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梁生這神秘兮兮的一嘚瑟又一保密。
除了他自己,顯然沒人能清楚他接下來究竟想做些什麽,腦子又在算計什麽小九九了。
關于02年‘海肺’風潮和昌平漁村合并接下來具體會如何的秘密都被他暫時壓下。
只等裝神弄鬼地将自家小孩作業本後面那張塗花了的紙撕下來反複看了,他的嘴邊才暗自露出了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痕跡。
皺着眉的小梁聲見狀心裏其實也是有點犯嘀咕的。
但仔細想想自家飛龍哥既然本事這麽大,沒道理會擔心這點小問題,之後也就無條件地跟着傻乎乎支持他了。
梁生見狀也挺開心的,畢竟以前他甭管想做什麽,都從沒人肯相信他是出于善意。
在狐朋狗友眼裏,他早就是塊爛泥了,就算想使勁爬也根本難以爬出圈去。
在外人眼裏,他是垃圾,他是混混,他是社會底層最無可救藥的渣滓。
所以無論他說什麽,或是想幹些什麽,總是會被人當成是他卑鄙下作到只想自保的手段。
可誰想到回到過去來之後,自己的身後卻是多了一個自己不管幹嘛,都能被全身心崇拜和信任,還願意相信他是個好人的小家夥。
這不得不說,很讓他那顆從小到大也蠻缺愛的內心得到不少溫暖和鼓勵。
再一想,自己往後的一切原本也都是要朝着養大,養胖這小家夥的美好目标邁去的。
本來自信心還沒打的梁生這心裏也莫名多了不少幹勁。
而考慮到他眼下在心裏盤算這事在真正的得到落實之前,本來也不适合四處和人大肆宣揚。
所以最終他只心情不錯地又和自家小聲聲聯絡幾句感情,就打算先把這和自己一道吃飽喝足的小子,給送回去好好上學,一切等下次兄弟二人碰頭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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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料到,他這還沒帶着自家乖乖牽着他手不放的小孩起身從早點攤上站起來,那頭卻是忽然因為一樁芝麻大點的小事鬧了起來。
伴着張老太的呼救,梁生一轉過頭便見邊上一桌有兩個小年輕在那兒大喊大叫着什麽,說着說着還一副撒野的樣子要把四周圍的桌子都掀掉的樣子了。
“老太!你看看!你快來看看!!你們家這豆花裏面有死蒼蠅啊!!我哥們兒剛剛都吃到了啊!你說說這怎麽辦吧!這肯定是要進醫院了啊!你說說怎麽辦吧!!準備賠償多少錢啊!!”
“這……這不可能的啊……”
“怎麽不可能!!你他媽這是不承認是吧!是不想賠錢是吧?你今天不賠個十萬塊錢給我們拍片子看病我們就掀了你這攤子!”
一副小流氓标準的口吻,這兩小子大呼小叫地指着豆腐花裏漂着的那只也不知道哪來的死蒼蠅端的是一臉的無賴下三濫,張老太太一見這情形就愣住了。
盡管心裏清楚自己怕是遇上訛錢的了,卻只能低着頭慘白着臉什麽也不好說。
邊上的各種小攤主見狀也大多都不敢吭聲。
畢竟大家以後都要開門做生意了,得罪了這種混混指不定什麽時候就也要來一回這樣的死蒼蠅賠償的鬧劇。
而仗着自己年輕力壯這倆光天化日就出來勒索老年人的小混混也是皮厚。
先是把想攔着他們的張老太太給惡狠狠推開了,接着把豆腐花攤子的小車給踹倒了,腳踩着凳子就叫罵上了。
“來啊!都來看看啊!這豆腐花裏可是有死蒼蠅的!這老太婆是成心要吃死大家啊!!大家下次可千萬別來這家了啊,吃完準沒命——啊!我的媽!!燙死我了!”
