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狐仙(六)
範岚眼神一掃而過,松開握着謝眠的手腕,指尖朝他口袋一探,拎出樣東西來。
細長的兩指夾着無字鬼書,反手一甩,輕飄飄的木片落地變成了一個沉重無比的巨門,震的地面都顫了幾顫。
硬生生把那條尾巴攔在了外頭。
謝眠驚魂未定的喘了喘氣,油燈被風刮滅了,漆黑的只能看見一點微弱的人影。
整個石室裏全是腐敗的臭味和狐貍的腥臊味,幾乎令人窒息,他又聞到從範岚身上隐隐散着一股淡淡的香,仿佛冰雪淬過的那種,極致的冷香。
外頭的尾巴還在狠狠的沖撞,把自己變成了個龍卷風,裹挾之處齊齊打碎了八根柱子,整個穹頂搖搖欲墜,然而無字鬼書卻紋絲不動。
謝眠壓着呼吸,大聲問道:“這個尾巴是那只狐妖留下的幻象?”
範岚從他被風裹碎了的聲音裏,挑出重點,卻不答反問道:“小閻王真聰明,還能想到什麽?”
謝眠皺眉想了想,有什麽東西幾乎要呼之欲出,但又覺得想不出什麽了,還是搖了搖頭,“我總覺得這個地方不太對勁,就……”
話音未落,懷裏一個東西突然飄了出去,是道火紅的光。
“绛朱!”
绛朱同棺材鋪沒有契約,過去會魂飛魄散的!
謝眠想也沒想的一伸手,只來得及抓住一點尾巴,手狠狠地撞上了無字鬼書,疼的手指一顫。
绛朱過去的一瞬間,痛的哀叫了一聲。
“範岚!”謝眠感覺手腕瞬間被人握住,掙了幾下沒掙脫:“你松開啊。绛朱……”
“怪不得寧願逆着我的意思,躲你身上也要跟來,原來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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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
範岚拿過謝眠的手,輕輕的揉了兩下,灼痛緩解了不少。
“意思就是,绛朱和這個狐妖,一族同宗。”
謝眠一怔,忘了反抗就任由他捏着手,光顧着吃驚去了:“绛朱和這狐妖是一夥的?”
他第一次看見绛朱,是在包浩文的宿舍裏,那時候還以為绛朱就是個沒開化的小狐貍,沒想到竟然是青丘來的!
“不對啊,绛朱不是一直很在你身邊嗎!”
“嗯,我遇到绛朱的時候,她還小。”範岚揉了下他的手腕,順勢扯了扯他掌心的紅線。
謝眠忍不住動了動手腕:“癢,還有呢?”
範岚掐了下:“別動,無字鬼書上我灌了鬼力,幸好是你慢,再快點兒手就廢了。”
“……”謝眠抿了下唇,其實癢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被他抓着手揉手腕,總覺得有點腿軟。
“我自己來吧。”謝眠抽了下手,範岚眼皮一掀,沒松手卻開始說:“他們兩個第一次到人界,遇見了一個天師要收他們,绛朱瀕死,另一只小狐貍不知去向。”
“那她們偷跑出來,塗山沒派人找過嗎?”謝眠被他這麽一打斷,立刻把注意力拉了過去,由着他揉手腕。
“找過,绛朱的命是我給續的,另一只小狐貍已經形神俱滅了。”
謝眠又是一驚:“形神俱滅,不是說九尾狐,每一條尾巴都是一條命嗎?”
範岚嗯了聲:“但他是一瞬間就死了的,并且沒有魂魄歸于地府。”說着從謝眠的口袋裏又拎出無字鬼書,在上頭劃了一下,指尖在一處點了點。
謝眠看着無字鬼書出神,總覺得有哪裏不妥,但他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妥。
範岚又說:“她們對待叛逃出去的族類算得上殘忍,一旦被抓回去,便是極刑,受天火炙烤四十九日,并且魂魄要永遠禁锢在聚魂木中。”
“就是第二道門那個聚魂木?”謝眠問。
“嗯,聚魂木的意思就是,聚集魂魄,不管是厲鬼還是魂魄,只要靠近就會被吸進去,然後吞噬殆盡,也是塗山氏特殊的用來處罰叛逃者的手段。”範岚想了想,又說:“塗山氏與人不同,認為只有本族的最純淨的,哪怕是魂魄被吞食,也不能入輪回。”
謝眠本身就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經過範岚一提,迅速理解過來跟上了他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說,绛朱和這個小狐貍有可能是因為反抗而逃,這裏正巧有個聚魂木,那只小狐貍應該是在瀕死的時候鑽進了聚魂木裏。”
範岚本來還想說,但忽然停了下,側眉看着謝眠,故意去引導他“還有呢。”
謝眠沉思半晌,說:“他那時候帶的聚魂木應該不大,所以他進去的時候,那些殘魂反而被他吸取了,借由此改了魂,躲過塗山氏的追捕。”
謝眠說完,發現範岚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頓時有點虛:“怎。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範岚一笑:“沒有呀,我的小閻王好聰明呢。”
“沒沒沒有……”謝眠輕咳了聲,又道:“他在聚魂木裏修出來的功德,應該是不被地府和天界承認的吧,所以肆無忌憚的害人他也無所謂,只是我有點不明白,就算他改了魂,按理說這麽大的動靜,早該驚動地府了八爺了吧。”
範岚沉默了,然後擡頭:“那段時間,八爺出了點事,地府地震過一次,生死簿也因此缺了一個角。”
謝眠不懂這個,只覺得有點超乎常識,下意識的問:“地府也會地震?”
