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Day7 沉柩(中)

“現在明白了嗎?”周瑜全程平靜地注視着郭嘉放下手機,他語氣溫和,聲線卻如引一絲穿堂風,涼至心底。

“寫那張紅色便簽紙的人是你。”郭嘉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很快就做到了,這對他來說并不難,“也就是說袁術那時修改你記憶失敗了。可是這有一個矛盾,你剛剛才告訴我,你在L城收費站時都還沒有恢複記憶——事已至此,這你總沒必要說謊。難道你是在寫完便簽之後又再度失憶了?”

“SZ-αⅡ對機體有自衛作用,但只是暫時的。”周瑜很負責任地繼續答疑,連郭嘉心裏都不明白他何來這麽多閑心,“過了一定的時間,記憶還是會慢慢紊亂,只不過是被病毒稍稍延時罷了。”

“作為多年好友我要提醒你一句。”郭嘉還是不打算再繼續這種令人驚疑不定的問答環節,他冷眼瞧着周瑜,雙手平端起槍,“你現在在犯反派死于話多的毛病。”

“作為多年好友,我這不是在給你機會嗎?”周瑜食指和中指并攏,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雙眸微眯,“還是那句話,開槍吧奉孝。”

“你以為我會憐憫你嗎,周瑜?”郭嘉的槍口幾不可察地顫抖一下,沉下的臉色越來越可怕。

“你以為我正在憐憫你嗎,郭嘉?”周瑜用一種仿佛覺得他十分不可理喻的眼神望着他,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還是說,你想成為第一個死于話多的正派人士?”

“嘭!”

郭嘉這次沒有二話,終于扣下了扳機。

頂針撞擊底火,燃燒的火藥頃刻間将子彈推出槍管。槍口短暫地震顫一下,在重新穩住後,盡頭仍然是周瑜完美無瑕的臉,幾道若隐若現的黑色血管自他的下颚蔓延到臉頰,袅袅的槍聲似乎都遠去得十分悠然。

郭嘉的喉結用力滾動一下,難以置信的神色逐漸湧上他的面龐——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和這種表情是絕緣的!

一切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除了槍膛裏少了一顆子彈外。但這根本不可能,郭嘉清楚自己沒有放水,而以他的槍法,這麽近的距離絕對不可能打偏。

周瑜伸出兩根手指,指腹在側頰上輕輕蹭過,淺淺的黑色血管像有生命一般即刻隐去,如同憑空出現裂紋的瓷器又經歷了一場迅速的時光倒流。郭嘉定睛一看,才發現周瑜的臉頰在淡淡的光線下的确泛着瓷器一般的冷光,那裏只有一道輕描淡寫的被子彈灼傷留下的紅痕。

那枚子彈的确是沖着周瑜的面門去的......但是就在距離還有幾厘米的那一剎那,它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轉了方向,只是擦過了他的面頰——就像是鋼珠蹭過瓷器,光滑地一掠而過,連表面都未曾劃破!

郭嘉重重喘出一口氣,腦海中逐字逐句回放那本紅皮文件中的記載的信息——SZ-αⅡ,這種病毒旨在開發人類大腦,使思維得到進化成為更加智能的超人類,從而獲得一些淩駕于常人之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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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控制?”郭嘉瞳孔一縮。

如果說SZ-β對人體是物理強化,那麽SZ-αⅡ則是精神領域的強化……甚至遠不僅僅是精神強化。

怪不得這家夥一直都這麽氣定神閑,他根本就不用擔心死于話多,因為這于他而言壓根無法構成威脅!

郭嘉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猛地環顧四周,那一連串“咚咚”的拍牆聲愈演愈烈。他苦澀地勾了勾唇:“有沒有搞錯?……呵……周公瑾,你也太變态了點吧。”

在剛剛子彈軌道扭轉的瞬間,外圍那些喪屍的躁動就又翻了一番。周瑜動用能力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宣告了這棟建築裏出現了第二個令它們恐懼又虔誠的帝王般的存在——它們渴望于匍匐在他的腳下,臣服于他,同時又更渴望吞噬他。

“時候不早了。”周瑜低頭佯做了個看表的動作,忽而擡頭神秘一笑,“不能陪你玩了,奉孝。”

他輕飄飄地揚手在身側打了個響指——不知是純屬巧合還是他真的下達了一個指令,最貼近玻璃牆的喪屍用頭狠狠一撞,它的整只腦殼崩裂開來,以這一點為中心的裂痕終于以不可控之勢蔓延開去,支撐不住的厚玻璃牆終于應聲而碎。

防線全面崩潰!