話沒說完就被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花給澆了一頭一臉,那叫罵着的小混混當時就像殺豬似的慘叫了一聲,痛的捂着自己的臉就哀嚎了起來。
他的同夥見狀一愣,眉毛一立便想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孫子敢上來找事。
可是還沒等他轉頭,他的後背便挨了堪稱兇殘的一腳。
接着,就見有個人把他的腦袋摁在桌子上和砸核桃似的撞了一下,随後便有只手勁很大的手死揪住他的頭皮,用一種和他們方才訛人時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無賴語調慢條斯理開口道,
“喲,這是哪條道上的兄弟啊,死蒼蠅在哪兒我怎麽沒看到啊,不過這年輕人補充點膠原蛋白這不是挺好嘛,人家大媽一片好意你們怎麽不懂呢呢?還敢動手,呵,人老大媽經得起你們推嗎?要不就先賠個五萬讓我們去醫院拍個片子吧,好不好啊?”
……
當了半輩子小流氓的流氓祖宗梁生人生頭一次充當了回正面人物。
雖然用的方法有些欠缺妥當,但還是成功把張老太太這經濟損失給降到最小了。
畢竟這借個由頭就開始裝瘋賣傻地勒索人,曾幾何時都是他的拿手絕活之一。
這種只敢在菜市場附近欺負欺負老年人的缺德玩意兒他還真不怕,他有膽子敢再上門報複。
加上梁生這一出手就差點沒把這小混混的腦袋給直接開了瓢,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小混混求饒都來不及,就差沒跪在地上喊一聲大哥。
對于這種水準的小弟,梁生自然是不屑于收的。
以前吉慶街拜大哥那都是看身手講江湖道義的,哪會要這種不入流的癟三。
再說他這趟可是回來好好做人的,可不能再走之前的老路,所以當下便一人給了一嘴巴以作警告,又眯眼記了下他倆的特征就揮揮手就讓這兩人滾了。
張老太太得了梁生這幫助自然是感激的都快哭出來了。
她年紀大了又沒個孩子自然對這種事是害怕的很,對于剛剛這小夥子樂意幫助自己的行為,于老太太而言已經是別樣的恩情。
而聞言的梁生倒是挺淡定地一樂,随手指了指身邊的小孩又指了指自己道,
“別客氣啊老姨,我們哥倆都是吃您的豆花長這麽大呢,這都是您的功勞啊,您現在身體好嗎?可別怕這些的亂七八糟,以後有什麽事盡管找我,我叫梁,額不,我叫飛龍,就住這兒附近……”
“诶,好,還能做好多年了,盡管來吃,謝謝,謝謝你啊孩子……”
老太太攥着他的手道了半天謝,前資深流氓梁生同志活這麽大頭一回被人民群衆這麽愛戴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可他所不知道的是,剛剛他一時興起見義勇為的一幕已經深深地震撼了在一旁的小梁聲同學。
畢竟在這個半大孩子看來,能輕而易舉地将兩個大壞人打倒在地的梁生已經是他生平所及最了不起,最值得他尊敬的男人。
而這種情緒一旦在年幼的心裏紮根,這以後要再拔除似乎就有些難了。
“飛……飛龍哥!”
“嗯,怎麽了?”
沒想到忽然會被叫一聲,所以挑挑眉的梁生一頓,一低下頭他便看到這幼年的自己正用一種發着光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眼神沒由來的讓梁生有些愣神,讓他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小孩似乎比剛剛要親近些他了。
他沒搞明白這忽如其來的飛速情感進展是怎麽回事。
而很快一,頭霧水的梁生便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另一雙小手給輕輕握住了,同時來了這麽一句讓他差點沒笑噴的話。
“你……你真厲害!你居然又行俠仗義了!我就知道,你果然是大俠中的大俠!”
嚯,看來剛剛這見義勇為還真值了,哈哈。
……
梁生和小孩兒正在外頭吃早點的那會兒功夫,小巷裏卻是因為他們而炸開了鍋。
原來,那早點攤的胖大嫂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自家的爛攤子。
回過頭一看,才恍惚地想起來本該有個孩子站在那兒,此刻卻是真的沒了蹤影。
她原本以為是小孩自己貪玩出去耍了,因此也沒在意,可是一直等到中午十一點多,她快收攤了回家吃午飯時,孩子還沒回來。
這下,這叽叽喳喳的女人也有點急了,連忙托人就去把收養着梁聲的張家人給找了過來。
“聲聲丢了?怎麽就丢了?”
