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人類有比常識更長的歷史、更多的活法、更險惡的遭遇、更寂寞的輝煌。

以及,更值得被紀念的情感。

——Day7

Day7 沉柩(上)

雨聲如哀鳴着的巨獸,它把所有悲痛包卷入它巨大的胸腔中,空空作響,蒼涼如歌。

郭嘉慢慢踩下剎車,車減速停下的過程中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被雨聲侵蝕,只有雨刮器悄然無聲地左右擺動着。一瞬清晰又一瞬模糊的視野裏,周瑜靜靜地站在車前,單手拿着手機舉在耳邊,黑發被淋得透濕。

這沉默并不漫長,他緩緩地、緩緩地松開了五指,手機倏地落下,和無數豆大的雨點一齊砸向地面。

這一切秘辛終于鋪開在光天化日下,所有的疑團仿佛一瞬間得到了解釋,堵得人喉嚨哽咽,疼得人心扉難受,于是便也說不上是意料之外還是情理之中。

這之前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這之後所有人都勾勒出了真相但卻不敢去想。

後來發生了什麽不難想象,孫策靠着給自己注射進階版的SZ-β病毒,軀體被強化到逆天的程度,歷經艱險成功救下周瑜,趁着自己意識還未完全喪失,把他送回了家中,把U盤留在了那輛SUV裏。

也許,孫策背着周瑜,小心翼翼地放在沙發上,替他拂去了粘在臉上的發絲和蒼白面容上的血污,俯下身去輕輕取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移到小指上重新戴好。

然後,他在茶幾邊用座機撥了那通救援電話,報上地址和周瑜的名字。之後撕下兩張便簽紙,用自己的筆跡在藍色的那張上寫下了周瑜醒來後的求生路線,并模仿周瑜自己的筆跡寫下那張紅色便簽紙上的“相信他”,兩張一起放在卧室床頭櫃上。

再之後,他走到門邊,回首最後望了周瑜一眼,用僅剩的意識和緘默的目光跟他道別。

“……這家夥。”郭嘉用五指撐住額頭,喃喃道,“真是個亡命賭徒。”

淩統坐在副駕駛打着哈欠,腳擱在副駕駛臺上,只差一點兒就能踹到那盒吃剩的披薩。他用半睜半閉的眼往旁邊瞥了瞥,發現甘寧堅毅的側顏在睡眼惺忪時看,好像也不至于那麽讓人想一拳揍上去。

“雨都停了......L城快到了吧?”淩統伸了個表示困倦的懶腰,故意把握拳的手伸到甘寧眼皮底下妨礙他,甘寧也是流氓一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一側臉作勢要狠咬下去,淩統趕緊抽手瞪了他一眼,“我說,我們倆就這樣先走一步,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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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擔心什麽啊,我們當然是想去哪就去哪。”甘寧斜了他一眼,“明知道L城是最後一個關鍵地點,不立即動身,難道癱在沙發上先犯會兒拖延症嗎?”

淩統冷笑一聲,笑他猴急得跟什麽事都要争先的低年級小學生似的。甘寧以一個響亮的“嘁”字回敬,殊不知跟比他小十歲的淩統打嘴炮這個行為本身就很小學生。

他的确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伸出兩指搓了搓挂在脖子上的鈴铛吊飾——那東西淩統第一次見他就戴着了,一直借此嘲諷他奇葩的品味。

“像只脖子上栓了個鈴铛的辛巴。”淩統當時是這麽說的,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

這時車內音響裏放着的《私奔》剛好唱到副歌部分,那句聲嘶力竭的“想帶上你私奔——”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沖進了淩統耳朵裏,簡直不能再應景。

“......”淩統飛快地伸手切了下一首歌,視線不自在地往旁邊瞥,“那——讓她們在那守着老大,沒問題嗎?”

“你說喬笙喬珩?”甘寧嘶了一聲,“放心好了,那兩個女人發起飙來,恐怕連老大都要退避三舍的。”

“......”說好喬家姐妹都是溫柔可人的小姐姐呢?