喪屍如潮水般湧入,周瑜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轉身走人,衣角在空氣裏劃過優雅的弧度。

“你...!”郭嘉舉着槍遙遙對準了他的背影片刻,最終還是咬着牙把手槍別回腰間,邊扶着耳機,邊拔腿跑了起來,“諸葛——情況有變,立即變更計劃!”

淩統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沖出的安全門,只記得甘寧在背後猛地推了自己一把,就莫名其妙跑了起來。

那只紅燈眼的喪屍也同一時刻沖了過來,如同脫籠的猛獸。甘寧擋在淩統身後,槍聲震耳欲聾一通亂炖地殿後。

淩統頭也不回地往走廊對面沖,看見兩扇并排的小門,想也不想就沖進其中一扇,這才注意到這壓根就是個洗手間。

“死路?”淩統驚疑不定。

“你可真會挑,還是女廁所。”甘寧也沖進來,又好氣又好笑地反手甩上門,迅速落鎖。門外傳來“咚”地一聲悶響,那東西顯然是撞到了門上,光是一下就把門板撞得搖搖欲墜。

“我這不是來不及看嗎!”淩統有些抓狂,就差沒揪住甘寧的領子拼命搖,“接下來怎麽搞?”

甘寧二話不說,半提着淩統的領子把他拽進最裏面的隔間。他一腳踏上馬桶蓋,另一腳踩上水箱,舉槍朝天花板射了一連串的子彈,把上方通風管外的隔板給卸了下來。

他用力一拽淩統的手臂,把他半個身子拖起來往通風管裏送:“快點!”

淩統會意,踩着甘寧的肩膀把自己蹬上去,又轉身來拉甘寧。兩人方一七手八腳地爬進通風管,下方便傳來洗手間大門轟然倒地的聲響。甘寧這回倒是果斷,扯下自己脖子上挂的鈴铛吊飾往下一丢,把那怪物的注意力引到別處去。

甘寧這才在狹窄的空間裏努力扭過身,誰知一轉過來正和淩統的臉對了個正着。

他忽覺手上有哪裏不對勁,這才發現淩統一直攥着自己的一只手。

那不肯撒開的勁兒,好像要是甘寧被那喪屍抓住往下拖,他就要跟它來一場拔河把甘寧拽回來似的。

兩個就着這個既別扭又詭異的姿勢,拽着手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淩統斷片了幾秒的表情突然換成了極度的嫌棄,一下子扔開甘寧的手,費勁地折過自己的身體換了個方向,往裏爬去。

甘寧也愣了愣,下意識把被甩開的手放到鼻尖下輕輕蹭了一下。

娘的,這小子的眼睛怎麽在這麽黑的地方還這麽亮。

他回過神來,不敢耽擱地緊跟其後往裏爬去。這通風管道實在太窄,只容得下一個人的寬度,因此兩人一前一後地匍匐前行。

“淩統,腚撅那麽高幹嘛?”

“姓甘的我一腳踹死你信不信啊!!!”

把喬笙從思索中驚醒的,是一陣刺耳的警報聲。

她猛地從孫策床邊退開幾步,手槍已從腰間拔了出來。旁邊的喬珩也從地板上一躍而起,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朝孫尚香道:“守好孫策!”

不等瞪大眼睛的孫尚香有所反應,她們便一前一後閃出了ICU病房的房門。

孫尚香嘟哝一聲,面色緊繃起來,快步走到ICU病房另一面的落地玻璃窗前,呼吸頓時一促。

從這裏可以清楚地看見一樓大廳的情景,數只雙眼赤紅的巨型變種喪屍奪門而入,以比醫鬧患者家屬還要強的破壞力,瘋狂地肆虐着一樓一切用來防禦入侵的箱、櫃等障礙物。

“姐!這都是什麽鬼東西?”喬珩與喬笙背靠背站着,握手槍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的袖珍手槍根本沒法對那些變種喪屍造成什麽有意義的傷害。

“小珩,你帶着他們先走!”喬笙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幾步邁到二樓的欄杆架起狙擊槍,不曾轉頭地高喊一聲。她顧不上後坐力的傷害,驚雷般的狙擊槍聲以一種恐怖的速度一發接一發地響起,“別磨蹭了!”

