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Day8 極光
天亮的日子多着呢,太陽不過是一顆曉星。 ——Day8
西伯利亞,貝爾加湖畔,勒拿河自然保護區。湖面冰雪未融,倒映着岸邊的覆滿銀霜的白桦樹林,以及一幢獨立于天地間的白松木小屋。
木屋兩側門邊分別倚着兩個身影,年輕男子将手槍舉到耳側,加絨的黑西裝上覆滿風雪,再過片刻就能徹底變成純白色的情侶款。他呵出一口氣,望向對面那人晶亮的眼睛,眉梢略略一挑,無端将幾分似有若無的騷包氣混着白霧撲到對面人臉上,然後朝屋內使了個眼色。
對面人仍舊面無表情,紋絲不動地接收對方騷包抑或說悶騷的信號。冷空氣讓他本就白皙的臉染上一層淺薄的凍紅,一般人戴着周圍一圈絨毛的帽子都會使面容模糊不堪,但他卻五官明晰,能讓人看出得是相貌極佳,帶點介于少年和年輕男人之間的清秀。
他望見了對面同伴的眼色,身形一動就作勢要往裏突入,誰知那人又舉起一只手掌,示意他等等。
陸遜疑惑地看向那人,那人眨了眨碧色的桃花眼,鄭重其事地做了三個口型,生怕他看不見似的,每個都拉得很長。
最後一個口型做完,看到陸遜點點頭,孫權這才滿意中夾雜着些許懷疑地多瞧了陸遜一眼,拿出一只煙霧彈,随手晃了晃,扯開拉環往屋內一扔。
木屋內濃煙滾滾,傳來慌亂的叫罵聲,其中幾句國罵在異國他鄉聽來尤為親切。孫權指指自己耳朵,做了個被髒了耳朵一般受不了的無語表情,而後眼神冷下來,拇指往屋裏虛虛一戳。陸遜立即會意,擡腳踹開屋門,兩人默契地先後轉進門框。
一陣槍聲如旋律般接二連三地響起,煙霧中混亂一片。孫權擡手拽住一個正欲爬窗逃跑的人,一把把他扯下來就着腦門就是一槍。
孫權就勢提着那人衣領轉過身來,看見陸遜站在滾滾硝煙中恰好收槍,習慣性換掉打空的彈夾往地上一扔,然後垂下握槍的手放在身側。他做起這一連串動作來極其娴熟,臉旁邊的一圈絨毛襯得他像個年輕學生一樣乖巧純淨,這些殺氣頗重的舉動卻做得行雲流水,堪稱對比強烈的反差。如果放在孫權眼裏,可能還要再加一個字,變成“反差萌”。
哇,他太好看了。孫權內心雀躍着為美而驚呼,面上倒是平靜得絲毫不顯:“活口呢?”
“你要留活口?”陸遜有些訝異地擡眸,特別茫然的樣子,“剛才你不是做口型,讓我‘都做掉’?”
“什麽玩意兒。”孫權丢掉手裏已經沒了氣的人,十分無奈道,“什麽‘都做掉’啊,我說的是‘我愛你’!這兩個根本一點都不像好不好!”
“......”陸遜正把絨帽放下,飛速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後知後覺地臉色一紅,語氣微微嗔怒,“你沒事告什麽白?”
“就是沒事才要告白啊!有事不就再也告不了啦?”孫權更加委屈,實屬深谙孫家耍流氓功力的一代傳人,有望跟他哥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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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遜又被他的歪理堵了一遭,只好拿眼睛瞪他:“瞎說什麽鬼話。”
孫權被這記美人眼刀瞪得心情舒暢,他環顧了一圈四周,發現确實沒有哪個是剩了半口氣的,不得不哀嘆一聲:“伯言啊,這我得罰你,沒活口我們怎麽問出我哥要的東西——你說呢,我罰你什麽好?”