“既然老大衣袋裏有L城分公司的門禁卡,就絕對說明那裏有重要線索,保不齊是整個事件的重頭戲。”甘寧接着道,“我們搶先一步到達,總歸是百利而無一害。”

淩統點點頭,正經讨論問題的甘寧讓他有些不習慣。沒了鬥嘴式對話,他只覺得困意愈發擋不住。

甘寧瞟了一眼旁邊正在表演小雞啄米的淩統,這般乖巧到安靜如雞、只點頭不反駁的淩統同樣令他覺得頗為不習慣。兩人之間的平和氣氛難得維持了半晌,甘寧有些幹燥的手掌有些不安地揣摩了一下方向盤,終于再次開口:

“今天,是你父親的......那個,頭七?”

淩統的表情一瞬間僵住了,像是有道電流竄過,有些木然地頓了頓首。

“淩統,”甘寧仍然直視着前方,有些艱難地從喉嚨裏推出這幾個字,“我......”

“別說了。”淩統突然揮手打斷他,閉上雙眼語氣微冷道,“我困了,先睡個覺。”

甘寧難得被淩統一個手勢就讓認慫,但這回他沒再說話,而是閉上了嘴緊抿着。淩統原本正襟危坐着,擺正的腦袋漸漸往旁邊歪過去,表明他真的很快就入睡了。少年人理應精力充沛,困到秒睡的地步,足以說明他這幾天有多累,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抑或是雙重。

離了嚣張跋扈氣息的淩統,橫看豎看都只是個身體和心智都不成熟的少年,前者從他低垂着的睫羽剪碎的光暈灑在滿是膠原蛋白的小臉上便可窺見一斑,後者則十分隐秘地藏在他的眼角,那濕潤的、未幹的痕跡上。

甘寧看了一眼,伸手把他傻乎乎架在腦袋上忘了拿下來的黑超墨鏡小心翼翼地取下,放在副駕駛臺上。然後剝下自己的外套,蓋在淩統身上,捏着衣領拽到他偏瘦的下巴邊,手在那兒停了一會兒,突然擡起來,輕輕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像安慰一只倍受挫折的小奶貓。

淩統不是小奶貓,他只是跟它一樣平日裏喜歡張牙舞爪、驕傲乖張,喜歡跟你對着幹。但是這恰恰說明,他只有你了。

“冷櫃計劃是袁術和我簽訂的另一個項目。雖然一開始打算瞞住伯符,但最終還是被他知道了。”周瑜嗓音淡淡,回蕩在療養院會議室空蕩蕩的環境裏,比空氣還稀薄,仿佛在敘述一件不屬于自己的事情,“袁術幾年前就被查出患有致命隐疾,他一手推動造物者計劃,絕大一部分是為了治愈他自己。但是沒想到,上級的理念和他出了偏差,于是他私下來找我開啓另一個項目,也就是‘冷櫃計劃’,袁術當時為此挪用了很多原本打算花在造物者計劃上的費用。具體的我不必多說,文件裏面也寫了。當時我一心試圖踐行自己的設想,對于他的邀請,我沒有拒絕。”

他垂下的眼睫下,那陰影仿佛被無限延伸變得冗長,藏匿着能哀悼一個世紀的悲憫,讓人一時不知該以包含着何種态度的目光看待他——愛還是憎,冷漠還是同情。他十分隐秘地輕咳了兩聲,看上去狀态不佳,只是過分淡然的語氣太具欺騙性,讓人一時拿捏不準他此刻的情感。

“但文件上沒有記載這個項目最終有沒有成功,以及你最後究竟有沒有拿自己當實驗品,給自己注射SZ-αⅡ病毒?”郭嘉凝神盯着上下打量周瑜,那樣子好像恨不能将周瑜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裏裏外外看個透徹。諸葛亮在旁邊目睹一切,“嗤”地笑一聲:“注意素質啊奉孝,這又不是你家曹總,這麽如狼似虎做什麽?周瑜要是還記得自己體內有沒有病毒,我們又何須這麽麻煩,直接一槍崩了他就好了。”