喬珩臉上霎時間毫無血色,嘴唇動了動:“姐…!”

“快去!”喬笙幾乎撕裂喉嚨地喝道。一只幾乎變形走樣的漆黑的利爪伸上來,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喬珩目睹了這一切,美麗的面龐瞬間扭曲起來,出于人類急于阻止某件事時的本能向前猛地伸出手:

“不要——!!!”

地面上的幾只玻璃碎片忽然集體震顫起來,毫秒之間浮空而起,在半空中劃出數道鋒利的弧線,一瞬間洞穿了那只喪屍的胸膛。

攥住喬笙手腕的利爪無力地滑下,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碳黑色的長條污漬。喬笙驚詫地擡首:“小珩,你的臉…”

喬珩手裏的手槍“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上,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少女妍麗的秀容上隐隐約約爬滿了細細的黑色血管,正如一朵黑蓮慢慢收攏花瓣般迅速消退下去。

她的雙目漸漸翻白,嬌軀就這樣直直地倒了下去。

周瑜的腳步一下一下地踏在橫設于半空的金屬橋上,看似閑庭信步,但卻有種帶着明确目的性的堅定。

金屬橋下懸空而生的苔類植物因為缺乏能量而枯死了大半,像一個個倒吊着的綠色小人,毫無生氣的根系懸浮在空中。

就像是走進了一段龐大的回憶篇章,他走過那塊書寫着“江左實驗基地”的木質标牌,奇跡般還存在着的熒光灌木鋪就在他的前路兩側,身側原本滾動播放着産品宣傳視頻的屏幕由黑屏狀态開始切換畫面,諸葛亮帶着飛行員耳機的平靜正臉出現在屏幕中央。

“站住,周公瑾。”

周瑜很給面子地步伐一頓,笑了笑,随後繼續若無其事地朝前走去。

“最後走到這一步,值嗎?”諸葛亮問。

“沒什麽值不值的。”周瑜将雙手放進口袋裏,低了一會兒頭,繼而又平視前方,“省點力氣吧孔明,別來游說我,你知道沒用的。不過是被人騙了一回而已,如果你是無法接受自己從智慧神壇上偶爾跌下來一次的事實,我勸你釋然點兒,因為以後也沒這個機會了。”

“別自作多情,周瑜,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諸葛亮把壓在喉嚨裏的聲音緩緩釋放出來,“我相信我所認識的周瑜,不是這樣的。”

“老生常談了,人都是會變的。”

“但有人不會。”

“你說的那個人,現在正在ICU病房躺着。”周瑜直視前路的瞳孔黑曜石般深邃,“他叫孫策,他被自己的愛人從頭騙到尾。”

周瑜說這話時,走到了金屬橋的盡頭,實驗室的大門緩緩朝他開啓,門邊刀架上的唐刀被實驗室裏蔓延出的光線逐漸照亮。

在屏幕裏諸葛亮的臉消失之前,周瑜聽見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跟你當敵人曾經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現在看來,美夢成真了。”

天花板一角一只攝像頭模樣的東西突然轉過來,機械部件轉動的聲音一陣響起,一支利矢突然暴射而出,直指周瑜的面門!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支箭的箭尖在距離周瑜的瞳孔還有十公分左右時,突然變得極緩極緩,像是在穿越一片透明的厚重幕布,或者說,那一小塊範圍如同填充滿了看不見的物質阻擋它的前進,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周瑜的虹膜光芒一閃,手往側邊的刀架上一伸,“啪”地一下握住那柄唐刀迅疾地抽出刀鞘,往身前就那麽輕盈又随意一揮,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地将凝固在半空的箭矢攔腰斬斷。寬大的風衣衣領因為他的動作而從肩頭滑落,落到他的手肘臂彎處。

一刀兩斷後的箭身像是突然脫離了那種看不見的“場”的控制,“啪嗒”兩聲分別落地。周瑜有條不紊地脫下礙事的風衣,扔到地上,笑道:“孔明,你又胡鬧。這裏的每個機關都是我自己設置的,你黑進控制系統又有什麽用?”

