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末的心中是被雲覆蓋的天/我們相愛的寂靜中跳動着風——巴勃羅.聶魯達]

程尓的呼吸被擠空, 呼吸急促,臉頰過分發燙,她裝作若無其事撤開手, 老實回答:

“——沒有。”

“我是第一個?”

程尓不知道他為什麽問這個, 含糊“嗯”了聲。

她嗓子是被什麽堵住,快要呼吸不過來。

心跳也大得快要窒息。

賀讓骁偏偏不說話,沉默讓每分每秒都變得難捱。

程尓被焦灼的空氣壓低頭,卻錯過賀讓骁緩緩舒展并且拉起的嘴角。

她是一顆體積不大的氣球, 賀讓骁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是為她充氣。

就在她這顆氣球趨于爆裂時,賀讓骁從她手裏拿走毛巾,錯開身擰開水龍頭, 嘩嘩地水滴澆在他手背, 又輕輕彈起飛濺到程尓手上。

她的心瞬間被燙了個窟窿。

“哐哐哐——”

玻璃門被砸得震天響,随即傳吆喝,“誰在裏面啊趕緊的,尿急。”

程爾看向賀讓骁, 他一步跨到程爾前面,拉開一條縫,“我。”

對方笑着說:“小讓啊, 你用完沒啊?”

賀讓骁說:“你去旁邊等着, 好了我叫你。”

對方嗯嗯兩聲,趿拉着腳步離開。

“外面沒人,你先出去。”賀讓骁松開門縫讓程爾先出去,自己擰幹毛巾搭在肩膀上, 又撥了撥頭發才慢悠悠晃去叫人。

周寄已經收拾妥當, 估計是上樓洗了澡, 穿着短袖短褲, 身上漂浮着薄荷沐浴液的味道,沁涼沁涼的。

一群人坐在院子裏,周寄拿着話筒唱歌,他五音不全,再好聽的歌從他嘴裏唱出來都有些鬼哭狼嚎。

賀讓骁習以為常,懶懶笑了聲,“也不怕人家告你擾民。”

“喲,終于舍得出來了,這位朋友幹什麽去了啊?”周寄故意對着話筒說。

賀讓骁把毛巾扔他臉上,敞着腿坐下,冷聲冷氣,“閉嘴。”

“靠!”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周寄拽下毛巾,往腿上一搭,“敢做還不讓說。”

賀讓骁斜斜瞥他。

心情好都寫臉上了。

周寄往旁邊看了眼,壓低聲音問:“幹什麽了心情這麽好?”

賀讓骁裝作聽不見,不搭理。

賀讓骁表現冷靜就越欲蓋彌彰,周寄就越好奇,拖着椅子湊他身邊打探。

“還唱不唱。”周寄朋友拿走話筒,點了一首很躁動的搖滾,聲嘶力竭,房頂都快被掀翻了。

賀讓骁仰着頭,脖頸經脈分明,喉結和鎖骨有片肌膚呈不自然的紅,周寄盯着看了幾秒,覺着也不像是發生過什麽。

“看什麽呢?”

周寄順着視線看,什麽都沒看着。

“在看會不會有人來舉報你。”

周寄嗤笑,得意洋洋:“知道我為什麽租這兒嗎,就是前後院子沒人住,随便造。”

這點不可否認,周寄這個紋身店夠荒涼,要不是他手藝好,脾氣臭,在圈裏小有名氣,還真沒人能找到。

程爾從屋內出來,周寄叫她坐在身邊,看着她穿着小裙子,“啊”了一聲,“你這裙子坐着不方便是吧?”