“看看這個,公瑾。”諸葛亮把一只平板遞到周瑜眼前,裏面正在播放一段漢王朝的産品宣傳廣告,出鏡的正是一位身着科研工作者制服的首席科學家。

那正是當初的周瑜自己,一襲白衣,眉目清冷,即便微笑也透着一股禁欲的寒意,甚至有種說不清的邪氣糅合在那張本該溫和謙恭的俊顏裏,幾乎快要成為理性和精英氣息的化身。

周瑜的表情一時有些難解,混雜着驚訝以及別的各種複雜情緒。

“感覺怎麽樣?”諸葛亮收回平板,“這就是當年的你,你也覺得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吧?簡直就是典型的反派人物氣質,就差把‘泯滅人性’刻在臉上。”

諸葛亮的話雖然刻薄,但不得不說整體感覺還是抓得頗為準确。郭嘉在一旁接腔:“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啦公瑾,像你這種,随便附贈個邪魅一笑,妥妥的網一大片女性粉絲,尖叫着說‘請在我身上做實驗吧周瑜大人!’”他捏着嗓子喊完之後,清了清喉嚨笑嘻嘻道:“——聽起來是不是也還不賴?”

周瑜揉了揉眉心,實在懶得去剮郭嘉一眼,他想起了什麽似的道:“還有S城分公司起火前贖咎之鼎發起人的信息。你們說在那時收到了他的郵件,他再次料到了即将發生的事,但是我敢肯定這沒人能做到,病毒再強大也沒法催生出這種預言能力。”

“你想說,除非發起人本人就是縱火者?”郭嘉用食指輕敲下巴尖,“如果他想阻止我們的行動,那放完了火又特意提醒我們撤離的原因是什麽?直接把我和諸葛困死在裏面就完事不是更好?如果他的目的是銷毀什麽東西——可是最終結果是,冷櫃計劃的文件也讓我們拿到手了,監控也在整個S城上空大張旗鼓地重放過了,他還有什麽東西是要銷毀的?”

“不如說,如果他真想借火災幹掉我和你,那才更難解釋。”諸葛亮看着郭嘉,皺了一瞬的眉做出一個不可理喻的表情,“從頭到尾他所表現出來的,都是對我們無私的幫助——也許是利用。但是,有什麽必要讓他突然決定用這種方式來結果我們的性命?”

“無功不受祿,幫助和利用也是有目的和期限的。”周瑜突然擡眸,“兔死狗烹,漢王朝的一貫作風。這是不是從另一層面上證明,發起人和漢王朝大有聯系?”

“可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發起人就是縱火者’的前提上的不是嗎?萬一這個假設是錯的呢?”郭嘉在這條看似自我矛盾的邏輯線上又橫刀一插,一時間氣氛又陷入僵局,三人就像在同一個迷宮裏各自進行解謎游戲,此刻在同一堵牆面前停住了腳步。

“行李都準備好了。”喬笙推開門走進來,一瞬間打破了鴉雀無聲的局面,“随時可以動身去L城。”

“就現在。”周瑜立即開口,明明是柔和的話語,卻夾着一絲不容置喙。那雙漆黑的眼瞳裏像是貯滿了堅硬的黑冰,帶着十足的堅定意味——剩下兩人自然也無異議地起身,他們誰都迫不及待和這場浩劫內隐藏着的黑暗繼續下一步交戰。

經行門口時,周瑜與喬笙擦肩而過,喬笙突然輕聲說:

“你的研究成果救了我妹妹一命。”

周瑜步伐一頓。喬笙随意地挽了挽頭發,很少有女人能把這麽一個原本被定義成妩媚的動作做得如此潇灑自然,令觀者僅剩心無旁骛地欣賞美的意願:

“她小時候就罹患癌症,當時已經生命垂危。如果沒有造物者計劃,我妹妹早就離開人世了。”她平靜的語聲有着一股莫名安神的力量,清洌、柔婉而堅決,“她之所以發育不良,十六歲卻只有十二、三歲的外表,其實也是當時留下的後遺症。”

“所以......謝謝你。”

周瑜擡眼,明白喬笙的用意,于是沖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希望她不要因為長不高怪我就好。”

“哥!我收到你寄的零食了!”前方傳來孫尚香元氣十足的聲音,她正把一只行李箱從房間裏推到走廊上,取下肩膀上夾着的電話開了免提放在地上,然後風卷殘雲一般開始往裏面扔行李。周瑜對從她口中出來的這個稱呼意外敏感,下意識立即望過去,只聽她繼續道:“蘋果味的歐拉季益和布林餅①都很好吃啦,蛋白霜慕斯好像有點壞了,不過以現在的交通狀況,你那個‘環球人類幸存地拓荒志願者協會’能把東西寄到我這兒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嗎?那你要多吃點啊,才不辜負你二哥我。”電話裏的人輕笑道,“這兒的伏特加是真的不錯,伯言也很喜歡,要不是你還未成年,我都可以給你弄兩瓶過去......”