陸遜神情莊重地秒答:“做一百個俯卧撐。”
“別。”孫權按住額頭擡手比了個“停”的手勢制止陸遜,“換一個。”
“兩百個……”
“這種的都不行。”孫權表情有些許猙地扼殺了陸遜的希望。
不等陸遜繼續冥思苦想,孫權從衣袋裏掏出了一本小本子,陸遜見此,眼低閃過了一絲絕望之色。
“咳,”孫權正了正因為打鬥而有些皺起的領帶,“我今天又想到一首……一首情詩,罰你聽我念完。”
他平日裏說話鎮靜,時而帶三分自如的笑意,可這會兒語氣卻出乎意料地幹巴巴,像小學生念課文:
“全世界都知道我想對你說的情話有多麽漫長,最後一個筆畫落定,第一個字已經褪色了……”
陸遜突然走過來,拉住他的胳膊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孫權一瞬間像被定住了一樣,滿屋的屍體都比他此刻的動靜大。
“算我求你。”陸遜的俊顏近在咫尺,他誠懇地在孫權耳邊說,“別念了。”
孫權從懵逼中回神,孫權悻悻然收起了小本子,孫權暗爽,他覺得自己這回賺大發了。
哪知陸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伸出食指遙遙一指木屋外波光粼粼的湖:
“好像還有一個活口,剛才我發現湖邊還有一個他們的人,就往那邊開了槍,但他一下子就吓得翻進了湖裏,可能沒打中?”
孫權立即跑到湖邊,二人從岸上拖了條漁船一陣打撈,還真撈上來一個凍得發僵的家夥,看樣子可以直接丢到冷凍肉類專用冰櫃的幹冰上去挂賣。
“這要保命還真懸,看來得做人工呼吸。”孫權看了一會兒,下了結論。
陸遜登時用一種看英雄的眼神看着他。
孫權倒也不含糊,他說什麽也不會讓陸遜來幹這事,只是伸手一攤掌心,活脫脫的奸商嘴臉:“出手費。”
“憑什麽?”陸遜擰起修長的眉,“已經罰過了。”
“當然是麻煩你給我消毒了。”孫權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決定暫不跟他計較把“親他一下”和“接受懲罰”之間劃等號的問題,只是斜了他一眼,“小鹿啊,你聽過‘事急從權’這個成語嗎?知道什麽意思嗎?”
他伸手輕柔地拽過陸遜的衣領,在一個深吻湊上去之前說完了這句話:
“事急從‘權’——意思是,緊急情況下聽我的。”①
陸遜眼皮急顫,隔了幾秒終于忍不住伸手推他。
“你下回不要念什麽情詩了……臨場發揮就很好。”陸遜小聲說,“還有你再不消完毒那個人就要死了……”
許昭睜開眼時,渾身一個激靈,他看見那個讓他躲了一路的那個孫家人坐在沙發上,拿槍頂着他的腦門,優雅地把擦完嘴的紙巾丢進壁爐的火苗裏。
“你知道我們追你是為了什麽。”那雙平日裏有些懶怠的碧色眸子此刻鋒芒畢露,“東西交出來的話,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更喜歡被貝爾加湖的大馬哈魚還是戰鬥民族喪屍咬死?”
周瑜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那是一座漆黑一片的高架路,黑得沒有區分度。他站在路的起點,昏黃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下去,直至遠方路的盡頭。
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一點星火緩慢地移動過來,那個男人邊點煙邊走到他跟前,沖他說:
“要走了?我送你。”
周瑜點點頭——或者說他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點頭,只是什麽都沒說就跟他走了,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問:“你要怎麽送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問問那個男人是誰,為什麽來送他,或許是不關心,或許是沒必要。
男人走到一輛黑色摩托車邊,拍了拍後座,抛給他一個頭盔:“上來。”
“我開快車,別介意。”周瑜坐穩後聽見男人這麽說。這話說得委實是有意思,既不問乘客的意見,也不提醒一句要扶哪裏,連“小心”都不說,就直接是一句“別介意”,聽不出是否算輕描淡寫。