驚訝地反問了一句,身材纖細,一身柳條綠荷葉裙的苗條女人臉色蒼白地拽住面前的早點攤主,一邊說着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嫂子,你給我好好想想,聲聲究竟到哪兒去了?那孩子連話都不和人多說。怎麽就不見了呢?你好好想想成嗎……老張不是說讓你看着的嗎?您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劉秀啊,這事我也沒辦法啊!張校長是讓我看着聲聲的,可是我這不還有自己的事要忙嗎?我還要做生意,難不成還替你們看着孩子?”
像是生怕沾染上麻煩似的猛地掙脫開女人的手,早點攤的胖女人用手指着自己被砸的亂七八糟的攤位,一臉頭大地瞪着眼睛開口道,
“現在外頭拐子多,誰知道會怎麽着呢!劉秀你也別急了,先報個警,真要是那小子沒了也就沒了,你們家照顧着他也不是義務,何必這麽傷心難過呢……”
“是呀,秀啊,您家裏也不容易,張校長和你現在都沒孩子,何必為了別人家的孩子操心受罪呢……”
“對呀,你別急了,說不定一會兒小孩自己就回來了,多大的事啊……”
見劉秀的臉色難看,周圍的街坊鄰居紛紛出言安慰。
可是說來說去不過是些刺耳的刻薄話,明面上在說這件事,話裏面都在諷刺劉秀到現在都生不出孩子,只能把別人的野種領回家養。
沉默着握緊手掌,臉皮薄,性子軟的劉秀低着頭聽着那些七嘴八舌的議論,心裏頭的苦澀味道越來越重。
可眼看着,她的眼睛泛紅就要淌下淚來,一個街坊的驚呼卻引得所有人朝巷口看了過去。
“诶,這不是聲聲嗎?聲聲你跑去哪兒啦?”
一聽見這話下意識地擡起頭,劉秀一對上那從人堆裏鑽出來的小孩,臉色迅速陰沉下來,上去将他拽住,發怒看了他好久,才啞着聲音地問道,
“你到哪裏去了……聲聲!”
聞言一愣,自顧自跑去上學,這會兒才下課回來吃午飯的小孩想起梁聲先前對自己的有些話,一時間低着頭沒吭聲,好半響,他才吞吞吐吐道,
“……是我不對,我錯了。”
“你知道錯了?你哪裏錯了?”
“我也不知道我哪裏錯了……”
被這不像樣的回答氣的揪起眉,劉秀陰着臉擡起手,停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放下手掌語氣很冷地道,
“我不是你媽媽,所以我沒資格打你!你明白自己錯處就好!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裏!不然,你只能和你的父母一樣,做一個品格惡劣的人,被所有人笑話看不……”
“壞人的種就只能做壞事嗎?”
垂着肩頭,瘦瘦小小的孩子低着頭打斷劉秀的話,聲音不大,卻恰好能讓巷子裏的所有人的聽見。
小巷裏站着的看熱鬧的大多沒想到這平日裏都悶葫蘆樣兒孩子會忽然蹦出這麽一句話,一個個反而有些傻眼。
而顯然,劉秀也沒想到他這次居然會回嘴。
所以頓感自己又丢了一次打人的女人當時便是一怒,在更用力地拉住小孩的手後,面露惱火,臉都氣紅了的女人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你說什麽……你這個孩子給我再說一遍!”
“……你們每個人都和我這麽說,說的我自己都快覺得我一定會變成一個壞人了,可我既沒有殺人也沒有放火,我明明什麽也沒做,為什麽,你們所有人都要這麽說我……”
眼睛紅紅,看皺着眉的小孩這般說着,聲音卻意外地很執着很堅定。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小巷裏裏外外的人都用各形各色的異樣眼神暗暗地朝這裏看。
這些人,每一個他曾經都記着他們暗地裏羞辱嘲笑自己時候的語氣和嘴臉。
而這麽想着,不自覺咬了咬牙,待将猛然間憤怒起來的眼神對準那些看熱鬧的人後。
與此同時,怒而握着拳頭,大聲張口喊叫起來的孩子的腦海中卻也不斷地回想着之前他家飛龍哥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我……我的名字叫梁聲!我不叫勞改犯兒子!也不叫是賤貨的兒子!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看看!我一定會比你們所有人都過得好!你們!都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