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打開愛的窗戶/月光不會由門而入/而只會跳進窗口——魯米]
燈箱後面不是個好地方,蚊蟲萦繞,沒一會兒程爾手臂就被咬了幾下,她輕輕抓了幾下,肌膚便紅了一片。
程爾後悔躲起來。
女孩們跟賀讓骁待了會兒,攔了輛出租車結伴離開,笑聲逐漸淡去,春蔭街重歸安靜。
程爾看着消失在街角的尾燈長舒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她發現賀讓骁并沒有要走的意思,靠着梧桐樹,單手插着兜,悠哉地等什麽。
可樂的冰霧散了,他曲指抓着,沒有要喝或者離開的意思。
程爾蹲得有點腿發麻,她小幅度揉揉酸脹的小腿,緊接着肩背忽然一僵。
“出來——”
賀讓骁嗓音冷冷的。
程爾抓緊書包,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她說話,她稍稍偏頭,看見他起身,邁着步走過來。
程爾從燈箱後出來,蹲在地上承認,“我沒有要偷聽——”
“嗯。”
賀讓骁居高臨下看着她,語氣惡劣戳穿她,“你是偷看。”
“……”
“我是不是說過聽牆角會被——滅口。”
程爾眨眼,溫吞說:“法治社會,我相信你不會這麽沖動。”
賀讓骁覺着好笑:“我是渣男,有什麽不會?”
“我什麽都沒看到。”程爾黑眸裏寫滿了緊張,自覺說服力不夠,她補充:“也不會亂說。”
“——更不會告訴你女朋友。”
賀讓骁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視線從她額頭掃過,最終擡起可樂往嘴裏倒了一口,嗓音被浸涼,“威脅我?”
程爾微微睜大眼,這人什麽理解力啊,“我沒有。”
“我信?”
“是你不注意影響,不挑個隐蔽的地方。”程爾反駁完就後悔了。
賀讓骁嗤笑,“那是我錯了?”
程爾聲若蚊蠅:“你沒錯……”
賀讓骁慢悠悠:“所以,我劈腿,我遭雷劈?”
這人話趕着話邏輯清奇,程爾就算八張嘴也未必能說過,只好硬着頭皮問他要怎麽辦才信。
空氣沉寂,這場博弈變得尤為漫長。
賀讓骁假模假式思索,手指在罐身輕敲,“寫份保證書。”
程爾微微睜大眼,“保證書?”
“我這人沒什麽安全感。”賀讓骁慢條斯理喂着可樂,聲音含糊,撩起視線看她時焉壞,“白紙黑字寫下來蓋手印兒,我才信你。”
手指虛虛握着易拉罐,用食指了她一下,惡劣的動作卻叫他做得有些蠱人。
喝完最後一口可樂,他捏扁了易拉罐,手腕輕輕一揚,抛物線似的下墜準确落入垃圾桶。
“啪——”地一聲伴随着他懶洋洋的調子落下。
“——用粉色紙寫。”
書桌上擺放着一疊課本,程爾蹲在地上翻找書本,熱乎乎的,她鼻尖沁出一點汗。
短發汗濕貼在頰側,她往耳後攏,露出汗濕的半張臉,愁緒堆滿眉頭,她氣急敗壞放棄了。
她沒有粉色的紙。
一份保證書,還要求那麽多,程爾絲毫沒察覺,乖乖聽賀讓骁的話寫保證書是件多麽離譜的事情。
第二天課間,程爾難得讓祁妙陪她去小商店。
祁妙買了幹脆面,一回頭見程爾在文具區磨蹭,手裏拿着一疊粉色的信紙猶豫不決,那樣子像做壞事的小孩子遮遮掩掩。
祁妙輕手輕腳走到她背後,重重拍她肩膀,程爾吓得睫毛顫了顫,藏起信紙,“妙妙,你買好了嗎?”
