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章
這家店裏大部分的食客都是老顧客,互相之間也很熟稔,很快就推杯換盞地開始聊天。誰家生意如何,誰回青森老家結婚了,誰的孩子最近在忙于升學考,總而言之,各有各的苦惱,也各有各的生活。
的場灼的三杯酒很快見了底,他就着蘋果吃麻婆豆腐,一口甜一口辣,勉強能夠中和胃袋當中火辣辣的灼燒感。
“果然不愧是年輕人啊,我都已經有點想不起來我當初高中時候的朋友長什麽樣子了。”
有人一邊吃汆燙好的下酒菜一邊感嘆:“上次給我女兒開家長會的時候,好像還見到當初的老同學了呢。”
“時代不同了,而且現在的年輕人啊……唉!”
也有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的場灼看過去,對方腦袋上的頭發至少少了一半以上,确實在物理層面上經歷了不少時間。
“哈?我倒是覺得這個年紀能夠為工作和朋友煩惱已經是很難得的場面了。”
還有人說,眼眶上同樣帶着些酒精微微上頭的醉意:“上次來店裏的那位,不是都劈腿好幾任女朋友結果被找上門了嘛!”
“池面怎麽會犯錯!”
三名吃茶泡飯OL打扮的女性一起反駁:“的場先生一看就不是那種人啦!”
……顯得很是熱鬧。
作為咒術師,的場灼當然不會缺錢,由于五條悟個人喜好的緣故,也很少來這種偏僻巷子裏的小飯館吃飯,更是欠缺這種邊吃邊和陌生人聊天的經驗,因而顯出幾分難能可貴的左支右绌。
大多數時候,他的社交圈子都是面對咒術師,而絕大多數的咒術師也都清楚他作為準特級和不咒者的身份,交談當中天然地帶上了或敬畏或警惕的因素,但現在,這一店的人之于他而言都是素味平生的陌生人,他對于他們而言也一樣。
普通人會滋生詛咒,他們彼此抱怨着最近生活當中所遭遇的麻煩,又将這些麻煩吞咽在喉舌唇齒間,順着酒精和食物一路順進胃裏。于是的場灼忍不住捂着眼睛笑起來,他說我的那個朋友也一樣,總會把各種各樣糟糕的東西吃下肚子,那個時候自己也是個不器用的學生,甚至各種各樣的事情還要那位朋友幫忙,現在回想起來,說不定也給朋友增添了無形的負擔。
大家都以為這是個比喻,紛紛跟着他一起笑,說年輕人還是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比較好——您都已經是弓道範士啦!如此年輕的範士,想必學生時代一定是一刻也不停地錘煉技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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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士……弓道……那不是這個嗎!”
有人突然醒悟過來,掏出手機猛翻新聞:“有了有了,就是這個!大明星名取周一的街頭采訪!”
幾個腦袋湊到一起去,鏡頭裏,名取周一對着鏡頭露出毫無死角的笑容。采訪節目裏開了濾鏡,主持人正吊足了胃口:那麽,名取先生的素人朋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節目切到街拍的過程,奈良的商店街街道上,名取周一撥開人群,沖着一個臉上打了馬賽克的路人走過去,表情明顯很驚喜。節目組的馬賽克非常到位,脖子以上什麽都看不清楚,但——這家飯店裏所有的人都将視線投在的場灼的身上,鏡頭內外的兩個人,就連衣服上羽織的家紋圖案都一模一樣。
只是鏡頭當中的的場灼更加身形挺括一些,而面前的這個,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一條手臂的袖子明顯有破損,昂貴的布料被撕出了缺口,零散地垂落着。
“嗯……是個很自律的人,據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除了生重病的時候以外,每天都堅持着弓道練習。”
名取周一在鏡頭當中托着下巴回憶:“是讓人驚嘆的毅力呢。”
當然,這個節目的主要核心還是名取周一,關于的場灼的內容很迅速地被一帶而過,大明星當然也不可能在節目上說什麽太私人的內容,只是泛泛而談地說些“很努力,很用功,這個年齡的範士簡直是鳳毛麟角”這種所有人都知道的內容。
但這已經足夠在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小飯店裏引發一連串壓抑着嗓音的驚呼。
“如果和朋友吵架的話,不然下次也約他來這家店裏嘗嘗?”