周寄拱了一下賀讓骁,“你不是穿外套了嗎,拿來借程爾妹妹用下。”

賀讓骁臉色冷到了底,瞥了兩人一眼,眼尾從她白皙筆直的小腿掃過,扣着拉鏈往下一拽,剝開外套丢給程爾。

衣服上還帶着他的體溫,薄薄的布料摸起來柔軟溫熱,她想跟賀讓骁道謝,他有一搭沒一搭轉着手機,眼慢慢悠悠移開。

又痞又蠱人。

“你随便用。”周寄替賀讓骁表态。

程爾點頭,乖巧坐下,抖開賀讓骁的衣服蓋在腿上。

以前祁妙說過,女生們妄想穿賀讓骁的校服,她蓋着他最喜歡的沖鋒衣,還不止一次穿過,這是不是意味着她比她們幸運。

“小讓,要不要來唱一首。”有人點賀讓骁。

賀讓骁懶懶擺手。

“小讓來一個吧。周寄一直吹你唱歌很好聽。”那人幹脆跑來拉賀讓骁上前。

周寄忙着起哄,“是啊,我們小讓一般不開嗓,怕驚豔到你們。”

“是不是哦,他不唱,我們可不信。”賀讓骁半個身子被那人拽歪,依舊穩穩坐在椅子上,笑着說:“我真不會唱。周寄吹牛的。”

男人說什麽也不信,拽着他手臂非要他來一首,周寄發神經似的鼓掌,程爾也舉起手輕輕鼓掌。

賀讓骁後仰着,偏頭瞥了一眼,忽然改了主意,“難聽,別怪我啊。”

“嗚呼~”有人起哄吹口哨。

賀讓骁微微傾身,理正黑色上衣遮住鎖骨,接過話筒又靠回椅子上,懶懶散散地支着腿,他今天穿了條寬大的運動短褲,露出勁瘦的小腿。

他唇邊挂着笑,拇指摩挲着話筒,似乎在想唱什麽,腳尖抵着地傾身跟吉他手交談兩句,後者眼睛亮了亮,比了個ok的手勢。

吉他手先秀了幾個和弦,緊接着一道好聽幹淨偏冷的嗓音搶了風頭。

你微笑浏覽手機裏的浪漫

原來真心送出愛是這麽簡單

溫習熒幕上 你可愛的模樣

關于緣份的解釋我又多傳了一行①

賀讓骁後仰着椅子,閉眼擡起下巴,夜風輕輕撩動他的黑發,少年松垮握着話筒,抵在唇邊哼唱輕快歌詞,偏冷的聲音多了缱绻。

院外的香樟樹葉被風吹得漱漱地響,路燈斑駁打在他半張側臉上,眉峰鼻骨都被描摹得深刻立體,身上那股懶懶散散的氣質揉散在嗓子裏,輕而易舉蠱惑人。

後半段,他的耳尖染了一點淡淡血色,整個人都挂在椅子上 。

大家托着腮聽得入迷,甚至有人拿手機拍視頻,程爾側着身子,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薄唇,還有上下滑動的喉結。

對方閉着眼睛,她可以光明正大盯着他看,滿心滿眼都是他,心髒的縫隙像是被某種絲狀的甜蜜情緒填滿,怦怦怦地震耳發聩。

有個小小聲音在她耳邊說:你完了。

程爾感覺很熱,視線看向地面,歌聲仿佛貼在耳邊低喃,不受控地再次轉到他身上。

他就有這種讓人舍不得分心一秒的魔力。

程爾小聲在心裏哼唱。

這樣算不算唱過同一首歌。

程尓悄悄舉起手機,學着別人光明正大拍照。

忽地——

賀讓骁撐起眼皮,視線很散地偏在她個方向。

視線猝不及防相碰。

少年表情溫和,唇角柔軟,大概沒預料到程爾會拍他,緩慢地眨了下眼。

程爾窘迫,僵直着背,臉上該挂什麽表情都忘了。

手機滑進一條消息,屏幕驟然想起白光,将停留界面暴露得一清二楚。

程爾慌忙伸手捂住,按滅屏幕。

賀讓骁收回視線,唇淡淡勾了下。

“怎麽想着唱這首啊,齁到我了。”周寄嚷了句,“啧啧啧,心情是有多好才唱這麽甜的歌?”

賀讓骁活動了下肩膀,動了動腿,将話筒抛給周寄,“以後不唱了。”

有人問:“為什麽?”

賀讓骁暗示周寄:“風評被你害。”

周寄笑着去攬賀讓骁肩膀,“我們讓讓八成是有喜歡的人了。”

他又跟了一句,“也不知道什麽樣的天仙兒能終結你的初戀。”

大家都在哄笑。

有個姐姐開玩笑問賀讓骁喜不喜歡她這種,賀讓骁笑着說他哪敢跟天仙談戀愛,把人哄高興了。

周寄忽然點程爾的名字,程爾猝不及防撞上賀讓骁視線,怔了幾秒鐘開口,她剛确實因為周寄那句賀讓骁有喜歡的人走神了。

“什麽?”