周瑜聽見這個聲音,眉心忽然輕微地蹙了蹙。

“哥——我要糾正多少次你才記得住,我已經十九了!早就成年了!”

“哎,我對你的印象還停留在小丫頭階段嘛。”對方悻悻然,很快煞有介事道,“把你說年輕些還不好啊,女人可是老得很快的喔......”

“呸,有你這麽說話的嘛——不跟你聊了,我生氣了!”看來這對兄妹的日常就是打打鬧鬧拌拌嘴,孫尚香佯裝生氣,挂了電話後倒是一臉高興,哼着小調彎腰繼續收拾起東西來,擡頭間見到周瑜,立刻朝他招招手:“公瑾哥——”

這個女孩子真是開朗得過分,一個人就能把全體成員的平均語調拉高十幾個百分點。有這樣一個咋咋呼呼的歡快小豹子在你跟前蹦來蹦去,你沒有理由不會滿心愉悅,沒有理由會不喜歡她,甚至就連這個末日,都會一并喜歡上。

“嗯。”周瑜沖她一笑,自然而然地帶出下面的疑問,“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二哥?他的聲音,我現在聽來好像有些熟悉。”

“欸?”孫尚香眨了下眼睛,撇了撇嘴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啦,不過想想大哥讓你們見過面,卻不肯帶你回來給我瞧瞧,就很不爽啊......”

“對了,甘寧淩統不在嗎?”周瑜聽見身後諸葛亮的問話。

喬笙的掏出手機:“他們倆好像說是去找幸存的披薩店了?等我看看,我記得手機上有他們車的定位......”

手機屏幕裏小紅點已飛出S城十萬八千裏遠,距離L城只有幾百米。

“......”

郭家掃了一眼,樂了:“他們找披薩找到L城去了?”

“我們也去!”孫尚香一下子站起來,雙眸如有燭火跳動。

“你不準去!”在場的其餘四個成年人異口同聲,孫尚香立即焉了下來,踢了踢自己已經收拾好的箱子,癟了癟嘴,正欲再争取一下,卻被一只手揉了揉頭發:

“在這兒守着你哥,和你喬笙姐她們一起。”周瑜低聲道,用的是囑咐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的口吻,“我們把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你一定能辦到,對不對?”

孫尚香不說話了,睜大了眼睛,那雙眸子裏漸漸升起旭日般的神采。

“我們走。”周瑜招呼上諸葛亮和郭嘉,不再多做耽擱地朝門口走去,巨大的直升機旋翼用氣流迎接他們,深藍的天空正迎來破曉黎明。

久別重逢的L城在視野裏逐漸清晰,這些天來所有城市的基調似乎都變成了毫無希望的黑色,L城也毫不例外。

“怎麽會?”諸葛亮忍不住輕咦一聲,“CTW武裝派那幫人跑到哪裏去了?”

周瑜順着他的視線方向俯瞰過去,黑色直升機毫無阻攔地飛越了城市邊界,這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三天前這座城市才被漢王朝武裝派借喪屍之手攻掠下來,沒道理他們會主動放棄這樣一座比S城富饒得多的城池——可現在整座城市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

三天前還人聲鼎沸的L城,此刻像是灰色的灘塗,血跡随處可見,像是退潮過後幹涸的痕跡。

“這個場景有點像《逃生2》的開場動畫,主角也坐在直升機上。”郭嘉十分自然地接過話頭,又感慨道,“不過後來墜機了,他們都死了。”

“......”