老板也叼着一根煙,在竈臺前面撐着手臂,建議起來:“大家一起說服他的話,說不定你們就能重新和好了——看的場小哥你的樣子,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嘛!”
“……唯獨他不可以。”
的場灼搖了搖頭,沒有接受他們的建議:“他讨厭和人打交道。”
具體來說的話,是厭惡所有的非術師。
夏油傑出現在這種全部都是普通人的場所,只會造成有完美不在證據的人員失蹤案件。
然而這種話是萬萬不可能給這群人解釋的,這只能造成毫無意義的恐慌,說不定還會因為這種恐慌而滋生出更多的咒靈。的場灼用筷子卷着面條往嘴裏送,打定了主意要在這個話題上裝聾作啞,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現在的時間逼近深夜一點,絕對不是适合聯系的時段,毋庸置疑,是非工作時間。
就算是咒術界的高層,也是要睡覺的。
的場灼把反扣着的手機翻了過來,來電提示幾乎沒有任何懸念,五條悟三個字浮現在屏幕中央,而周圍的這些食客不會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名字到底有着怎樣的重量。
接起來會很麻煩,幹脆裝睡好了……這個念頭在腦海當中一閃而過,但手機還是響得很固執,一如打電話的這個人。
他有理由懷疑,如果不接電話的話,五條悟會直接一直打電話打到他不得不接——而且很有可能會波及到很多無辜的人,比如夜蛾老師或者伊地知。
的場灼把手機貼在耳邊:“悟?這麽晚了?”
熟悉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聯系我嘛!乙骨回高專了以後說你還有別的工作沒回去,結果到現在都不給我發消息!”
“我還在外面……而且我那邊工作結束以後就已經很晚了,高專又偏僻,來不及回去。”
畢竟東京遠郊又不通地鐵,“所以打算在市區裏面湊合一晚上的。”
五條悟不依不饒:“那就叫伊地知送你回去啊!而且也可以先去我在東京的住處,鑰匙你又不是沒有。”
“……這個時間裏伊地知也是要睡覺的,他白天工作壓力已經很大了。”
“嘁。”
“而且主要問題在于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也可以保持精力充沛……”
“沒辦法,因為是我比較強嘛。”
有時候真的很懷疑這家夥是不是已經進化出了類似于海豚的思考模式,大腦的左右兩邊可以輪流休眠以保證随時随地都能夠進行演算工作。不管怎樣,沒有人能夠理解六眼的視覺,當然也就沒有人能夠理解五條悟倚靠反轉術式到底可以替代多少“必要的睡眠”。
三名男性食客坐在一起,三名吃茶泡飯的女性坐在另一邊,六個人一起圍觀他打電話。
“這就是那個朋友嗎?”
“聽起來應該不像。”
“是別的朋友吧。”
大家小聲交流道。
“對了,你現在在哪裏?”
五條悟問:“我這邊工作已經結束,剛剛回東京。”
他是坐在輔助監督新田小姐的車裏回來的,從青森一路趕回東京跨越了半個日本那麽遠,路上就已經聽幾個學生說乙骨憂太那邊的任務順利完成,只不過只有憂太先回了高專,的場灼說自己接下來還有事情,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我在新宿。”
的場灼猶豫了一下,這家飯店的位置實在太偏僻,打着電話三言兩語真的描述不來:“在吃宵夜。”
“新宿的哪裏?我這邊帶了不錯的伴手禮可以吃!”