好像是知道周瑜讨厭煙味似的,男人在他上車後就把煙掐滅了。
橘黃色的路燈向後飛去,連成一片炫目的光影。高架路外一片浩瀚無垠的黑,周瑜覺得莫名有種緊張的氣氛,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後面追他們。
但周瑜仍然什麽都沒有問,就好像他只需要知道兩件事就足夠,他要走,而男人要送他一程。
畢竟這是個夢,夢裏的一切都沒有緣由,大腦皮層所做的工作令它看上去像是智力欠缺。所有東西都是那麽任性,因為想到了,所以發生了。
身後野獸一樣的喘息聲緊追不放,車速越來越驚人,路燈拖出的金色絲帶連成一條直線,周瑜不得不伸手抱住男人的腰,他嗅到男人身上淡而凜冽的木香。
“別回頭。”男人不知從哪抽出一柄長槍,通體漆黑發亮,明明是古代的兵器卻毫無違和感,像是跟他們胯下的摩托車配套存在的一樣。他迎風笑道:“你可俄爾普斯,回了頭就再也走不了了。”②
在長槍出現的那一剎那,天邊出現一道暗金色的亮線。
周瑜聽從他的話,目光緊緊聚焦在前方,身後的破風聲近在咫尺,男人長槍一橫往後方捅去,“噗”地一聲,那令人脊背發涼的呼吸驟然消失。
然而一切還沒結束,更多的呼吸聲在他們四周此起彼伏。男人不斷單手揮舞長槍,将它們洞穿或斬成兩半,最後甚至雙手放開摩托車車把,握着長槍舞出一整個圓,黑色的弧線從周瑜頭頂上方掠過,擊潰那些黑暗中攻擊他們的敵人。
周瑜終于意識到,那些黑影的目标全都只是自己,男人是在保護他。
前方終于到了高架路的盡頭,摩托車駛入關卡,最終停下。此刻天地間比先前要亮了許多,遠方的天際晨光乍現,淡金色的光削弱這大片土地的陰影。
周瑜下了車,男人也停好摩托走下來,目光深沉地盯着他,再度點燃一根煙,和之前周瑜上車前抽煙的動作完美銜接。
周瑜最後看了他一眼,轉過身,朝看不見的前路走去。他聽見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祝公瑾一路順風。”
那一瞬間,周瑜的心髒無端一緊,他有些遲疑地回過頭去,發現男人身後一團巨大的黑影升騰而起,凝聚成包裹在陰影中的人形,末端彙聚成的雪白刀鋒直指男人的後心!
男人仍然淡笑着看着他,先前面對黑影時冷厲的氣息一掃而空,目光溫柔似水,仿佛對身後一切全然不覺。
像是有無形的力量拖住周瑜的腳步,那種無力感襲來,周遭的一切在他的眼中變得淡漠無比,如同情感缺失症患者一樣,一切作為仿佛都被打上無意義的标簽。
你已經不愛他了。
你沒必要做什麽,做什麽都毫無意義。看着他在你眼前死去,你也不會有任何悲傷。
時間猶如凝固,刀鋒的逼近像是慢動作一般在周瑜的虹膜裏呈現。他只覺得自己右手的無名指指根開始發熱,那枚銀色的戒指傳遞着炙熱的溫度,一直将灼人的熱意渡往他心底。
他突然沖上前去,擋在男人和刀鋒之間,刀刃貫穿了他的心髒,他一把攥住刀身,愈加用力地握緊,像是與敵人握手般施加上所有的力氣。
那是一柄修長的唐刀,刀身上雕刻的花紋與記憶裏一般無二。持刀的黑影頃刻間散去,露出藏匿其中的他自己的臉,冷若冰霜,嘴角含着瘆人的厲笑。
被鮮血染紅的銀色戒指與刀身相抵,硌在周瑜的指根持續發燙。周瑜逼視着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傲然地微擡下巴。
“對不起啊,這個人還是我的。”
金色的陽光漫過高架路,一時間驅散了全部的陰霾。
周瑜倏地睜開眼睛,視野裏的藍色光暈逐漸清晰,頭頂的舷窗外,水波悠揚地起伏着。
剛醒來的人視覺都會有一段空窗期,他足足怔了好幾秒,才意識到眼前有個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孫策慢慢放下手槍,壓抑住內心的狂喜,煞有介事地皺了皺眉,擡手捏了把周瑜的臉:
“好像是沒變異,別不是變傻了吧?”
周瑜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眼神十分陌生,仿佛真不記得他是誰了一般。
就在孫策心裏真的泛起一絲緊張時,周瑜突然伸出雙手一把扳過孫策的臉,準确無誤地堵上了他的嘴唇。
唇齒厮磨,這回是徹底放開了的情感,像是由渴求确認直到得到确認,一切焦躁終于變得綿長,分開時還牽出了一絲缱绻得有些過分的銀絲。
“歡迎回來,公瑾。”孫策邊笑邊喘息着,捧着周瑜的臉頰,額頭用力與他的相抵,“一回來就對為夫耍流氓?”