周寄笑得痞痞,還有些欠,“程爾妹妹,你說學校裏是不是很多人喜歡咱們骁哥?”

程爾沉浸在知道賀讓骁沒戀愛過的巨大喜悅中,像是小松鼠找到了過冬的松果,正在嘗試搬運回去藏起來,卻叫突然出現的同伴奪走一般,喜悅戛然而止。

“不……不知道啊。”程爾有點膽怯,視線亂晃。

手心裏都是汗,有點握不住手機。

“差不多得了。”賀讓骁撿葡萄砸周寄。

夜晚的風含着白日的燥熱,輕輕貼在臉上,程爾知道剛剛窘迫極了,悄悄紅了耳尖。

“骁哥要不要來加入我們樂隊。”一個燙着爆炸頭的男人拖了把椅子坐到賀讓骁旁邊套近乎。

賀讓骁擡擡下巴,“你們主唱還在呢,不怕他生氣啊。”

主唱說:“我是貝斯手,缺主唱,臨時湊數的。”

“……”

那人又抛出誘人條件,“只要你加入我們,立馬聯系livehouse辦演出。”

條件是挺誘人的,但是賀讓骁沒興趣,他反應寡淡,敷衍笑下,“不了。”

那人不死心,“學生也沒關系啊,你這唱功長相往臺上一站,女孩們不得瘋狂。”

所有視線都落在賀讓骁身上,他着實沒興趣,淡聲說:“我暫時還不打算靠顏值吃飯。”

态度嚣張肆意妄為,像冰鎮的氣泡水。

周寄笑着嗐了一聲,打圓場:“當什麽主唱啊,我們骁哥可是桦川高中的學神,常年霸占光榮榜那種。”

“我們骁哥可不止讀書牛逼。”周寄只要誇賀讓骁就停不下,眼裏表現出由衷的崇拜,一時沒把住門,嚷了句:“你不知道那個很火的軟——”

“周寄。”

賀讓骁瞥他,冷眼警告。

“很火的什麽?”有人問。

程爾也被勾起好奇心,周寄讪笑一下,話鋒一轉聊別的轉移了注意力。

程爾知道,那是賀讓骁的秘密,差點被周寄說漏嘴。

到底是什麽秘密。

程爾第一次有了強烈的探究欲望,抓耳撓腮想弄清,就算手抄一百張保證書也可以。

後半程大家開始打牌,程爾沒參與,賀讓骁則是沒什麽興趣,寡淡地坐在一旁玩游戲。

程爾偷偷瞥見,他的城市建造得越來越大了。

周寄拿了好牌就喜歡騷擾賀讓骁,他煩得不行,幹脆拖着凳子坐到程爾旁邊,遠離禍害周寄。

周寄掃掃兩人,提提嘴角,“程爾妹妹玩牌嗎,我教你。”

程爾搖頭拒絕,耳畔傳來糖紙摩擦的窸窣聲,餘光裏賀讓骁不緊不慢剝開牛奶糖喂嘴裏。

修長瘦削的手指捏着糖紙,漫不經心地折着,程爾猜他會疊三角形。

因為他每次都折這個。

賀讓骁:“程爾拿過橋牌比賽的獎,你找她玩牌,自取其辱。”

周寄愣了下,他也沒聽過橋牌,知道能從賀讓骁嘴裏說出來,勢必牛逼,“真的假的啊?這麽厲害那更要玩了。我還沒遇到過對手呢。”

賀讓骁覺着周寄不見棺材不落淚,就想給他點教訓,偏頭詢問程爾:“要不要教他做人?”