程爾臉頰微微紅,氣息不穩,眼神游離的樣子,讓祁妙覺着他不對勁,側過身張望,“你買的什麽?給我看看。”
程爾後背抵着貨架,輕聲細語:“沒什麽,走吧。”
她将那疊粉色信紙丢回貨架,拉着祁妙快步往外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商店太悶了,她的臉頰又悶又燙。
之前參加大賽都沒這麽緊張過。
前一天下過雨,梧桐樹葉被沖刷得翠綠盎然,陽光從樹葉細縫灑下地面,斑駁殘影在地上晃動。
“你剛剛是不是在買信紙?”祁妙神秘兮兮問她,“你要寫情書?”
程爾臉瞬間燒了起來。
“不是,我就是随便看看。”程爾低聲解釋。
“好吧。不過我知道有家文具店他們家的信紙是最好看的。”
女孩手挽手的影子在地上拖出燦爛一道。
程爾沒把心思放在保證書上,賀讓骁依舊我行我素,兩個人碰面的機會僅限于教室。
他似乎很忙,上課打籃球看書有時候自習就不來,像是有做不完的事情,永遠每件事情做得漂亮。
女孩們換着心思在教室門外張望,關于他的贊賞更是多不勝數。
這天程爾被物理老師叫去辦公室,賀讓骁也在,倚在辦公室外的牆上跟英文老師說着什麽。
隔了一點距離,又被物理老師催促着,程爾沒聽清被拎進辦公室。
物理老師誇她寫題漂亮,又了解她有AMC12比賽經驗,就想發動她準備丘成桐物理學科競賽和物理碗。
程爾心不在焉,視線忍不住窗外看。
賀讓骁換了種姿勢倚着,明明很高瘦,卻像是沒骨頭,懶懶的垂着眼皮,幾縷頭發墜在眼角。
散漫的樣子,像漫畫裏走出來的男生。
“叩叩叩——”
黃彬居然跟物理老師争辯起來,兩位都想程爾參加自己學科比賽,黃彬的茶沫子都快噴物理老師臉上。
程爾鞠躬道歉:“老師,對不起。我不參加比賽。”
走出辦公室,程爾感覺壓在脖子上的枷鎖瞬間移開,她暢快地緩了口氣,偏頭看過去,走廊上空空,賀讓骁走了。
程爾垂下眼皮,慢吞吞往教室走,太陽很刺眼,曬在皮膚上不舒服。
剛邁下一階,程爾頓住腳步,一雙黑色的球鞋嚣張地擋住她的去路,明明都是黑色的校褲,對方卻穿出別樣的味道,程爾視線擡起來,掠過對方的手腕,對上一雙漆黑清冷的眼睛。
程爾如臨大敵,繃直了脊背。
“保證書?”他像是等了很久,懶懶攤手。
程爾沒敢說沒寫,“沒帶。”
賀讓骁看她幾秒,直起身,他比她高很多,身形也大,以至于他身上自上而下投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程爾後退一步,“我放家裏了。”
賀讓骁笑了,“晚上我去拿?”
程爾:“……”
“沒寫吧?這招我小學時就用過了。”
他的視線銳利深刻,程爾有種要被他看穿的錯覺。
程爾抿唇,有同學經過,賀讓骁揣起兜,話題一轉,“老黃跟你說了?”
程爾坦白:“他讓我和你參加數學競賽。”
賀讓骁擡起下颚,陽光照在他側臉上,他身上那股少年人的張揚銳利,讓陽光都變得暗淡。
“看來我要遇到競争對手了。”
賀讓骁的數學成績好,全校聞名,一直無人能超越,一個學校出一個數學天才已是小概率事件,如果同時能擁有兩位,那絕對是學校以及他教學生涯的高光時刻。
黃彬看見程爾參加AMC12晉級AIME之後,如獲至寶。
“不過,我沒同意。”
“你不明智的選擇,讓你失去一個強勁對手。”
在賀讓骁看來,能讓老黃催着參加競賽的人,數學必然很好,放棄特長就會泯滅衆人。
“你不會是怕輸給我?”