“被你牽着鼻子走了那麽多次,總得扳回一局。”周瑜的胸膛同樣起伏着,鼻腔裏逸出一聲輕哼,話裏的笑意一斂,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旁邊提供氧氣和氮氣的儲存箱,“我們該怎麽離開這兒?”
“公瑾怕了?”孫策揶揄了一句,仰頭喃喃道,“不知道游上去行不行?大家都是南方人,可以挑戰一下水性......”
周瑜以為他是在開玩笑,誰知他竟真的把外套一脫,不由分說地往周瑜身上一裹,伸手扶上了潛水鐘的艙門。
“喂......”周瑜不明白他為什麽給自己披衣服,只怕他高興得忘了腦子真要亂來,然而阻止不及,孫策已經一把推開了艙門。
沒有想象中的海水倒灌,而是冷冽的寒風橫沖直撞進來,弄得周瑜猝不及防打了個寒顫。艙門外一片雪白,他探出指尖裹緊孫策的外套,猶疑不定地站起來,鑽出了潛水鐘。
眼前的一切完完全全出乎意料,無垠的雪原肆意鋪展,針葉林如同深綠色的塗層,松散地點綴着銀輝。
雪地有些刺目,周瑜眯起了眼睛,回身仰頭往潛水鐘上方一看,那裏竟然懸吊着一塊深藍色的特制顯示屏,海底深波湧動的情景正是由它呈現的。整個潛水鐘被機器架離地面,周圍幾十米開外圍着一圈警戒線,幾百米開外又是一條……
周瑜往前走了十幾米,看見孫策呈大字狀仰躺在雪地上,吞吐着熱氣,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襯衫也不覺冷。
“怎麽回事?”周瑜蹲下來,從上方俯視那雙清澈的桃花眸。孫策沖他嘿嘿一笑,笑容在蒼白的雪地裏有些灼眼。
“這裏是東西伯利亞,距離貝爾加湖60公裏的伊爾庫茨克。”孫策說,“時間是第八天早晨,天氣晴朗。”
“說重點。”周瑜盯着他。
“我們的潛水鐘被諸葛亮派出的水警船和直升機打撈上來,然後直接空運到西伯利亞。仲謀——你現在應該記得他是誰了,我用我們家座機打的其實不是什麽救援隊熱線,電話對面的人就是他。”
“七天前我安排他和陸伯言去追一個叫許昭的人,那家夥是許貢的部下,在災難爆發前卷走了漢王朝內部研制的治療藥物。”孫策耐心地跟他解釋,“漢王朝的人也怕死,他們不會放心把解藥全交給我們來研制,而是早就彙集了一批各國科學家弄了個差強人意的治療藥物出來,能把原本99%的感染率降低到50%。”
“一半?”周瑜眨了眨眼,忍不住拉下臉來,“那也不是很低,你還是在冒險。”
“勝率都五五開了,這麽公平的賭局誰不上桌?”孫策呵呵地笑了,“被打撈上來時你的情況出人意料地還挺穩定,我就說公瑾你意志力堅定,不愧是我的人。”
“經過緊急商議之後,我們決定再展開一次行動。到達西伯利亞後我們成功與伯言他們會合,給你注射了藥物,精确計算出了你蘇醒的時間,然後全體人員嚴陣以待,用一枚核彈瞄準這艘潛水鐘。利用西伯利亞人煙稀少的特點,可以大膽使用這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如果醒來的是喪屍中的頂級消費者喪屍皇,能夠确保給予毀滅性的打擊。”
一架十分眼熟的黑色直升機遠遠飛來,周瑜舉目望去,它逐漸由一個小黑點變成翅尖鍍金的雄鷹,身披晨曦降落在他們跟前。
“你是怎麽說服他們不直接殺了我的?”周瑜轉過頭來問孫策。
孫策躺在雪地上指了指自己:“我說我以人頭擔保你能撐住。”
“大家一起玩命的事兒,他一個人的人頭有什麽用啊,還不就是當給他個面子。”正一前一後走出機艙的郭嘉用手擋着唇跟諸葛亮咬耳朵,聲音卻故意大得讓那兩人聽見,“再說了,好端端地談判着突然二話不說就拿槍指着你,碰到這麽無恥的人還真是沒辦法。”