五條悟聲音顯得興致勃勃:“JR的新宿站嗎?不過現在地鐵已經停了哎。”
“新宿的……”
的場灼想了想:“一番街櫻花通……”
向北再走個幾百米然後拐好幾道彎找個連路燈都照明嚴重不足的小破巷子,巷子裏有個連招牌門簾都掉色的小飯店。
這裏路況狹窄,至少高專那種昂貴的車肯定是開不進來,周圍又沒個路标,的場灼一路沿途找過來還是因為咒靈殘穢的緣故、要他現在立刻給五條悟報出方位和地名還真的有些困難。
但是對方的聲音立刻拔高了好幾倍,穿透手機屏幕直紮耳朵:“什麽啊!那邊不是歌舞伎町嘛?現在這個時間,阿灼也太過分了吧!”
“……不,我其實……”
只是在吃飯。
但是酒精總歸有些拖慢了他的反應能力,而且五條悟腦補得實在太快:“太狡猾了!剛剛從四國島回來就一個人去這種地方嗎!才幾天沒跟你見面而已!太糟糕了!對吧新田,那地方風|俗|店開得遍地都是吧!”
的場灼:“……”
負責開車的輔助監督新田女士:“……”
得益于五條悟突然爆發開的音量,店裏的幾個食客也都聽清楚了他和五條悟的對話,竊竊私語。
“是刻板印象吧。”
“絕對是刻板印象吧。”
“誰說歌舞伎町就只有風|俗|店的,其實游戲廳臺球廳和飯館也有很多啊!”
“而且風|俗|店也不全都是,那種……”
而且,這種電話,聽起來也不像是朋友吧!大家紛紛在心裏想。
但是這些話是沒辦法在電話裏好好和對方解釋的。十七歲的五條悟連什麽是風俗店都不清楚,以他二十七歲的知識儲備也頂多只是多了不少字面意義上的了解,說不定其中還包含了小說游戲裏的歪曲和杜撰。
的場灼還在腦子裏蹦單詞解釋,但對方已經憤憤不平地丢下一句“你就在這裏等我,新田開車過去”,把電話挂了。再打過去之後就是忙音,的場灼嘗試了兩次之後宣告放棄,心态變成了破罐子破摔,幹脆低頭三口兩口扒拉面前的荞麥面,打算等五條悟來這裏之前先把晚飯吃完。
五條悟沒讓吃瓜群衆等待太久——新田直接把車開到了歌舞伎町之前,明明是深夜,這裏仍舊還是一派車水馬龍繁華熱鬧的街景。他拉下面罩,在人群當中草草掃了幾眼,就很明确地判斷:“阿灼沒在這裏。”
……我也覺得他是還沒說完就被你挂了電話。
輔助監督在心裏如此腹诽,開口問:“要打個電話回去問嗎?我開車送你過去。”
“不用啦——”
他拖長了語調:“距離應該不會很遠,我會自己找過去的。”
是深夜,大街上又霓虹閃爍,沒有人會注意到有人站在燈火更上方的位置俯瞰地面。
六眼的視野和普通人不同,能夠更加清晰地觀測咒力的流動,而那個人的咒力又是所有咒術師當中最好辨認的那一類,像是曠野當中的火焰一樣煌煌燃燒,清晰得不容錯認。
……這小巷子也太偏僻了,确實和他自己一開始預想的新宿風|俗|店不同。
店鋪裏散發出來的燈光就構成了天然的路燈,內部的空間也不算開闊,五條悟彎了腰才能挑開暖簾走進去,一進門就受到了無數雙眼睛的注目禮。
……就是這個人啊!大家用視線互相示意。
剛剛打電話的朋友——呸,根本不是朋友吧。
是明星嗎這個人?!