諸葛亮咬牙切齒地微笑:“郭嘉,你再多嘴,我現在就打開艙門把你扔下去。”

“看那裏。”周瑜忽然說。他的雙目鎖定住下方的一棟建築,整座建築呈十分具有立體感的環形,銀灰色的框架和藍色玻璃牆使它成為這塊地域最顯眼的存在。同樣,它也以這種醒目的姿态,成為周瑜記憶裏最不可觸碰的痼疾和傷疤。

H.A.N.公司,L城分部。

其餘兩人望過去後均是微微吃了一驚,整個L城能動的東西恐怕都聚集在了這裏——環形建築的外圍一圈,竟密密麻麻地圍滿了喪屍,他們不管身形高矮、服飾貴賤,全都在重複着一個相同的姿勢——不斷地伸長手臂拍打着玻璃牆,污濁的掌印在牆體上幾乎連成一片詭異的油畫塗層,令人脊背發毛。

盡管那裏面看上去根本就空無一人。

“這是......”郭嘉屏住呼吸,怕就怕自己一絲一縷的呼吸引來下面某位仁兄的回眸一笑,“什麽鬼?”

“他們的姿勢和神态......很奇怪。”諸葛亮的眉頭深深皺起,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不像是那種對食物的渴望,更像是......”

“虔誠。”

周瑜突然開口,說罷後三人均是一愣。這個頗具人文色彩的措辭令所有人不由得背後生寒。

“開什麽玩笑,它們信教嗎?”郭嘉像是被冷到一樣,故作輕松地抖了抖肩膀,“每個星期結伴到教堂做一次禮拜,相約手拉手唱唱詩讀讀聖經?”

但不得不承認周瑜說得很準确,那些喪屍的确不同以往,它們互相擁擠,但是不敢像争奪食物那般大打出手破壞秩序,當中甚至有些還匍匐着、跪着,僵硬的面孔上竟有一絲十分人性化的恐懼和向往,甚至體現出了它們內心的矛盾——如果它們還有思想的話。這對于貪婪而暴虐的喪屍來說,是極其罕見的表現。

就像是,有一位比它們地位高得多的存在,坐鎮這座建築的中央,接受着它們的朝聖。

喪屍的智商目前還不足以進化出什麽森嚴的等級制度,這種向同類臣服的場景,周瑜也只見過一次,便是在S城的百貨商場與變異後的孫策初遇時,孫策如重臨人間的喪屍皇般破開鐵櫃大殺四方。但那時候那些喪屍只是表現出了敬畏,卻遠未到眼前這些足以用虔誠來形容的程度。

這裏面,到底關着什麽東西?

黑色直升機悄無聲息地飛到環形建築正上方懸停,仿佛連這個金屬外殼的家夥也屏住了呼吸,不敢驚動下方的屍群。

“諸葛,”郭嘉盯着緩緩打開的機艙,喉結滾動一下,十分誠懇地問,“我現在跟你道歉,還來得及嗎?”

“晚了。”諸葛亮瞥了他一眼,“放心,你要是犧牲,我還有plan B。”

他聲音一陡當機立斷道:“奉孝、公瑾,準備梯降!”

喬笙走到重症病房門口時,被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虛攔了一下。

“抱歉,喬小姐,ICU病房一次性只能由兩個人探視,孫小姐和您的妹妹已經在裏邊了。”

“孫策又不是弱不禁風的重症病患,有什麽關系?”喬笙換了一件深灰色的長款風衣,此刻正用消毒水塗抹完雙手,套上巨大的隔離服,擡眼看了一下這位醫生。

對方只是稍加提醒,當然還是以身為贖咎之鼎主心骨成員的喬笙為主,點點頭不再說什麽,伸手拉開了門。

喬笙走進大門,向更裏處孫策的私人病房走去,輕輕推開門,下一刻門內的情景令她的表情一時間有些凝固。

原本印象中應該死氣沉沉的ICU病房不知何時起挂滿了各種節日彩帶,試過以後就亂扔的服裝、一看就是垃圾食品的零食和各種女孩子的可愛物件鋪滿地板,就連孫策躺着的病床都未能幸免,穿着笨重隔離服的喬笙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片場,走到了哪個女大學生辦的狂歡Party裏。

