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仇恨的相逢
綠水鎮，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正翹着二郎腿坐在一處圍牆頂上，撐着下巴盯着某處發呆。他有着健康的小麥色肌膚，在日光下顯得極其耀眼，深邃的五官并不粗狂，但男子氣十足，此時皺着眉頭，倒顯得有別樣的迷人風采。
這發呆的青年就是被寶鏡放回人域的龍海炀，此時順着他發呆的方向望去，正好就可以看見一襲粗布白衣的無根大夫，正在院子裏伺弄着一攤攤曬太陽的草藥。無根感覺有人在看他，便下意識的擡頭望去，卻見對方偏着腦袋，佯裝研究着天上的太陽，不禁失笑，但也沒有說什麽，畢竟，對方說自己是大妖怪，要監視自己來着。
龍海炀要監視無根？要說這事，還真是巧合的很。
龍海炀與靈瑢告別離開玄武仙山時，靈瑢偷偷給了他一本功法，說是為了答謝他。龍海炀一翻看，不得了，這可是非常高級的功法，奇門遁術應有盡有！這對于急于變強的龍海炀來說實在是再好不過了，于是他便一邊修煉，一邊四處搜尋作惡的妖怪鍛煉，短短時間，水平就飛速提升。
某日龍海炀恰巧路過綠水鎮，卻敏銳的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這味道明顯就是他家老頭的！說起他的師傅八寶道人，龍海炀只能嘆氣，平常法術沒教他什麽，卻整天就知道吹牛。所以龍海炀才會決定自食其力，四處降妖修行，要不然憑他師傅那點本事，估計碰到妖怪，一個照面就給滅了！
龍海炀以為他師傅又在招搖撞騙，便決定去将他帶走，誰知他循着氣味找到鐘記藥房的時候，卻看到一個他以為永遠也見不到的人——靈珠！
當時龍海炀的心情，實在是無法用一個詞語形容出來，驚訝、不解、不甘、惱怒……太過複雜的情緒讓他無法專心思考，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上前，死死抓住無根正在替人把脈的手，咬牙問道：“你……又想騙這裏的人了嗎？”
這突然闖進來而且對自己不善的人，讓無根有些錯愕，但并不至于驚慌，他稍微遲疑了一下便平靜的說道：“這位兄臺，你恐怕……認錯人了。”
龍海炀以為對方是在裝瘋賣傻，冷笑一聲，抓的更緊，盯着對方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
藥房裏的人也被吓傻了，鐘大夫想上前幫着自己的的兒子，卻被龍海炀狠狠吼道：“都別給我多管閑事！滾開！”那兇惡的口氣、殺人的眼神，讓一幹平民望而卻步。
無根依然好脾氣的勸道：“有什麽問題，我們好好解釋行嗎？”
“解釋？”龍海炀氣憤道：“我跟你沒什麽好解釋的，你這個大妖怪、大魔頭，害死了我們全族的人不說，你還準備故技重施，把這裏也變成另一個屠宰場嗎？”
龍海炀的話無疑是一顆重磅炸彈，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被他稱為大妖怪、大魔頭的無根大夫。
龍海炀仿佛很滿意這些人的反應，他就是要當衆揭穿靈珠的面具，讓他成為衆矢之的，讓他再也沒有機會用謊言屠殺這些無辜的凡人。他将嘴湊到靈珠耳邊，宣誓般堅定說道：“今天，我一定能夠殺了你！”說完就硬扯着無根往外走。
然而龍海炀剛踏出店門，一個不明物體便飛速朝着他沖過來，然後狠狠砸在他的腦袋上，真不是一般的精準！
龍海炀捂住腦袋低頭一看，是一只破破爛爛的黑布鞋，還散發着濃濃的酸腐味。他氣急敗壞的朝着鞋子飛來的方向大喊：“臭老頭你幹嘛啊？不是說過不要再朝我扔鞋嗎？很臭诶！”
果然，八寶道人騎着他的老毛驢慢悠悠走了過來，老道摸着胡子說道：“沒扔你兩只還是為師仁慈了！居然敢對無根大夫不敬，別讓人家說咱家出來的徒弟都這麽沒教養！”
龍海炀嘟囔道：“除了我，誰還會去拜你為師啊？”
接着龍海炀回頭看了看依然面如止水的無根，見他還是一副優哉游哉的樣子，更是火大的吼道：“再說了，什麽無根大夫？師傅你好歹有點道行，這家夥是妖怪好不好？難道你看不出來？”