不知過了多久,範岚才又擡起頭,眼底不知道是什麽情緒,“嗯,從創立地府到現在,地震過兩次,第一次還是斬羽沉睡的時候,有十幾萬年了吧。”
謝眠腦海裏飛快的閃過一個畫面,想捕捉的時候突然消失了,閉眼搖了下頭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仿佛前世。
“小閻王。”
“嗯?”
“怎麽了嗎?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沒事。”範岚輕輕笑了一下:“只是覺得你好像比剛到棺材鋪的時候,長大了不少,真有那麽些小閻王的意思了。”
謝眠總覺得這話聽起來不是滋味,下意識的就抓住他的手腕,被凍的一顫卻沒有松開,五指用力的收緊,手勁兒大的,把範岚掐的眉頭一簇。
“哎呀呀,太緊了。”範岚笑眯眯的側過頭,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對着謝眠的臉問:“小閻王,你是不是喜歡我。”
謝眠仿佛被燙了下,瞬間松開了手指,結結巴巴的退了幾步:“沒沒沒有!”
範岚欺近,上半身幾乎抵在他的胸前,謝眠沒有他的好腰,總覺得自己的腰幾乎要對半兒折成兩截兒了。
“真的沒有嗎?”範岚失望的斂了下眉。
謝眠咬了下嘴唇,仿佛下了極大的決心似的狠狠攥住手指,然後按住他的手臂,剛想說話就聽範岚嘆了口氣:“可惜了,我這麽好看呢。”
“……我們還是去找找绛朱吧。”
謝眠別過身子,快步繞過他先往前走了,範岚看着掌心,輕輕的閉了下眼睛,眉尖緊緊皺着,仿佛裏頭盛滿了什麽深不可測的情緒。
自從謝眠進棺材鋪,他便一直有意無意的引導他成長,一邊希望謝眠快些長大,真正接了擔子,可一邊又私心,希望他慢一些長大。
範岚松松的握了下手指,沒讓自己沉溺太久,眼睛一眨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眉眼含着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跟上謝眠的腳步。
如果最後他要走上那條路,就不能再讓謝眠蹚一次火,他死過一次,不必再吃一次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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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硯站在邊兒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完全聽不明白這兩個人在說什麽,等到最後突然聽見範岚肆無忌憚的誇自己的時候,差點驚呆了。
人還能不要臉到這種地步的嗎?
他正感慨着,看見兩人都走了,忙不疊的追了上去,他的打火機不知道丢哪兒了,索性從兜裏摸出手機照亮。
這才是第三層,真按照外頭的十八層地獄算,下面還有十五層。
柯硯不敢走在最後,又不敢走在最前,只有跟着謝眠并排走,窄小的樓梯上一個勁打腳,最後直接撞旁邊呲出來的鐵腳上了。
謝眠嘶了一聲,忍了。
第四層好像有個洞,離得較高看不清是不是窗戶,有破碎的月光照進來,投下一點稀稀疏疏的影子,謝眠低頭一看,地板竟然從底下三層的漆黑變成了鮮血一樣的紅色。
不是很均勻,他猛然覺得像是是錯落盛開的彼岸花。
“這也太黑了吧,什麽也看不見。”柯硯小聲的抱怨。
謝眠仔細的打量着這層,看上去和第三層的石室不同,有點像是破敗腐朽的木質,窗框和門框全都脫落了,像個岌岌可危的蟻巢。
“你還想看見什麽。”謝眠也是被他鬧得頭疼,笑眯眯的靠近他說:“剛才出來那個尾巴不夠刺激,這次給你個腦袋你看好不好?”
柯硯一直覺得範岚可怕,謝眠看起來挺溫和的,沒想到也這麽可怕,被他這個柔軟的聲音吓的一哆嗦:“別說了。”
謝眠又往前走了一步,笑着說:“那個腦袋上有個血盆大口,牙齒有一尺長,舌頭上帶着長長的倒刺,舔你一口連骨頭帶肉都化了。”
“啊啊啊啊啊……”柯硯吓的抱着腦袋縮在了地上,手機一轉不經意照到了角落的一個小木桌,上頭擺着一個小小的牌位。
——劉志遠道長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