“姐!歡迎光臨!”穿着奶灰色小套裙的喬珩坐在地板上,紮了個雙馬尾,連鞋襪都沒穿,翹着漂亮的小腿扶正耳機朝喬笙揮揮手。

“喬笙姐來啦——”孫尚香拖長調子,穿着件明黃色的套頭針織衫和亞麻色帆布短褲盤腿坐在地上,正低頭猛按游戲機,顯然是無暇他顧。

“你們倆搞什麽?”喬笙閉眼按住自己的額頭。

“孫策又不是弱不禁風的重症病患,有什麽關系?”喬珩笑眯眯地重複了一遍方才喬笙說的話,又歪着腦袋一本正經道:“我們一致認為,活潑的氣氛有助于打動香香哥哥內心深處對光明的渴望,喚醒他的人性,早日清醒重返人間。”

“如果條件允許,應該再弄幾本美女寫真集來。”孫尚香用食指點點自己的下巴。

“應該是周瑜哥的寫真集比較有效吧?”喬珩繼續扯皮,“使用這個道具之前記得先給我copy一本啊......”

“我說,”喬笙手心下移捂住臉,“你們的衣服也是直接在這裏換的麽?”

兩個姑娘齊刷刷地用“對呀,有什麽問題嗎”的眼神看向她。這也得虧孫策仍是昏迷狀态,否則真不知他心裏會作何感想——恐怕光是那些他親妹妹親手在他臉上創作的塗鴉,就夠他頭疼不已了。

喬笙搖搖頭算是服了這倆小姑娘,她索性也利落地脫了隔離服,挂在胳膊上走到孫策病床邊,垂眸打量這個稱得上是奇跡般的男人,眼裏漸漸有了一絲疑惑。

喬珩注意到這一切,有些不解地偏了偏頭,只聽喬笙盯着孫策臉上的塗鴉突然開口:“你們說,要是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往他臉上滴一滴周瑜的眼淚,他是不是就能立馬清醒過來?”

“啊?”兩個姑娘一時不解其意,有種被這個荒謬又狗血的假設給窘到的感覺。

“既然我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喬笙蹙起細細的眉繼續道,“那為什麽他明明已經喪屍化了,大腦皮層還能逐漸恢複過來?不是說喪屍病毒是不可逆的麽?”

“難不成真的是......因為愛情?”

曾經的L城分公司遺址此刻幾乎黑暗一片,唯有窗戶縫隙間鑽進來的清晨微光給周遭鍍上一層虛弱的亮色。

郭嘉用力眨了幾下眼睛,那雙清亮的眼果不愧為貓瞳似的,除了瞳孔沒有變成菱形之外,倒也十分迅速地适應了偏暗的環境。他一擡頭,卻發現周瑜比他還要快些,或許是熟悉地形的緣故,已經往前走了數步。從家出來之後,周瑜便換了件幹淨的黑色長風衣,衣擺在空氣劃出一個似有似無的弧線。

“去哪兒?”郭嘉沒有掏出左輪手槍,而是提升步速追上周瑜的步伐。四周盡是狼藉,走起路來很不方便。隐隐約約還能聽到些外面喪屍拍牆的聲音,但所幸的是裏面暫時沒有喪屍的身影,看起來更像是一片死寂。

“帶你參觀實驗園。”周瑜頭也不回地回答。

“咔噠。”

身後傳來保險栓被拉開的聲音。

“免了吧。”郭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慢慢地從上至下放平舉着槍的手臂,直至隔空遙遙對準周瑜的後腦,“有些話,我還是想在這裏說清。”

“我問你第一個問題吧,周公瑾,驢到了郭奉孝和諸葛孔明,你開不開心?”