“太無恥了,毫無人性。”諸葛亮抱起了手臂,用力一點頭,“我得在‘極光計劃’的完成報告裏狠狠記上這麽一筆。”
當然,他們沒有說出來的是,那時候剛被救上來的孫策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其實根本無法憑一己之力攔住他們。那時兩個人都用槍指住了周瑜,但最終一個說“這家夥死了就沒人當棋友了,我對賠本生意沒興趣”,一個說“我還沒刷牙呢怎麽能開槍,不刷牙開槍有損神槍手風度”,然後居然真的就好意思憑着這般拙劣的借口,不約而同地挪開了槍……這一切,就要通過孫策之口來告訴周瑜了。
郭嘉晃了晃手裏未開的伏特加酒,他生性如烈酒,無奈體質跟不上狂野的內心,本在L城時就有些感冒,為了阻止病情惡化,只好特別實在地用羽絨服将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他本來跟諸葛亮同仇敵忾地站在一起,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一下跳開,瞪着諸葛亮道:“我差點都忘了跟你算賬了,好你個諸葛,我拼死拼活地從地底爬到樓頂上了你的繩梯,你居然用它吊着我飛了一公裏!你還是人嗎!本來就在電梯井裏困了老半天,我現在一看到樓梯狀的東西就想吐你知道嗎?”
“不服從命令聽指揮,冒着生命危險擅自脫線獨自行動,不讓你長點記性怎麽行?”諸葛亮斜睨他一眼,看上去餘怒未消,“否則我看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辜負了組織上對你的信任。”
郭嘉氣得拿酒瓶指住他的鼻子:“姓諸葛的你等着——呸呸,複姓這麽罵起來好麻煩啊,總之我讓我家孟德來找你麻煩!”
這時,一架純白色的飛機沙鷗般從天際滑行而至,在陽光的照耀和雪地的反射下通體銀亮,直奔這個方向而來。
諸葛亮擡頭看了一眼,樂了:“喲,還挺準時,這架‘雷錫恩’私人飛機也不知道是哪個老總派來的?”
周瑜也望見了那架白色飛機,他此刻心情十分不錯,一聽諸葛亮這滿是調侃的語氣,頓時心領神會地接腔:“當然是天下第一任性的曹總啦!”
“氣勢這麽足,就不知道是來找誰麻煩的?好像某人偷喝酒的舊賬還沒算吧?”
“聽說這家公司生産的私人飛機是飛機中的悍馬,別的不說,就是耐震。”
在拿郭嘉開涮這一方面,諸葛亮和周瑜居然難得地達成了一致,還一逗一捧地開了黃腔,簡直堪稱千古奇聞。郭嘉臉都僵了,還難得地泛起了一絲緋紅,連手裏大剌剌提着的酒瓶都忘了藏。
“可不是嗎,‘雷錫恩’,意譯過來就是‘來自上帝的光束’,那曹總危險了啊,身邊有這麽個烏鴉嘴,萬一哪天讓人不小心念了這飛機的名字,真去見上帝了怎麽辦?”諸葛亮用手抵着自己下巴,笑眯眯地道。
“你們別這麽說人郭嘉。”孫策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走到郭嘉身邊,哥倆好地一摟他的肩膀,“要不是借他吉言,我還真不一定能成功救到公瑾。反詛咒功力可見一斑啊,是吧奉孝?”
郭嘉眼皮跳了跳,白色私人飛機近在咫尺,裏面的人絕對看得清地面上的情景,孫策這麽親昵地跟他勾肩搭背,簡直心髒!他不禁朝周瑜投去一個“你快看他你倒是管管他啊”的求助眼神,哪知周瑜也氣定神閑地走過來,趁郭嘉被孫策控制住,一下子抽掉他手裏那瓶伏特加,兀自開封邊喝邊往旁邊走去了,背影好不悠然潇灑。
郭嘉:“......”