老道一副“你無聊”的表情說道：“老夫豈會連人妖都不分？無根大夫身上哪裏有半點妖氣？他就是個普通凡人，還是個行醫濟世的好大夫，你到底是發的什麽瘋？”
這回有道長在，周圍圍觀的人也有了底氣，紛紛指責龍海炀有眼無珠、妄為術士，弄的龍海炀更是火大，巴不得現在就跟靈珠打一場！
而無根依然平靜如常，只是意識到龍海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改成拉着自己的手，便低頭看着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總覺得這樣的動作，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記憶中有牽過一只手，小小的、軟軟的，但那溫暖的感覺，跟現在……好像。
八寶道人見周圍的人再說下去，龍海炀就要發飙了，于是打着哈哈說道：“衆位不好意思啊，我這徒弟估計喝大了，語無倫次的，見誰都叫妖怪！把他交給老道吧，老道一定好好教訓他！”好一頓勸說，周圍的人才漸漸散去。
等人一散，龍海炀就急急的想告訴八寶道人，這個所謂的無根大夫就是當年滅他一族的梵兮子，也是靈皇二太子靈珠！
然而，沒等龍海炀開口，八寶道人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無根說道：“不管你為何如此沖動，但你現在給我好好看清楚，這個人身上，可有半點妖氣波動？”語氣是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的正經，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龍海炀不明就裏，愣愣的盯着無根看了個遍，結果大驚失色，他身上，真的沒有半點妖氣，完全從裏到外都是凡人！雖然心裏非常詫異，但他還是不甘心的對師傅說道：“可是，他這樣的妖怪想要隐藏妖氣本來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八寶道人又恢複他不正經的本色，嬉笑着說道：“誰知道呢？他們這些妖怪打打殺殺正常，說不定得罪了某個厲害人物被廢了也是正常的！哎呀……饞了，找個地方喝酒去……這地方小是小，酒還是做的不錯滴……”邊說邊調了毛驢頭，擺擺手走了。
龍海炀拉着無根的手，張着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滿腦子都是師傅那句“被廢了”……寶鏡當初的話就這麽浮現在腦海裏——
“我二哥那個人啊，向來都是犧牲自我成全他人的……”
他真的……被廢了嗎？失去了全身的法力，變成了一介凡人？這到底……是為什麽？
“那個……兄臺”龍海炀被一聲堪稱輕柔的呼喚拉回了神智，回頭見他的仇人正望着自己，臉上帶着淡淡的、幽蘭般的笑意，他指了指兩人的手，問道：“請問，何時能放我回去呢？我還要給大家看病呢。”
好像又回到少年的時光，那個永遠溫柔的人又回到自己面前，龍海炀無法自已的陷入迷惑的漩渦。但是，記憶中滿地的鮮血殘骸将卻他拉回現實，他狠狠告誡自己，不要再一次被他溫柔的表象迷惑，這個人，永遠都是仇人！
龍海炀狠狠甩開無根的手，咬牙說道：“我不關心你是真失憶還是裝的，但你欠下的血海深仇我是絕對不會忘記！從現在開始，我會全天十二個時辰監視你，只要你露出一絲馬腳，我就會毫不客氣的殺了你，絕對不會管這些凡人會怎樣！如果你真的是法力全無……”
龍海炀本來想說如果對方真的沒了法力，他就放他一馬，可是就這樣放過對方心裏總有不甘，于是不客氣說道：“哼，這個假設不成立，我篤定你一定是裝的，而且我一定會抓到你的把柄！”
“說完了？”無根卻絲毫不為所動，仍然好脾氣的說道，“說完了我可以進去看診了嗎？”
這樣雲淡風輕的态度差點讓龍海炀抓狂，他指着無根的鼻子罵道：“梵兮子你不要得意，我一定會殺了你的！雖然不是現在，但我肯定會殺了你！”