程爾笑了下。

所以當周寄丢出一張大牌,得意洋洋以為要贏了時,程爾不緊不慢抽出一張更大的牌壓他。

周寄看着程爾連着抛手裏的牌,他抓着一張不大不小的牌都快哭了。

“之前別人打了一對,後面出了一張,你記錯了。”

橋牌運動最考驗腦力和記憶力,比賽中每一張牌都要記得清楚,才能精準算牌給搭檔傳遞正确信號,記牌算牌是程尓養成的習慣。

周寄輸得徹底,他不相信程爾記憶力真的那麽好,提議不玩鬥地主,改玩猜牌,他随意抽五張,按照順序讓程爾看一遍再打亂順序塞回去,程爾要從五十二張牌裏面找到正确的按照順序排放。

短時間內要記住數字花色順序,其實這還是有一定難度的,周寄自己都沒辦法做到。

程爾淡然地抿唇,示意周寄發第一次牌。

周寄增加了難度,抽出的五張牌在她眼前虛晃了一下就塞了回去,洗牌交給程爾。

程爾面色如常,纖細的手指滑動牌,依次抽出五張牌,在手心打亂重新排列。

周寄看了看拍的照片,又看看程爾排列的順序,吸了一口氣,“靠,我不信。”

賀讓骁頂着腮,很輕的笑了聲,像是一根細細的線纏上她的心髒,時而收緊時而放松,輕易被撩撥。

程爾表示再來,三四輪下來程爾記憶力毫無偏差,周寄額頭冒了汗,他搓了下臉不敢置信地說:“我服了,真服。你怎麽這麽厲害。”

程爾:“随便記記。”

“……”

賀讓骁把玩着疊好的糖紙,揚起手砸向周寄,幸災樂禍道:“讓你浪。”

……

這一鬧直接鬧到了十一點多,周寄這群朋友都是夜貓子,這架勢得鬧通宵了。

賀讓骁看看手機,再看看強撐着困意的程爾,賀讓骁踢了下周寄,“我們先回去。”

“你、們?”周寄沒反應過來。

賀讓骁解釋,“程爾住我家樓下,順路。”

“哦哦哦!吓我一跳。”周寄起身送他們,程爾将衣服還給賀讓骁,他接過去直直地套身上。

扣着拉鏈往上一拉,衣領豎起來攏住下巴,跟第一次見他那會兒一樣酷。

很奇怪,他的沖鋒衣就像是一道天然屏障,穿上後身上那股冷感明顯。

夜晚的微風是柔和的。

賀讓骁折回去拿了手機出來,看見背對着他蹲着的程爾不知道從哪裏騙來一只流浪貓。

黃色毛發的小貓在她手心蹭。

他往下跨了一步臺階,雙手插兜站在原地,夜風兜臉灌下,他看着她摸小貓的手法,呵,還說他是第一個。

小貓豎着尾巴圍着她膝蓋打轉,喵喵叫得歡快。

認識嗎就叫這麽親熱,她不過看你可愛摸你兩下,賀讓骁看着一人一貓腹诽了句,靜靜拿手機拍了一張。

小貓繞着程爾蹭了兩圈,程爾撓着小貓下巴,小貓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聲,身子尤其是下巴越貼越低。

少女跟小貓說着話,嗓音軟綿綿的。蹲着顯得很嬌小,偏生手臂白淨細膩,柔柔軟軟。後腰的蝴蝶結散了,系帶松垮墜到地上。

他想到這只手在他臉上不輕不重按壓時,燥意翻湧,扣着外套拉鏈往下拽。

少女發現他後,側着身子朝他一笑,天上的星星都落進她眼睛裏,明亮澄澈。

賀讓骁鬼使神差想到了天仙兒。

他走到程爾身邊停下,拾起系帶,下意識繞了手指一圈,這個動作像是牽了只小貓。

—程爾小花貓

他又去看分她心的小髒貓,“你不怕它撓你?”

程爾才有點怕,松開小貓的爪子,小心翼翼摸摸它背,若有所思會兒,“你說周寄還想要生日禮物嗎?”

賀讓骁立刻明白她的意圖,哂笑一聲,“他不可能養貓,他屬鼠。”

“……”程爾仰起視線看他。

下一秒,他無情拒絕:“撒嬌也沒用,我不會幫你求情。”

作者有話說:

[夏末的心中是被雲覆蓋的天/我們相愛的寂靜中跳動着風]引用巴勃羅.聶魯達詩歌。

文中①歌詞,引用歌曲《浪漫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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