饒是他聰明賽鬼神,也實在禁不起這些人精聯起手來欺負。在外面野了這麽久,此刻也是“近鄉情怯”,滿心委屈,只想投入多日未見的曹總的懷抱。
周瑜仰頭灌酒時偏過頭,恰好看到那邊的雪坡上并排躺着兩個人,好像動手動腳地交流略頻繁,仔細一看不免一怔:“那是甘興霸和淩公績?他們倆什麽時候關系那麽好了?”
“這你就要問他們自己了。”孫策往那邊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
“公績啊,給我剝幾個堅果。”甘寧懶洋洋地擺擺手。
淩統白了他一眼,一把松子榛仁灑在他臉上:“對你好點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
“我靠!”甘寧翻身而起,撥拉掉滿身的堅果,“你昨天不是還很感動的嗎?”
淩統的氣勢頓時低了下去,眼神微微有些異樣。他們是比孫策先一步從地下水道中逃脫,但之後在與其他人會合前不幸遭到一群喪屍的圍追堵截。
那個面目駭人的喪屍張開血盆大口沖淩統撲來,甘寧直接一把攬過他,用手臂擋下了這一口。突出重圍後淩統把甘寧放在牆邊,看他神情勉強卻非要提着嘴角笑的樣子,自己的淚腺就像壞了一樣止不住地掉眼淚。
“咳......我當初遇見你時,你也是這麽守着被咬的父親。”甘寧的一只眼睛被額上流下的鮮血擋住,髒兮兮的血漿粘在眼睫上,只能半眯着眼注視淩統,“當時我也沒多想,見到感染者的第一要務就是搶在他們變異前殺死他們,于是就一槍崩了你爸......”
“現在提這些幹嗎,你他媽會不會說話啊你?”淩統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他一閉眼肆無忌憚地吼道,“你閉嘴!”
“那時候你這小鬼紅着眼瞪我的眼神真是恐怖,夠我做一輩子噩夢的……可是我突然又覺得你這小鬼特別可憐,我心想老子一輩子給背後的勢力擦屁股,殺人滅口遭報應的勾當也幹得不少,怎麽就對這麽一個小鬼心軟了呢……”甘寧不理會他,胸腔裏猛然竄出幾聲咳嗽,“我突然就想帶着你跑,到哪兒都帶着,你想啊,有這麽一個小家夥随時随地要我護着,多個念想,咱不虧啊是不是……”
“你能不能別說了……”淩統幾乎是在哽咽着苦苦哀求,“那時候周圍一圈都是喪屍,你救了我出去,我們已經一筆勾銷了,我不恨你了……”
世間多少怨怼,都在等一句遲來的“我不恨你了”——然後所有傷痕粉身碎骨,化為淡雲輕風被這句話帶走,只是總是太遲。
“過來。”甘寧勉強笑着朝淩統招招手,把手放到他臉上,等着淩統慢慢傾身,他摸了摸他的發頂,“你要是覺得缺乏父愛呢,反正我也比你大這麽多,不如認我做個爹……或者,你幹脆等長大以後嫁過來給我守寡算了。”
淩統呆住了,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他真的服了甘寧,在這種時候還能用兩句話、兩種不同的方式把他炸上天。
“還有個方法可以讓我不死……拿着。”甘寧突然沉默了一會兒,如同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語氣陡然一凜,從腰間抽出一把軍刀,塞到淩統手裏,“幫我把我這只手砍下來。”
淩統詫異地捏着刀,握刀的手緊了緊,眼圈紅得駭人。
“快些動手吧。”甘寧皺着眉頭閉上眼睛,伸出自己那只被咬了的胳膊,“在病毒蔓延到心髒之前把它砍掉,說不定還能活。”
淩統舉刀的手微微發顫,他死死咬住嘴唇,猛然高舉起刀,對準甘寧的手臂剁了下去。
只聽“嘭”地一聲槍響,淩統手裏的刀被“铛”地一下擊飛出去,他驚訝地迅速站起,四下環顧了一周,等了莫約片刻,身材纖長的女人提着狙擊槍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叫你們瞎跑,披薩好吃嗎?”喬笙單手撐腰一挑娥眉,将手裏的一支試管劑抛給淩統,言簡意赅道,“給他打上,先前孫策體內提取的抗體,沒過一個小時的感染階段就有得救。”
——
“公瑾,我有話問你。”郭嘉趁私人飛機還在降落階段,扔開孫策的手朝周瑜跑去——一方面是以牙還牙,一方面是确實有個疑惑一直盤桓在他心頭:
“我聽孔明說,他在引爆炸彈時收到了發起人讓他延時一分鐘的郵件,還有甘寧和淩統,他們在闖進地下水道時,曾經接到了發起人的賬號發來的金屬門的密碼——這兩封郵件,怎麽想也不可能是你發的吧?你那個時候已經準備好提着刀去見閻王了,應該自顧不暇才對。”
周瑜略一思索,像是想到了什麽,背起手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積雪,這個動作和表情簡直讓郭嘉頭皮發麻——他們在L城分公司裏撕破臉皮時,周瑜也是這樣玩心大起地踢着地上的螺絲,然後給他表演了一場憑空改彈道的科幻片。
周瑜問:“還有呢?”