“真有你的水賊,一個地下停車場能被你摸出這麽多路線。”

淩統貓着腰跟在甘寧身後壓低聲音,兩人在漆黑一片的安全通道裏穿梭。

“可不是,當初我們行動部也算半個秘密部門,很多行動都是非公開的,我和老大進出公司都很少走正門,還必須得低調僞裝。”甘寧同樣壓低聲音,他在前面帶路,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淩統,就跟怕他丢了似的。

“你說外面那圈喪屍是怎麽回事?”淩統顯然還有些心有餘悸,他絕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開車碾過去或者一桶火藥全炸上天的性格,但剛到這裏時看見環形建築外的一圈喪屍,還是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算了吧,我可永遠都不想知道。”甘寧忽然伸手一攔淩統,“等等,前面有東西。”

這一舉措的效果簡直堪比深夜講鬼故事時窗外突然晃過一個黑影的驚悚感,淩統立刻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跟甘寧一起從牆壁轉角看過去。

眼見他們進入安全出口便可進入大樓內部的走廊,可一只在走廊上不遠處游蕩的東西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之所以稱之為“那東西”,是因為它的身材比普通喪屍高大得多,簡直像是生前患過巨人症,身高足足有兩米多,體型更加畸形,面容在黑暗裏不甚清晰,但總令人直覺更加猙獰——這是從未見過的新品種。

淩統對上甘寧的眼睛,無聲地詢問怎麽辦。

甘寧指了指安全出口對面的門,那門離喪屍有一定距離,如果飛快地從這邊跑過去的話,說不定可以在被追上之前沖進去。

淩統點了點甘寧,又點了點自己,意思是你先上,我跟着?

甘寧用力搖了搖頭,用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指了指那邊游蕩着的喪屍,意思是這家夥聽力好,我們肯定逃不掉被發現,到時候追過來我可以殿後。

淩統皺了皺鼻子,顯然對這個決策不是很贊同,但還是勉強接受下來。他剛往門口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一陣細微的鈴響,立即回頭指了指甘寧脖子上的鈴铛,有些誇張地給他做口型,說這東西聲音太大了!

毛線,明明是你現在動靜大。甘寧也用口型回他,懶洋洋地一展眉梢,手裏拉下輕型機槍保險栓的動作一點不含糊。

趕緊摘下來聽見沒有?你想我們都死嗎?淩統瞪了他一眼,手部作握拳狀,然後彎曲手肘,舉起手臂作上下運動,這個動作在戰鬥手語裏意思是趕快。

不摘,反正它遲早要聽到,聽到了以後只追我不是更好。甘寧絲毫不配合,手臂向身旁伸出,手肘彎曲,掌心向下固定放在腰間。這個手語本意是小孩,但放在這個語境,大概可以被延申為“你個小屁孩”的意思。

淩統深吸一口氣,朝甘寧豎起一根中指,放輕聲音低喊道:“F**k you!”

誰知這時那只喪屍突然轉身,這一場雞同鴨講的手語交流造成的衣料摩擦聲終于引起了它的注意。那雙赤紅色的眼睛轉過來,像深夜裏的警示燈,直勾勾地望着兩人。

“你在說什麽呢,奉孝。”周瑜先是側過一點臉,然後整個身子轉過來,唇邊挂着一絲淺笑,溫和地望着郭嘉。就好像你去友人家做客,看見他在客廳裏端着一杯茶回過身來那麽自然。

“之前裝得那麽像,這會兒的演技卻毫無誠意,你是不打算繼續瞞下去了麽,公瑾?”郭嘉毫無意義地提了提嘴角,“你已經恢複記憶了,對嗎?”

周瑜面色無甚異樣地看着他,過了半晌才低下頭,十分輕松地踢了踢地上滾落的小螺絲:“為什麽這麽說?”

“之前在S城看完監控後的那次會議裏,你對孫策的稱呼改成了‘伯符’。”郭嘉盯着他的發旋說,“你原本只叫孫策,伯符是你對他曾經的稱呼。”

“啊,一時情難自己,就習慣性脫口而出了。”周瑜半真半假地笑了,搖了搖頭,“這個細節微小到不足以成為證據,我還想聽別的。”

“ ——‘他站過的所有角落,他碰過的所有器物,他留下的所有東西,即使他毫無意識,也會留下一個對抗他的沉默證人。這些證據不會被忘記,不會被某一時刻刺激而變得渾濁。它不會做僞證,它不會完全消失。’ ”

“羅卡交換定律?”

