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就算是佐治家的主子,可是讓花時雨少爺住在市井裏的定食屋,太老爺也太強人所難了。」
從花時雨幼少時期起,就負責看顧兼護衛任務的真田杏裏嘟囔着。他聽聞花時雨要去服侍上月家,剛剛才來到花時雨的個人房間。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加上黑色西裝和墨鏡,以及山羊胡。這副嚴肅外表與其說是看顧,不如說是「黑」字開頭的那種人。
「黑田,別這麽想。如果我是女的,爺爺就立刻要讓我倆締結婚約了。與其嫁給連長相都不知道的人,稍微休學一陣子也算幸運了。」
花時雨一說罷,黑田便睜大墨鏡下的眼睛。
「豈有此理。那種不知打哪裏來的年輕小夥子,不,就算他是佐治家主子家的少主,要和他舉行婚禮又是另一回事。讓他迎娶花時雨少爺,免談!我看還是由屬下再次去向太老爺——」
面對忠心耿耿到有點啰嗦的真田,花時雨悠閑沉穩地露出微笑。
「所以我剛剛才說,幸好我不是女的。而且爺爺決定的事情,可沒那麽簡單就能推翻。如果你多嘴去進谏,只是惹他生氣而已。如果我去上月家服侍,就能讓爺爺心滿意足,這樣不就好了嗎?」
「花時雨少爺,這是多麽偉大的決定……」
不理會感動到發出顫抖聲音的真田,花時雨其實內心興奮不已。
他從小就反複聽着上月家的故事,其最後直系血脈上月一心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一開始得知消息的驚訝退去後,接下來就慢慢湧起濃厚興趣。
他是溫柔的人嗎?或者是恐怖的人呢?個子是高還是矮呢?外表長得怎麽樣呢?
無論如何,肯定是很出色的人,而且……究竟定食屋又是什麽樣的店家?和餐廳、料亭(注6)不一樣嗎?花時雨愈想像,內心就愈期待。
「對不起,少爺,請問該準備多少衣物呢?」
花時雨正沉浸在歡樂夢想中,準備出勤行李的女仆前來詢問。
「嗯,就算只有一個月,至少也得三十套吧。」
年輕女仆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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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麽一來,就得再另外安排一輛搬運行李廂的車子了……」
「有什麽不妥嗎?」
花時雨反問,女仆卻用充滿困惑的語氣開口說:
「沒有。呃,或許是我多嘴了,不過先帶一個星期的分,再依序清洗會比較妥當吧。」
這次換花時雨感到困惑了,他當然知道洗衣服這種行為,但是他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洗過一次衣服,也沒有人叫他去洗衣服。就在花時雨不曉得該如何回應時,站在背後待命的真田往前踏出一步。
「花時雨少爺的起居由我來打理。」
真田推開女仆,從衣櫃取出花時雨的衣物,接着開始折疊起襯衫,他的雙手就和職業格鬥家一樣,渾圓結實、骨節分明。
「真田,這不是你的工作,讓給女仆做吧。」
「對不起,那個女仆還是新人,到這裏工作才十天。她不知分寸,居然提出讓花時雨少爺洗衣服的無禮要求,由屬下代替她致歉。」
真田鞠躬道歉,花時雨則輕輕點頭。
「別這麽嚴格。人不可能一開始就做得很完美。」
上位者得保持寬容的心态。所謂的品格,就是站在受雇方的立場,帶着關切的心應對進退。花時雨從小就被灌輸這種觀念。
「你也是,只要慢慢習慣就行了。」
花時雨露出微笑,示意心女仆別放在心上。新女仆猛眨眼睛,接着用仿佛看見外星人般的眼神,來回望着花時雨和真田。
當天傍晚,花時雨搭乘漆黑高級轎車來到主子家所在的菖蒲町。
「對不起,道路狹窄,不能再繼續往前開了。」
聽見司機的話,花時雨點點頭,帶着真田下車。往狹窄道路踏進一步,眼前就是初次看見的市井風景:小而美的一般住家——或許以前是商店——栉比鱗次,仿佛肩并着肩,每一戶住家前面都擺着鐵線蓮或者鳳仙花之類,有初夏感覺的盆栽,還放着可以盡情悠閑聊天的竹制長椅。這條道路充滿知性風情,卻遠離主要幹道,所以就餐飲業的開業條件來看,并不怎麽有利。
