洩得了!”
他放下餐盤,硬把程幾拉進了小健身房,後者原本不想配合,架不住他主動求壓,只好答允。
“練什麽?”程幾問。
“你鎖我手臂的那幾招。”齊北崧說,“格雷西柔術。”
程幾點頭:“哦,上次是十字固,說穿了就是讓對方的手肘反關節受力,算是柔術中運用最廣泛的招式了。你躺下。”
齊北崧半秒鐘之內就躺下了,只要程幾高興,現在讓他做什麽都願意。
程幾分開雙腿,跨騎在他腰間略靠上,身體重心随着雙手撐在他的胸口。
這面對面的姿勢讓齊北崧蕩漾了一下,但立馬收斂,因為陪打架絕對不能分心!
“你雙手托我肩膀。”程幾說,“待會兒我轉的時候省力些。”
齊北崧立即照做。
程幾臉色不好,但動作還是标準的。他突然身體往側面滑轉,一腿壓齊北崧胸口,一腿壓他臉,齊北崧一只手臂已經被他抱在懷中。
雙方身體呈十字交叉,他雙腿夾緊,扣着對方的手腕略微挺胯(專業術語叫起橋),齊大公子立即喊起疼來。
程幾問:“咦,現在知道求饒了啊?”
“疼疼疼!”齊北崧喊,“疼媳婦兒!”
“我沒用力你怎麽會疼?”程幾說,“你手肘原先有傷?”
齊北崧身上不疼,他喊的是“疼媳婦兒”,媳婦兒當然得疼着哄着對不對?媳婦兒如果情緒不佳,就得想方設法打岔,讓他暫時忘記不愉快。
程幾放開手說:“十字固用得熟練的話,可以終結大部分纏鬥,現在你來壓我。”
齊北崧問:“怎麽壓?”
程幾平躺下說:“就像我剛才壓你一樣啊,我這不是在教你技巧麽?”
齊北崧往他身上一跨坐,程幾悶哼了一聲:“真重!”
齊北崧雙手撐在他的臉側,俯下身子壞笑:“重好呀,壓得你跑不了。”
程幾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用标準姿勢,手放我胸口。”
齊北崧早就忘了什麽标準不标準,送上嘴唇索吻,本來他也不是真想練柔術,什麽亂七八糟的武術哪有媳婦兒好玩。
程幾不等他吻到,行雲流水般翻轉身體,扣住他一只手臂又将他固定住了。
“疼疼疼媳婦兒!”
“……”程幾剛想講解關節技過腿的訣竅,聞言輕斥,“能不求饒嗎?”
“真疼!你厲害!我輸了!”
程幾只得放開了他,顯得很不高興,橫了一眼說:“老子不陪你玩了。”
齊北崧一骨碌起身:“別呀,教我柔術啊!我誠心想學!”
程幾撲過去又把他壓下面了,這次不聽他央告,幾招掰得他哭爹喊娘。
齊北崧拍地板喊:“胳膊!胳膊!斷了斷了斷了!我要是殘疾了不是拖累你嘛啊啊啊啊!!!”
程幾問:“服不服?服不服?”
“服了服了!!!”
程幾松手:“早求饒多好啊!”
“……”齊北崧心想我一直在求饒啊!
程幾跨坐在他身上,仰望落地窗外深沉如墨的天空,耀眼的射燈打在他的臉上,連眼珠都似乎透明。
他的臉色發白,憂慮和疲憊凝聚在他的眉頭,下巴颏尖得可憐,但齊北崧知道這才是完整的他。
他太懂事,有時候讓人忘了他才二十歲;他擔負得太多,人們于是以為他天生能扛;他不提要求,人們以為他從不渴望。
其實他不是一個純粹的勇士,他所有的勇氣都靠燃燒靈魂而來,他會害怕會哭泣,會自我懷疑,會迷茫得像個五歲的孩子,他痛苦的時間遠多于享受,所以他熱愛每一個給他以友善和希望的人。
謝天謝地,那些人都還活着,齊北崧祈禱他們長命百歲,和自己一起守護他寶貝兒,他男人。
讓他平安些,高興些,從容些。
程幾松開他,問:“有煙嗎?”
齊北崧無可奈何去找煙和火機:“媳婦兒,你最近瘾很大啊!”
程幾嘆了口氣。
老規矩,兩人并排而坐,齊北崧雙手攏火先幫程幾點上,再給自己點。
煙霧升起,程幾随意吸一口,然後用夾煙的手指按住了太陽穴,視線無意義地落在某個物體上。
齊北崧最近才發現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他仿佛經常性地覺得頭疼,所以老想去按。
齊北崧将煙叼在嘴裏,說:“我來。”
“?”程幾略偏頭,齊北崧已經按上他的太陽穴,輕重适度地揉着。
“你才二十,到底從幾歲開始學抽煙的?”齊北崧問。
“你是從幾歲?”程幾反問。
“不告訴你。”齊北崧說,“怕你小孩學壞了。”
“呸!”程幾輕唾,繼續抽。
齊北崧又低頭,壞笑着問:“你幾歲初吻來着?”
“十六。”程幾說,但不是這輩子的十六,而是上輩子的十六歲。
“你知道我幾歲嗎?”齊北崧神秘地比劃了一個數字。
程幾微微一笑:“喲,夠矜持的,我還以為更早些呢。”
齊北崧問:“十六歲時你吻了誰?”