坐在直升機機艙裏的諸葛亮眼神一冷,放在控制臺上的握拳的手用力收緊。

“現在你該信了,諸葛。”郭嘉在耳機裏壓低聲音說,“我們是007裏的主角,而他是叉男①裏的反派!這要怎麽打?專業不對口啊!”

“看來SZ-αⅡ的确有侵蝕人類情感和一切人性的作用。”諸葛亮眼睜睜看着監控中的周瑜拖着長刀毫無阻礙地前行,“周公瑾,将變成一個喪失七情六欲的人間殺器——你現在在哪裏?”

“就在周瑜身後幾十米的那個掩體後面,我猜他可能知道我在跟着他。”

果然,周瑜适時歪頭作了一會兒側耳傾聽狀,輕聲道:“是奉孝嗎?看來那些喪屍都沒能攔住你?”

“是啊是啊,多虧你在前面開路了,我這不是狐假虎威了一回嘛。”郭嘉背靠掩體,直接大大方方地隔空喊回去,“看你的表演那麽精彩,我就不出去露面了,要敘什麽舊就直接在這裏敘吧。”

諸葛亮盯着控制臺上的屏幕,像是為了配合郭嘉所誇贊的“表演”那樣,屏幕裏的周瑜擡手松開了襯衣衣領,把領口往旁邊一扯,抓住肩上的繃帶。

就像是特意為了讓他們看清一般,他慢條斯理地将它從肩上一圈一圈卸下。那裏曾被喪屍撕咬下一大塊血肉,傷口從肩部一直延伸到鎖骨,到現在仍是血肉模糊的新傷。

周瑜低頭掃了一眼傷口,擡眼沖攝像頭一笑,笑容帶着一股莫名的寒氣。霎時間,傷口處翻開的皮肉竟像花瓣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回去,完美無縫地契合到一起,不出十秒竟完完全全愈合至原本光潔無暇的模樣,分明的鎖骨輪廓重新俏然呈現。

這恐怖的怪物!諸葛亮和郭嘉不約而同地心下一凜。

做完這一切,周瑜把繃帶丢到地上,幹脆地拎着刀轉身朝實驗室裏面走去。

“奉孝,回來。”諸葛亮面色一沉,“執行B計劃。”

“哈?”三番五次的心理沖擊下,郭嘉的聲音有些變調,“我以為你的plan B是開玩笑的!”

“東風計劃裏,宗教派在廢棄工廠的地下除了埋了核材料外,還有一堆當量相當可觀的炸藥。”諸葛亮有些艱難地說,“既然咱們收下了這份大禮——”

“如果我們攔不住周瑜,就只能把他和玉玺一并炸了。”

一片死寂。

“孔明,”郭嘉突然偏了偏頭問,“這是不是發起人的意思?”

“對,這是一場與‘冷櫃計劃’對應的封棺行動。”諸葛亮頓了一下,似乎也定奪了片刻才無奈道,“事到如今我們別無選擇。”

郭嘉沉默了幾秒,一雙眸子死死盯着周瑜的背影,一言不發。突然,他一把摘下耳機将之關閉,往口袋裏一塞,提步朝周瑜的方向追過去。

周瑜像是提着一只長簫般優雅地提着刀,在實驗室裏行走着。他用指尖拂過冰涼的牆壁,在掠過某個感應開關時,整個實驗室天光大亮,一瞬間揚起漫天桃花。

在全息影像制造出的如雨落紅中,他随手攏了攏半敞的襯衣,妖嬈如黑蓮般的血管在他的胸膛上無聲無息地蔓延,仿佛下一秒就會有黑色的火焰沿着這些軌跡灼燒起來。他卻如同無知無覺,仰頸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原本冷硬的目光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些許柔和的懷念。

“不要看資料啦,看我。”孫策站在椅子後面用手掌覆住他的雙眼,溫熱的掌心熨帖着他的眼睛,“我還不如那幾個破字好看麽?”