「花時雨少爺,這邊就是上月家。」
在真田的催促下,花時雨擡頭看着今後要侍奉的主子家屋舍。
兩層樓的木造建築顯然有一定屋齡了,一樓是定食屋,二樓則是住家。玄關垂挂着藍色門簾,用毛筆字體書寫的白色「上月」二字浮現在藍色底上。雖然稱不上氣派,不過樹木植栽有仔細修剪,門口也擺着盛鹽(注7)。大概傍晚灑過水,路面濕濕涼涼的,雖然老舊,但也顯得幹淨利落。
「原來如此。這是一棟隐藏主人人品的屋子。」
雖然和占地兩千坪的自家住宅相差甚遠,但是他很喜歡這種近乎清苦的雅致。
「花時雨少爺,請別勉強自己,現在還可以向太老爺——」
「還不需要,我希望能快點見到少主。」
花時雨興高采烈地邁開腳步,真田恭敬地拉開拉門。
「歡迎光臨!」
響起充滿威嚴的招呼聲。花時雨随着聲音一瞧,只見櫃臺內側的廚房裏,有一名用頭巾包起長發的年輕男子,他身着和門簾一樣的藍色七分袖作務衣(注8),腳上穿着木屐,腰間綁上白色圍裙。飒爽的站姿,讓人腦中浮現「英勇豪邁」這個詞彙。
——那個人就是少主吧。
「兩位客人是吧?還有位子,請到桌子那邊就座。」
他的笑臉宛如夏日海洋般爽朗,花時雨不自覺內心悸動不已。
「客人?」
花時雨被這麽一喊,才回過神,和一臉詫異的男子對上視線。他這才察覺自己居然這麽沒禮貌,直盯着對方的臉,雙頰不禁熱了起來。或許是因為他第一次到主子家見少主,太緊張了也說不定。花時雨把手按在胸口上,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男子目瞪口呆看着花時雨反複深呼吸,等花時雨總算心情平靜下來後,他優雅鞠躬,這是精确掌握「禮三息」準則(注9)的優美儀态。
「初次見面,您好。我是佐治花時雨。」
花時雨微笑着自我介紹後,男子大吃一驚,同時取下頭巾,長發落到額頭上,讓他的英勇豪邁氣質又增添些許野性。
「這也太有禮貌了吧。我是店長上月一心。」
這位果然就是少主,不管是意志堅定的一文字眉毛,還是緊繃的嘴角,看起來仿佛武士出身,威風凜凜又無懈可擊。花時雨不自覺看得出神。
「客人要點什麽?」
「點什麽?」
花時雨偏頭不解,一心則指了指貼在店鋪牆壁上的手寫菜單。
「就算菜單上沒有,只要你說得出來,我也做出來。」
「哦,還挺多料理的……豬排飯?」
花時雨的目光停留在沒聽過的菜名上。
「要點豬排飯嗎?」
「這是什麽樣的料理呢?」
花時雨感興趣地詢問,一心則是搔搔臉頰:
「什麽料理啊……就是用荷包蛋裝飾炸好的豬肉,再放在米飯上。」
「所以旁邊的貍貓蓋飯,就是在米飯上放炸貍貓肉喽?」
「怎麽可能呢?貍貓蓋飯是用炸面衣屑取代豬排。」
「炸面衣屑?」
初次聽見的單字接二連三冒出,談話內容漸漸離正題愈來愈遠了。在花時雨後方待命的真田百般顧慮地低喊「花時雨少爺……」,花時雨這才再次回神,衆多罕見的料理讓他完全忘記來這裏的目的。
「一心少主,我不是客人。雖然還年輕,但是身為三男的我,僅代表視上月家為主子的佐治家,從今天起搬進府上侍奉您。」
「侍奉?」
一心狐疑地皺起眉頭後,發出誇張的聲音:
「啊~~你說佐治家,就是那個很像水戶黃門的老爺爺的家吧?」
「是的,我奉祖父的命令,繼承佐治道隆男爵的遺願——」
「唉呦,我已經聽那個老爺爺說這件事情快一百遍了。我很感謝你們家的心意,但是不管你們來訪多少次,我都不能因為這種不曉得是真是假的主仆關系,就接受你們幫忙。抱歉,請回吧。」
「但是一心少主……」
「你聽好了,這家店是我死去的老爹,白手起家開的店面。雖然經營上有困難,但是如果老爹知道我靠別人的施舍才能撐起生意,他一定會從陰間跑來給我一拳。」
「祖父也深刻了解一心少主的志向,所以,如果不願意接受金錢援助,至少讓我待在您身旁,真心誠意侍奉您——」
于一問一答中,從屋外傳來「打擾了」的聲音後,店鋪的門又被拉開。手拿行李箱、一身女仆打扮的女性們魚貫進入店裏。
「歡迎光臨……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