“還有S城的火災,”郭嘉挑起了眉毛,“那真的是你放的火?雖然客觀上來講,是可以做些小機關,比如在傳真機下面放火源,然後遠程發一封傳真讓紙從傳真機的出紙口裏掉出來碰到火,或者用生石灰之類遇水升溫的……但我還是覺得有點牽強。再怎麽周密的計劃,都不可能絕對完美才對——你不是預言家,一定會犯錯誤,再小的錯誤也可以。”
“所以我懷疑……你是不是還有別的幫手?”
周瑜低頭片刻,擡起頭來無意似的往諸葛亮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沖郭嘉微然一笑:“說不定是有吧,但你就別問了。”
他拍了拍郭嘉的肩,與他擦肩而過,把空酒瓶交還到他手裏:“還是好好想想怎麽應付曹總吧。”
——
八天前的S城別墅,周瑜緩緩放下麻醉了孫策的手槍,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啊。”周瑜把手槍扣在茶幾上,走到失去意識的孫策身邊,半蹲下身子,伸手撥了撥他額前的頭發。他說話時的語氣似笑似嘆,動作溫柔如往日兩人間再平常不過的一個親昵舉動。
在他身後,不知從哪鑽出來一道熒光,如同有生命般環繞着他飛行——那是一只拳頭大小的機械蝴蝶,精巧異常,觸須上的微型攝像頭不斷變換着角度,觀察着下方的周瑜。
“你這次去見袁術,明明抱着必死的心,卻沒料到孫策橫插一腳救了你。”機械蝴蝶裏傳來一道柔和如泉水的女聲,“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還有轉機?”
周瑜未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走回茶幾邊撕下一張紅色的便簽紙,執筆飛快地寫下“相信他”三個字。
他背起孫策,推開家門走了出去。驅車抵達百貨商場後,他親自把孫策背上二樓,在路過收銀臺時瞥見了那種用來劃小票的廉價圓珠筆,于是順手撕了一小塊白紙,以一個左撇子的不便,刻意用右手寫下歪歪扭扭的“孫策”兩字,塞進背上人的口袋裏。
他拉開鐵櫃,把孫策小心翼翼地放進去靠好,然後飛快地貼了一下他的額頭。自始至終,那只泛着熒光的機械蝴蝶都跟随着他,不離他左右。
“期待下一次見面,伯符。”
——
諸葛亮緩緩走進那棟深紅色的木屋,把手中早已涼了的保溫杯熟稔地往鞋櫃上一放,踏進裏屋。
客廳窗前的書桌邊坐着一個人,那背影看上去十分溫婉娴靜,是個女人。
諸葛亮神色霎時間溫柔下來,他走過去扶住女人所坐的輪椅椅背,将下巴輕輕擱在她的頭頂上。
女人嘴角翹起,合上手裏原漿紙制的書,桌上印花的瓷質茶具裏已溫好了一壺茶。
“這次冒了這麽大的風險,不像你的作風。”女人仰起臉笑了笑。
“那确實不是我的作風,不過,近墨者黑。”諸葛亮直起身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學會冒險的話,是不是就能讓你真正安然無恙一生,不用坐上輪椅了?”