“公瑾,我鄭重地跟你表态。”孫策本在好端端地踱着步,突然毫無征兆地一轉身,手撐着牆特別霸氣地把他圈在臂彎裏,“你再不把那個彈一段鋼琴才給解鎖的密碼撤了,我就要鬧了——怎麽鬧?你說怎麽鬧?”

“今晚吃什麽啊公瑾?上次那家法國菜的鵝肝吃膩了,上上次那家意大利餐廳的焗蝸牛不新鮮,這次換個地兒。”孫策懶洋洋地靠在桌邊,拇指抵着下巴作思索狀,然後右手握拳一敲左手掌心,“——聽說街口那家醋溜餃子館味道正宗,我們去吧?”

周瑜用手掌按住自己的額頭,垂下頭去無聲地笑了起來。

人間酷刑種種,故地重游亦占一席之地——只是它半是甜的,半是苦的,甜得人喉頭發緊,苦得人心髒抽痛。

他悶哼一聲,那手漸漸下移,撫上自己的胸口處的黑色血管,有些痛苦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他的追憶,周瑜瞬間擡頭,全息影像的時效也恰好在此時結束,整個實驗室環境又恢複了冰冷的硬金屬風。他臉上的異狀全然消失,柔情瞬間逝去,恢複淡漠的眼瞳裏映出郭嘉出現在門口的身形。

郭嘉在門口站定,端着手槍二話不說就是一發三連擊。周瑜側過身避開彈道——慢化的子彈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兒戲——這回他終于皺了皺眉。

按理來說決不會感情用事、也從不與非理性一詞挂鈎的郭嘉,居然再度追了上來,這種無異于找死的行為的的确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做個了斷吧周瑜。”郭嘉有些狠厲地提了提嘴角,“看看你是不是能在我每次開槍之前都反應過來動用能力?”

“你在搞笑嗎,郭嘉?”周瑜随意地用垂下的刀尖在空氣裏畫了幾個圓,以嘲諷的口吻回他,“你何來的自信真以為我不會殺你?”

“用不着自信,我只是——”

郭嘉的身後突然竄起一片巨大的黑影,沒人知道那只喪屍是從何處冒出來偷襲的,只是可以萬分确定的是,在郭嘉的面孔徹底轉過去之前,它就能撲咬到他的脖頸,并且在他額上那滴冷汗落地前,就能撕咬斷他的喉管。

周瑜黑曜石般的瞳孔一縮,幾乎是電光火石間将長刀往前一甩,整柄三尺來長、成年男子單手揮動都會有些吃力的唐刀,就這樣被他當作投擲武器直接扔了出去,一擊洞穿郭嘉身後那只喪屍的肩胛骨,把它釘在了後方的牆壁上。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間,那只喪屍甚至都未來得及掙紮,便垂下頭顱再不得動彈。

空氣靜默了幾秒,一聲不太穩定的笑聲突然從郭嘉的唇邊溢出。

“哈...哈哈。”郭嘉心悸之餘喘息聲都有些打顫,但嘴角卻翹得越來越厲害,琥珀一樣通透的眼底,那些傲然幾乎要燃燒起來,“我贏了,周瑜——你這個不敬業的反派總算露餡了。”

“你故意的?”周瑜面色微變,很快意識到了什麽,聲線終于有了一絲驚怒的起伏。

“是我賭贏了——你不僅不會殺我,還不想我死。”

“你瘋了吧郭奉孝?”

“你才瘋呢。”郭嘉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有立場說我嗎?”

周瑜幾乎被他氣笑,索性将空着的雙手交疊起來,倚着桌子看他還要說什麽。

“聰明人的兩大法寶,一是自信,二是賭徒精神,缺一不可...咳咳。”郭嘉這種說出去很容易被人打的理論簡直是一套一套的,什麽歪理都被他說得頭頭是道,他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擺擺手,慢條斯理地走到椅子邊扶着椅背坐下,咳嗽了幾聲才繼續,“少了後者你就只是個自作聰明的懦夫......所以我從來都覺得孫策是個聰明人,你要真的是個騙子,哪有那麽容易讓他死心塌地。”

“想不到你還是個情感專家。”周瑜的神情重歸那種一絲裂紋都找不出的淡然模樣,他伸手拿起桌上一包煙,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裏摸出一只打火機。