程爾抿着唇線。
“我欣賞任何可敬的對手。”他希望程爾能聽懂。
“不過——”他停頓了一下,又恢複散漫的口氣:“更欣賞會寫保證書的對手。”
程爾:“……我沒有粉色紙。”
賀讓骁撩起眼皮看她,“我給你塗?”
夜晚很熱,沒了空調,程爾只能敞開窗子透風,老舊的電扇轉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程爾也不嫌棄,把電扇搬到了書桌邊,跟汪姨通了電話,然後取出筆記本,将開銷一筆一筆寫上去。
租房買生活用品,繳納學費班費校服費開銷一大筆,她的存款不足以支撐她像以前那般享受到高中畢業。
她又開始盤算,桦川走讀制比較自由,她該找個兼職補貼。
記好每一筆賬款後,她靠回椅子,伸手抻了個長長的懶腰,窗外起風了,吹得捕夢網高高飄起來。
她放下筆,躺回床上很快睡着,被驚醒,樓下傳來叮叮當當地打砸聲。
伴随着男人怒斥和女人聲嘶力竭的哭喊,像一部恐怖片正在上演,很快喊聲變得凄厲,在漆黑的樓棟裏回響。
不知道是誰家的狗也跟着附和,此起彼伏的聲音,男人爆呵:
“你媽臭女表子,你也賤!賤骨頭!”
“野種……老子喝酒,喝酒怎麽了?”
“讀書讀書,讀書你媽,老子不送……”
不堪入耳的争吵聲灌入耳朵,程爾在床上輾轉反側,明亮的燈讓她睡意全無,她起身趿拉着拖鞋,準備去找耳塞,順便關燈。
不知怎麽的,聽見“咚”地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砸在地上。
程爾驚了一下,覺着不妙,她快步走到窗邊,雙手撐在窗臺往下張望。
地上躺着一個黑色的書包,樓下的争吵還在繼續,她猜測可能是男人丢下來的。
下一秒,她驀地屏住呼吸——
一雙冷白勁瘦的手臂攀上窗臺,手臂弓起時男生一躍翻到二樓平臺。
是賀讓骁。
他輕快娴熟地撐着跳臺,一個縱身直接跳了下去。
緊跟着一個啤酒瓶砸在腳邊碎了滿地。
“滾得越遠越好。”
程爾吓一跳,發出一點驚呼,意識到可能被他聽見,驚慌地捂住嘴連退幾步。
賀讓骁的父親好暴躁,張嘴閉嘴髒話。
耀眼明亮的少年在他嘴裏那麽不堪。
她重新趴回窗外往下看,黑暗中賀讓骁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程爾盯着隆起的背影看了許久,猜測對方是不是受傷了。
她猶豫要不要不計前嫌幫他,沒想到他展開雙臂,撈起一旁的書包往肩上一甩,拾起帽子往頭上一扣,大搖大擺地往前走。
夜風将他身形勾勒得挺拔而淩厲,衣服貼在身上,迎着風,又被灌了風鼓起來,露出一把勁瘦的腰。
背影傲慢又張狂。
他的脊梁是高聳入雲的山巅,是飽經風霜的雪松,不會被壓彎,只會挺得更直。
像夜行俠。
賀讓骁沒事,程爾也松了口氣。
揚長而去的男生忽然轉身,擡起下颚倒退着往後,臉隐匿在暗處,回頭張望。
程爾下意識往後藏了一步,拉上窗簾擋住,夜風推着窗簾輕輕晃,粗糙的布料蹭過她的手腕,勾起點點癢意。
她輕輕摩挲着發癢的肌膚,撩開一點縫隙,看見倒着走的賀讓骁,轉身快步奔入如墨的夜。
男生薄削挺闊的背隐入黑暗,最後一步連同他褲腳印着的桦川logo不見了。
程爾嘆了口氣想,程淮山雖然不管她,也不會打罵她。
賀讓骁運氣比她差。
作者有話說:
賀讓骁:詭辯天才!
程爾:感動不過一秒。
鵲鵲:幼稚鬼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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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愛的窗戶/月光不會由門而入/而只會跳進窗口——魯米]引用魯米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