是很有沖擊力的長相,以及驚人的身高。的場灼在日本人裏本身就已經是身高出挑的類型,拿着的弓也是那種大尺寸武器,但面前的這位明顯還要更誇張一些。
白發,漂亮的藍色眼睛,以及攥在手裏的,用途不明的繃帶。
六雙眼睛看過來,普通人感受不到人類最強帶來的威懾力,他們只想吃瓜。
五條悟一瞥桌面,吃空了的盤子裏還能勉強看出來它裏面曾經裝過麻婆豆腐,荞麥面的沾汁擺在一旁。的場灼的一條袖子上有撕裂痕跡,裂口是條狀,多半是用來固定手臂的。
酒杯規規矩矩地放在一旁,看不出喝了多少,但的場灼酒量不錯,三杯下肚也只是眼神發亮,臉上連點像樣的、喝過酒的紅色都不顯。
“悟。”
他招呼對方:“我給你打了兩個電話你都沒接到,虧你能一路找到這裏來啊。”
天空一樣的眼睛掃視了一圈,停留在的場灼的手臂上,袖管上,還有斜放在門口的弓箭和箭囊上。由于天與咒縛的特殊性,的場灼的咒力不會留下廣泛意義上的殘穢,但是不代表一點線索都不會有——這需要一點點多年累積而來的觀察力,和作為高專同期同學的默契。
……啊,是這麽回事,原來是這麽回事。
“很少來這種地方吧?悟。”
“其實是第一次啦,沒想到還有這種這個時間裏還在營業的飯店。”
五條悟拖了個椅子,非常自來熟地坐下來,但是沒有點單:“阿灼要回去了嗎?”
他指了指桌子上:“菜也都吃光了。”
大概酒精确實影響了一點點思維速度,的場灼完全沒意識到對方對他平日裏吃東西的口味了如指掌,“剛剛是打算離開來着……不過悟不打算點些什麽嗎?難得來一趟這種店。”
“我就沒關系啦,是吃過晚飯又在列車上吃足了點心過來的。”
五條悟擡起頭,對着店主說道:“剛剛承蒙你們關照這家夥,我們現在結賬!”
“……好難得,你居然會說承蒙關照這種詞了啊。”
“是吐槽這個的時候嗎??”
五條悟拉着他的胳膊把對方從椅子上拽起來,順手去門口拾起弓,這個場景總讓他想起高專的時候大家偷偷跑出去喝酒的場合,因為完全不能喝酒還讨厭酒精味兒,五條悟在散場的時候往往是一群人裏最清醒的那一個。
夜風裏帶着料峭的春寒,五條悟走在前面,白色的頭發哪怕是深夜都顯得醒目:“阿灼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哎?”
“任務——很順利吧?”
“嗯,你那邊呢?”
“也還好,輕輕松松啦。”
五條悟掂了掂手裏的弓,弓身上有咒力加持,刻着同心圓的标記,是咒具當中的上品。他默不作聲地等待身後的人趕上來,握住那只手,用力晃了晃:“晚上住在哪裏?”
“來這裏之前訂了酒店。”
的場灼回答,掏出手機給他看:“就在這附近。”
“真的假的,這附近可是歌舞伎町。”
“……悟,偶爾我會覺得,你的社會常識真的不太夠。”
的場灼忍不住捂臉:“這裏普通營業的店多得一塌糊塗。”
不聽不聽,反正他要一路跟上去看。白發的咒術師邁着輕快的小跳步跟在他的身邊,視線有一搭沒一搭地瞥那條手臂,手臂的骨骼和關節都運轉良好,咒力靈活毫無滞澀。高專的時候,他是那種有問題一定要現在立刻馬上就問的類型,甚至因為過于KY而被庵歌姬記很多年,但現在,他已經學會了在合适的時候保持沉默。
的場灼兩邊手臂的肌肉都鍛煉得很平均,左右都能開弓,遠近都能視物,基本功相當紮實。五條悟不動聲色地跟着他取卡付款,刷卡開門,在的場灼打算開燈之前按住了他的那條手臂。
“……悟?”
已經差不多該看夠這條街的夜景了吧?
黑暗中藍色的眼睛顯得閃閃發亮,無端生出些野生動物一樣的敏銳。五條悟皺着眉頭,輕輕啧了一聲,用近乎于啃咬的力度親吻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通用附注:
章節名稱,櫻花通,就是地名。
這章多寫了一點,祝大家周末愉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