郭嘉挑了挑眉。“嚓”地一聲煙被點燃,周瑜夾着它輕輕置于唇邊,再次挪開後吐出一縷輕薄的白煙。他垂下眼睫時,那表情完完全全是沉靜無害的。

他說:“還有一個小時這裏就會被炸毀,你還想聽什麽真相,我可以抓緊時間跟你說說。”

“你知道的還真多。”郭嘉的鼻腔裏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氣音,勉強算得上是一聲輕哼,“我該把你視作什麽?正方英雄,反方BOSS,還是——”

他盯着周瑜,一字一句地說:

“‘鼎’的發起人?”

周瑜的容顏模糊在薄薄的灰白煙霧裏,他一手撐着桌子,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着煙,好像聽見某件存在了千百年的謬論今朝終于被推翻一般,一邊無聲地笑着一邊輕輕搖頭,那笑容霧裏看花般不甚清晰。

“你是在回到S城家中後徹底恢複的記憶,這回猜對了嗎?”郭嘉冷冷道,“那時候我和諸葛都在S城分公司,發起人一封郵件警告我們立即離開。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麽篤定精确的語言給我們下達指示了,之前的指令都是那種非常模糊的大體上的建議——按理來說我們去S城分公司只是臨時起意,那時我就懷疑發起人是我們這些人中的一個。那封郵件,應該是你重新登陸郵箱賬號之後現場發的吧?”

“不愧是奉孝。”周瑜微擡下巴,露出贊許的眼神,“你說的都對。”

“那麽制造火災的人也是你了,只是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方法遠程縱火。”郭嘉眼神放空,思緒好像已經走回到當時的情形中去,“為什麽?”

“S城分公司藏了不少變種赤紅眼喪屍,那些東西比普通喪屍強多了,還是盡早鏟除為妙。”周瑜低低地說,“不過我估計那場火災沒能完全燒死它們,可能還有漏網之魚。”

“我最佩服你的是你竟然調出了孫策救你的監控錄像全城播放。為了幹擾我們的判斷,你居然這麽虐待自己?你舍得看?”

周瑜挪開了視線,沒接話。這個反應令郭嘉心裏一動。

“伯符以前抽煙被我反對,這打火機還是我沒收後藏在這裏的。”他用夾着煙的手輕輕揮開面前的煙霧,幽深的目光似在追溯回憶,“可是當我把自己在那個木屋裏關了三天三夜時,突然發現煙真是個好東西。”

“那個美國西部公路上堆了一地煙頭的木屋?”

“對。”周瑜一手托住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肘,把煙送到唇邊,“伯符跟我吵完架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後,我直接趕往那個早就備好的秘密據點,在那裏整理了所有漢王朝的資料,分析完了它未來最可能的動向,然後建立了發起人的郵箱,編輯了那些定時信息當作未來的指令。”

在那個荒涼的西部公路上,那座木屋就像是最孤獨的旅人,狹窄的窗口被黃沙填滿。男人孤身一人坐在家徒四壁的木屋中央,唯一的光源是筆記本屏幕發出的微弱熒光,照亮他疲倦但目光決然的臉。

他不斷點燃一支又一支曾經令他讨厭的香煙,像是瀕臨脫水的人汲取甘泉那樣把它包卷着的尼古丁吸盡,到最後點煙的動作都變得機械,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煙灰和煙頭,如同沙漠落雪的奇異景觀。為了保證信息中那些預言的準确性,他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推測和演算,逼迫自己成為全知全能的神......盡管他只是一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人,一個需要靠着香煙懷念愛人的人。

“你做的這一切都是有計劃的?”郭嘉喉嚨一緊,死死盯住他,“讓我們一步步組建勢力,對抗漢王朝,拿到核材料,最終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都是你?”