“對,所以我一直懷疑,你的記憶,怎麽可能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理論依據?沒意思。”周瑜嗤笑一聲,好像他倆在争一道數學題,而他對郭嘉的解法感到無趣。

“最後一個依據是,你剛才的反應。”郭嘉的雙眸裏是少有的認真專注,通透得就像透過一塊琥珀所看見的一場風暴,沉靜而蘊含着無窮的能量,他傲然一笑,“雖然只是理論依據,但俗話說的好,一次正确的推理就是百分之一的理論加上百分之九十九鬼才的直覺。更何況,你的反應已經告訴我,我猜中了。”

“挺好的。”周瑜終于擡起頭來,“說下去。”

“但我不确定的是,你是在什麽時候恢複記憶的。”郭嘉說,“讓我猜猜,也許是S城上空大屏幕裏播的監控錄像刺激到了你的腦神經?”

周瑜未置可否地一笑,讓人不免懷疑那場聲勢浩大的監控重播裏,孫策為了他而舍死忘生的情景是否真的讓他有所觸動——這種風格的笑容對于他來說有些久違。郭嘉一貫讨厭這種笑法,這種勝券在握的神情出現在別人臉上令他渾身都不舒坦,只想以一個更嘲諷的冷笑回過去。但他現在做不到,這麽笑着的人是周瑜,周瑜這麽笑着,那說明接下來的時間裏自己可能都不是很能顧得上露出一個笑了。

“SZ-αⅡ病毒也應該在你體內能找到吧。”郭嘉突然有些好奇,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要說到什麽地步,周瑜的臉上才會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實在是個有意思的挑戰,他眯了眯眼睛,“東風計劃那場行動裏,你被喪屍所咬,卻沒有變異。這實際上應該不是孫策提前給你注射的疫苗起了作用,而是你體內本身就有喪屍病毒,已有病毒當然不能被二次感染。”

“是啊,”周瑜輕聲道,他用腳尖撥着地上的小螺絲,“伯符自己也沒想到,他把世界上唯一的疫苗偷偷注射給我時,我已經是SZ-αⅡ的感染者了。真可惜。”

他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那樣,語氣裏流露出真切的愧疚,只是眉目仍然是冰冷的。

“還有,”郭嘉沒打算有任何停頓,而是步步緊逼,“在L城收費站,你跟我們說的情況是,當時孫策突然跑到你身邊,引發了病毒檢測儀的報警。現在想來恐怕也不是這個原因吧?那時候孫策已經知道了你體內有病毒,會觸發報警器,他到你身邊,是為了掩人耳目保護你。”

“那時候我還真沒有恢複記憶。”周瑜仰頸望向天花板,神情有些說不清的意味。

“東風計劃後,我在C城酒店對你用過一個新型病毒檢測儀,那時候它也響了。之前這兩種檢測儀都是物理檢測,足以證明你體內是有病毒的。而至于為什麽查不出你體內的核苷酸序列,是因為你身上的病毒根本就不是我們所以為的SZ-α——普通喪屍病毒,而是以前從未問世的SZ-αⅡ。兩種病毒雖然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只要有一個核苷酸不同,就無法被檢測出來。”

“我真的要對你五體投地了,奉孝。”周瑜笑着說,“你太聰明了。”

周公瑾跟諸葛亮那個嘴硬的家夥不同,他從來不吝惜真誠的贊美,只是他越誇你,你越心慌。

“造物者計劃是由漢王朝最大股東董卓牽頭的項目。”周瑜側頭望了一眼遠處落地窗外圍成城牆的喪屍群,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他是那種不滿足于現狀的有權有勢之人,而且足夠貪婪。一旦所有東西都唾手可得,就會把野望放在永生上。他想要不朽,想要更強大的力量。而且他太自負了,認為全人類都需要跟他共同進化。他的革命方式就是摧毀,然後按照自己的意願重建一切。”

郭嘉疑惑地一挑眉,意思是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你知道這座建築的地下藏了什麽嗎?”周瑜的眼睛裏閃爍着黑曜石般的光彩,豎起食指擋住自己的嘴唇,“造物者計劃的終極試驗品。”

如果不聽內容,他那種既像是道出了什麽宗教禁語,又像是在低訴情人密語的的神情當真格外撩人,又令人格外恍惚。

郭嘉心裏咯噔一下。

“這個試驗品一直未公諸于世,只有核心成員才知道它的存在,代號‘玉玺’。它生前是個未成形的嬰兒,在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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