無根還是溫柔的笑了笑，輕聲道：“嗯，好，如果到時候我犯了錯，請你……一定殺了我。”
“什麽？”龍海炀突然被無根的話震到，他不明白，對方說這話的意思到底是什麽，他似乎，很期待被自己殺掉？
但是無根卻轉身走進了店裏，在踏進門檻的霎那，突然想起什麽一樣，轉身笑道：“啊，對了，你以後還是稱呼我為無根吧，梵兮子……這個名字雖然很好聽，但是，它應該是不屬于我的。”
回憶到這裏戛然而止，龍海炀頂着烈日，頭腦有些暈乎，再加上一直想着當時靈珠說的每一句話，就更暈乎了。他本來就不怎麽聰明，現在這一繞一繞的，讓他更加不确定靈珠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了。
“兄臺……”突然出現的溫潤聲音差點讓龍海炀從牆上掉下去，低頭一看，見自己腦海裏一直想的那個人正在下面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手上端着個碗，說道：“這天太熱，下來喝碗涼茶吧，我親手配制的，很解暑哦！”
“切！”龍海炀卻鄙夷道：“我才不要，誰知道你有沒有下毒！”說完就有點後悔了，總覺得自己這樣說有點過份，但是立馬安慰自己，眼前的人可是大魔頭，防着他那是必須的！
沒想到無根卻一點也不生氣，只見他騰出一只手，擦了擦額角的汗，依然微笑着說道：“你不是很厲害的術士嗎？要是下了毒，你肯定能當場聞出來的吧？”
事實證明，少根筋就是少根筋，無根這麽一說，龍海炀立馬驕傲的說道：“那是自然！”說完跳到無根面前，接過他的碗，還真的就聞了起來，嘴裏嘟囔着：“好像真的沒下毒……”
孩子氣的舉動讓無根忍不住笑出聲來，連肩膀都顫抖起了，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悅之情，可見是真的很開心。龍海炀有些愣愣的看着，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以前從來沒有這麽開心的笑過……”
無根止住笑，有些迷惘的看着龍海炀，似乎在問他，自己以前是什麽樣？
發覺自己又想了不該想的東西，龍海炀立刻舉起碗将涼茶全部灌下肚，然後一躍跳到圍牆上，語氣不善的說道：“多謝你的涼菜，不過這個可收買不了我，只要你一露出馬腳，我還是會殺了你的！”
無根笑着點點頭，拿着空碗離開了。
看着無根的背影，龍海炀不可避免的又陷入沉思，他這幾日跟着他，總覺得跟以前的梵兮子不一樣了，還是一樣的溫柔，還是一樣的善良，雖然他認為這一切都是他的僞裝，卻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無根，仿佛已經脫去了當初的神聖光環，變得更加平凡、更加真實。
這種平凡跟真實的感覺，讓龍海炀經常無法将那個仇人的樣子融合在一起，下意識的會想，也許，他真的找錯人了……
最後，龍海炀不得不對自己說，繼續跟着他，繼續看着他，也許很快，就會有最終答案了。
正想的出神，八寶道人突然出現在下面，手上揚着一張燙金紅紙，興奮的說道：“徒弟徒弟，這回老夫可真是光宗耀祖了，新任人皇繼位，居然邀請老道我去參加慶典，沒想到老道在人皇眼裏還是有地位的，哈哈哈！”
龍海炀一驚，搶過請帖一看，上面寫的是“邀請龍海炀術士及其師八寶道人參加”，落款是軒轅靈瑢，心想當初自己跟靈瑢說過有個叫八寶道人的師傅，看來靈瑢是邀請了自己，“順便”加上他這個師傅。不過不能告訴師傅，要不然他肯定不服氣跟自己死磕到底。
靈瑢邀請是肯定要去的，但是……
龍海炀看了眼烈日下忙碌的無根，一咬牙，決定了，就這麽辦！
總之，絕對不能再讓這個仇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仇恨的相逢，到底是喜還是憂？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