“是。”周瑜放遠目光,仿佛在摸索時間的徑跡,“為了阻止造物者計劃的最終一步,我知道必須有人站出來給漢王朝致命一擊,把這個黑暗的龐然大物徹頭徹尾擊潰。這個人只能是我或者伯符,但是出于私心我要他活着,所以這個人只能是我。”

“現在早就不流行個人英雄主義了,公瑾,放在平時我肯定會狠狠吐槽你一頓。”

周瑜笑了,一副拿他沒轍的樣子。“不是這樣的。”

他認真地注視着空氣中的某一點,“任何試圖控制我,或者通過控制我來達成不善目的的個人或機構,我都一定得讓它遭殃。”他眨眨眼睛,這個舉動總算讓他的神色多了一絲靈動的生氣,但也只是一絲,“——孔明說的。”

“你居然會引用他的話。”郭嘉咋舌,擡眸瞥了他一眼,突然道,“說真的周瑜,你抽煙的姿勢沒孫策性感,你該跟他好好學學。”

“初學者嘛。”周瑜低低地笑了一聲,“郭奉孝啊,你智商是夠了,情商還是不行。你既貶我,又當着我的面誇我男人,犯了兩個大忌你知不知道?”

郭嘉牙疼似的嘶了一聲:“所以,料理完一切後事,你就只身去赴了袁術的約?”

“我別無選擇。”周瑜嘆道,“這是計劃的最後一環,如果我不去,袁術就會起疑心。漢王朝的勢力非常恐怖,手段狠辣,什麽事都幹得出來。要找到一個人再悄無聲息地讓他消失并不是一件難事,那樣的話伯符的處境會很危險。

“更何況,當時我的理智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幾乎快要壓制不住SZ-αⅡ的侵蝕了……如果能用這種方式和袁術兩敗俱傷,何樂而不為呢?”

“但你低估了孫策對你的感情。”郭嘉接下去說,“你故意跟他吵架,對他冷眼相待,甚至逼得他一怒之下離家出走,可袁術一抛出你的名字,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闖上門去了。”

“我以為起碼他會生一段時間我的氣,不會第一時間就去找我。”周瑜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真的很擅長打亂我的計劃,讓我頭疼。”

“所以你也完全沒料到自己會被救出來?”

“當然沒有。”

“那麽後來把孫策送到百貨商場鎖進鐵櫃的人,是你?這又是為什麽?你怎麽敢肯定你們會再相逢,他會護你一路?”郭嘉蹙眉,“還有,我一直想問,孫策一直沒有徹底失去人性,甚至好像還有蘇醒的可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百貨商場這個地址是按照藍色便簽紙上他給我安排的逃生路線選的。至于後面那個問題——你說呢?他能造出來的東西,我就不能造出來嗎?”

周瑜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其實事實并不如郭嘉所說,與孫策那種深沉的男性魅力不同,周瑜抽煙的模樣就像是一種純粹的美學,帶着某種若即若離的致命吸引力。

“伯符給我注射的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血清,而是唯二——他的體內,也有我偷偷給他注射的血清啊。”

“那種血清對病毒的清除作用會持續七天,這七天內,他會慢慢從活死人狀态中恢複,直到完全蘇醒。”周瑜的目光悠長,像是穿越了厚重的牆壁,穿越數十公裏的距離凝住着孫策的臉龐,“現在,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喬笙背着昏迷的喬珩,單手拿着袖珍手槍射擊,途徑ICU病房時,紅着眼睛對裏面的孫尚香投去了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毅然掠過房門口,似乎是打算盡量吸引大部分喪屍退進走廊深處。

ICU病房裏的孫尚香在那一瞬間眼淚瘋狂地湧了出來,作為一個能孤身一人在淪陷的城市生存那麽多天的女孩兒,她從來不怕死亡,她只是怕分離,怕永訣。

她猛地一搖頭,沖到房門邊一把攥住喬笙的胳膊,不由分說把她拽緊房間裏,然後撞上門把門反鎖。

喬笙幹涸的嘴唇欲言又止地開合了一下,平複着過速的呼吸,默不作聲地把喬珩放到角落的地上。孫尚香踉跄着撲到床頭櫃邊,拉開抽屜拿出一把手槍,用止不住顫抖的雙手不太熟練地給它填彈夾。

“咚”的一聲悶雷般砸在門上,這陣仗遠遠勝過以往那些行動遲鈍的普通喪屍,孫尚香的手不自覺地一抖,彈夾掉在了地板上。她嗚咽了一聲,趕緊跪下去把它撿起來,重新往手槍裏塞。“咔噠咔噠”,像是一個怎麽也解不開的惱人的益智玩具。

又是一聲巨響,這次門板直接轟然倒地。通體漆黑雙目赤紅的喪屍踏過門板,野獸般直朝孫尚香逼近。

就在此時,變故突起。

與孫策心髒相連的心電監測儀上的曲線原本平直一線,此刻突然有了一個小小的起伏,而後逐漸擴大為振幅迅速增強的波浪線,整個波形像是有生命一般跳動了起來!