“這不是你的錯,孔明,你已經把我保護得很好了。”女人搖頭,“多虧你給我争取的這段時間的清靜,納米機器人的研究已經接近尾聲,很快就能生産一批能潛入人血液中殺死病毒的微型人工智能。一切終将迎來曙光。”
她輕輕擡起手,風雪落在窗棂上,帶進來一只泛着熒光的金屬蝴蝶,停在她的中指上。
“有時候連我也弄不明白你在想些什麽啊,月英。”
“是嗎?”黃月英彎起嘴角,有些狡黠地俏皮道,“留點神秘感,才能讓你對我保持喜歡嘛。”
諸葛亮聞言一笑,俯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林間響起細膩的踏雪聲,孫權雙手插着口袋向前走,陸遜跟他并排。兩人慢慢地散着步,天地噪音被針葉植物吸收盡後,一切都那麽讓人心安。
他有點後悔自己在西伯利亞這種天氣選擇穿加絨西裝的決定,搓了搓冰涼的手,伸到旁邊去把陸遜的帽子戴嚴實。
“有沒有覺得這樣很老夫老妻?”又走了一會兒,孫權終于接受了自己選的衣服哭着也要穿回家這麽一件事,裝作絲毫不冷地悠悠開口。
陸遜擡頭瞧了他一眼,眼底全是“你覺得有就有吧”的妥協。
“本來說帶你環球旅行,結果碰上這麽多倒黴事,還被我哥塞了個重要任務……”
“沒關系。”陸遜搖搖頭,“反正你之前出去玩也跟做任務差不多,拍風景照手殘,拍出來的照片都不好意思拿回去給別人看,還想出一個特別奇葩的方法,直接去紀念品店買一套旅游明信片,把上面的風景照一張張拍下來……我都習慣了。”
孫權幹咳一聲,面露一絲被揭老底又不舍得發作的難色。
“但我說了沒關系啊。”陸遜看着他的眼睛,孫權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深林間偶遇了一只鹿,那只鹿有着世界上最純淨的濕漉漉的眼睛,“跟你一起,到哪裏都是好的。”
“真的?”平時肚子裏從來不缺漂亮話的孫權,此刻忍不住特別棒槌地追問了一句。
“是真的。”陸遜笑了,像是寒氣驟然消失,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麽溫暖。
“喂,二哥——”山坡下的孫尚香朝他們用力揮手,“不要卿卿我我啦,小珩醒了,快過來幫喬笙姐煮姜湯啊!”
“這個丫頭,這麽叫不怕造成雪崩麽。”孫權低聲吐槽了一句,同時在心裏為妹妹把“孫仲謀和陸伯言在卿卿我我”這一訊息傳遍大江南北豎了個大拇指。
他牽起陸遜的手,後者沒有反對,這使得他心裏一陣愉快。他們就像一對普通的年輕情侶那樣,用不快也不慢的步伐,朝陽光最明亮的那個地方走去。
孫策拎着一罐冰鎮伏特加在周瑜身邊坐下的時候,日暮西沉,貝爾加湖畔波光粼粼。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周瑜托着下巴問。
“你這麽急着要回哪裏去?”孫策摸出一根煙“嚓”地一聲點上,不緊不慢地抽了一口。
下一秒煙被周瑜奪去,在雪地上按滅。孫策露出一個十分無奈的表情:“我還以為你已經看開了。”
“我想早點回S城。”周瑜把煙頭丢進大衣的口袋,望着遠方的天際,“這個季節廬江上的桃花好像真的開了。”
說罷他又補充着揶揄了一句:“畢竟是被你拿來當手機壁紙的存在。”
“咳,那壁紙是臨時改的。”孫策“故作”尴尬地咳嗽了一聲,“之前是你的照片。”
周瑜歪着頭看向孫策,靜靜地笑了。
“你別笑得這麽大徹大悟行嗎。”孫策擡手蹭了蹭鼻尖,目光停駐在周瑜美好的容顏上,“其實我剛醒來的時候……剛從活死人狀态恢複的時候,心裏想的第一件事簡單直白的要命,就是好餓。畢竟腸胃太久沒有工作了,一下子特別不适應。”
“當時我想,周瑜算什麽,愛怎樣怎樣吧,先讓我吃碗面再說,最好切兩片牛肉。”
周瑜這回笑出了聲音,用手輕輕捅了一下他的腰眼:“你這是在找打挨。之前說鐵了心跟我死一塊兒,合着都是騙我的?”
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