“高三的學姐。”程幾說。
齊北崧大笑:“看不出啊,本事挺大!感覺怎麽樣?”
“……我忘了。”程幾說,将煙放至唇間,上輩子的事情哪還記得。
突然嘴裏的煙被抽走,他莫名擡頭,齊北崧從側面靠上來,緊跟着一個綿長而細密的吻,和以往所有的吻都不一樣,不帶掠奪和壓迫,甚至沒有急切,而是撫慰。
許久,他放開程幾的唇,抵着額頭說:“你這小腦門跟冰塊似的,吓着了是嗎?既然有驚無險,就別一遍遍回想琢磨了,這臭毛病要改!”
明亮的燈光從上方傾瀉而下,将他的臉照得纖毫畢現,程幾楞楞地看着,伸手撫上他濃長的睫毛。
齊北崧瞬間熱情高漲,攔腰抱住程幾,後者勉強發出聲音:“煙……煙!”
這孫子親人咬人也就罷了,每次還得燙人!
“攥手裏呢!”齊北崧急切地說,“趕緊趕緊!”
程幾命令:“滅了。”
齊北崧趕緊掐滅煙頭,兩人在健身房的角落擁吻,交頸纏綿,直到耗盡氧氣。
齊北崧将唇拉開半寸,問:“親我感覺好,還是親她感覺好?”
“誰?”程幾神色迷茫,眼睛裏霧氣彌漫,已經被吻得糊塗了。
“高三學姐呀!”
程幾勾唇而笑:“當然她好,誰讓你滿嘴煙味兒?”
“切,你也是!”齊北崧狂熱地說,“讓我再往下親親?”
程幾拒絕:“我髒着呢,今天在水月山的山溝裏爬了半天。”
“我不在乎。”
“我在乎。”程幾推開齊北崧,“你真想幹點什麽,以後機會多着呢。”
齊北崧頓時認真了:“你确定?我可要為所欲為的啊!”
“……”程幾垂下眼睫說,“行吧。”
“寶貝兒哎!”齊北崧一下子将他舉高高!
“放下,快放。”程幾說,“我今天心情不好。”
齊北崧連忙放他下來,但手沒舍得松開,仍然在他太陽穴上賣力地按着,揉着。
他手勁大,程幾正好頭痛得厲害,兩人倒是挺契合。
“我心裏堵得慌。”程幾抱着膝蓋說,“幾天之內兩條人命,這麽多人受傷,好像一切都和我有關,可我又什麽事兒都夠不着。”
“等,看。”齊北崧給出了簡單的兩個字,“事情不由我們左右,旁觀是目前最好的應對方式,也是對緝兇者最大的支持。”
“就像個沒事人似的作壁上觀嗎?”程幾茫然。
“對,直到他們需要你、召喚你的那天。”齊北崧說。
“所以我得時刻準備着?”程幾問。
“嗯!”齊北崧鄭重點頭。
他說這句話完全就是為了給程幾一個念想,免得對方老覺得自己做得不夠,他哪裏知道自己會一語成谶,真的等來了那次召喚。
見程幾不說話,齊北崧攬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腦袋用力按在懷裏。
“……又幹嘛呢?”程幾問。
齊北崧主要是找個由頭抱他。
程幾捏了他一下,問:“你是不是也被周經理吓到了?”
“對,吓死我了。”齊北崧順坡下驢,“周志文這人挺難得的,我在水月山莊沒少麻煩過他,還無理取鬧罵過他幾次,他一句怨言沒有,該怎樣還是怎樣,從涵養上講我比他差遠了。現在想想真不應該!”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過誠摯,程幾感同身受,慢慢摟住了他的腰,把整個人都埋在他懷裏。
“謝謝……”
齊北崧吻他的頭頂。
突如其來的門鈴聲震得二人同時一抖。
“誰?”程幾吸鼻子。
管他是誰,齊北崧都不想動彈,他現在正被程幾投懷送抱呢,幾十年一遇,容易麽?
“不去看看?”程幾擡起臉問。
“不去!”齊北崧反而收緊了手臂,把對方箍得嚴絲合縫,“一定是鄰居走錯門了!”
“你沒鄰居。”
“有,隔壁單元的。”
程幾雙手按住他的胸口,竭力将他往外推。
齊北崧走出健身房時活像一只被抛棄的狗,他将一腔憤怒轉向了門外那人。
——門外站着鄭海平。
“這麽晚,你幹嘛來了?”齊北崧粗嘎地問,“兒子睡了?”
鄭海平說:“原來你在家呀,再不開門我就要自己開了。”
齊家大門是指紋鎖,裏面錄着鄭海平的指紋。
“有事嗎?”齊北崧的臉還黑着。
鄭海平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笑得不懷好意:“是不是打擾你們好事了?哥錯了啦。”
齊北崧惡狠狠說:“你他媽也知道錯啊?”
“我也不能未蔔先知啊。”鄭海平笑道,“原諒我行不行?要錢還是要東西,不管什麽我賠你,上回你看中的那什麽游艇我替你買了吧?”
“不要,我暈船。”齊北崧說,“把你兒子賠我。”
鄭海平撲哧笑了一下,說:“行,你替我養着吧,我還嫌他煩呢。”
“回去接!”齊北崧怒。
鄭海平說:“不貧了,我有話對你說。”
“說。”
鄭海平附耳說了幾句。
齊北崧頓時臉色大變,問:“真的?”
鄭海平點頭。
齊北崧央求:“哥,別告訴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