孫尚香跪坐在地上,後背緊緊貼着病床床沿,手背用力地擦掉眼淚。她顧不得身後儀器的異狀,緩緩舉起幾乎完全僵硬的手臂,顫抖的槍口瞄準那只喪屍。

心電監測儀上的數字還在持續攀升,孫策放置在身側的手指突然動了動,病房裏的整個世界像是恢複了喘息,整套醫療設備都為之嗡鳴!

“嘭”地一聲槍響,幾乎是同一時刻,孫尚香手裏的手槍被那只喪屍的利爪拍飛,子彈自然也落了空。孫尚香咬了咬牙,俏臉上狠色一現,舉起藏在身後的鯊魚刀,憑着不知哪來的勇氣,用力朝這只兩米高的龐然大物的腰上捅去。

刀尖蹭過它的腰眼,卻沒能成功捅進去,而是因為堅硬的皮膚而不幸滑開。惡獸般的喪屍直撲過來,孫尚香眼底泛起一絲絕望,那雙與孫策如出一轍的桃花眼緩緩閉上。

“哥...!”

這句短促的驚呼就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一只有力的手臂越過孫尚香的肩頭,一把掐住那只變種喪屍的脖頸。

孫尚香猛然怔住了,臉上空白了幾秒,瞬間湧上一陣激動之色。另一只寬大的手掌從後方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懷中一帶。捏住喪屍脖頸的那只手猛地一推,孫尚香手裏那柄鯊魚刀被人一下抽走,帶着破風聲向前一送,刀尖直接貫穿了那只喪屍的咽喉!

其餘喪屍一舉皆驚,好像永遠也不知恐懼的它們竟然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一步。

孫策一揚手拔出刀,同時攬着懷中的妹妹猛地轉了半圈,身形高挑的小姑娘居然被強大的離心力帶得雙腳離了地,兩人前後位置瞬間調換。幾絲黑色的血擦着孫尚香的臉頰飛濺掠過,大片的黑血則都被孫策用背給擋下,灼燒般的血液在他後背如同墨色的花朵一樣大面積地盛放。

以孫策所在的位置為中心,就好像砸下了一枚巨石,威懾力如同無形波浪一般推向四周。那些喪屍們四肢觸地,壓低前肢,口中發出急躁的怒吼,卻又不敢上前。

角落裏的喬笙發白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有些弄髒的秀容上浮現出一絲劫後餘生的驚喜,這一切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孫尚香被放到地上時人都還是懵的,直到她聽見身後孫策嗓子有些沙啞地咳嗽了好幾聲,而後用她再熟悉不過卻又十分久遠的、任何情況下都自帶三分風流的聲音低聲說:

“就算要給我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也不用一下子安排三個美人吧?”

郭嘉的眼神浮現出一絲複雜和震撼,無言了半晌。

“而我正相反,”周瑜輕松地彈了彈煙灰,“袁術記憶修改器的作用只是誤打誤撞地暫時分散了SZ-αⅡ的‘注意力’,等到大概七天後,也就是我的記憶完全恢複的這一天——我的理智将被病毒徹底攻陷,變成喪失人性的怪物。”

他敘述這一切的時候,神色依然平靜,就像是早已準備好迎接死亡,或者從未在乎過。也許只有鬼神才能洞悉他內心是否存有一絲恐懼,才能捕捉到他的眼底是否還藏着一縷極為隐秘的不舍。

“現在,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郭嘉的心猛地一沉。

“趁我還沒到完全撐不住的時候,帶着你的真相趕緊走吧奉孝。”周瑜直起身子,按滅了手中的煙,舉起手掌虛虛地一握,牢牢釘在牆壁裏的唐刀震顫着掙脫裂痕,倒飛回他的手中,“玉玺已經進入了蘇醒階段,必須要保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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