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繡坊新招了一批繡娘,這批繡娘繡工良莠不齊,大多沒經過正經學習,所以高岚打算讓幾個繡工好的教習一下她們。江缇的技術有目共睹,自然而然便被高岚選去教習新人,和她一起被選的還有三個技術純熟的資歷老的繡娘。她們四個便讓她負責教習新進的繡娘。

其餘繡娘雖稍有怨言,卻沒人敢出風頭和江缇作對了。

那一次的飯堂事件,的确是起了殺一儆百的作用,時至現在衆人還都心有餘悸。

新進繡娘人多手雜,天賦不一,繡工不齊,教習起來勞心勞力自不可免。可她卻甘之如饴。

能憑借自己的雙手做一些事,她覺得心安。

這樣的生活,遠比在江府要舒心的多。

江缇覺得從未有過的平靜安寧,歲月靜好。

她終于,也可以過上這樣恬靜愉悅的生活了。

這樣的生活,一輩子她都願意。

如此幾個月過去,江缇适應了雍城的生活,雖然白天要在繡坊教習,晚上回來還要給自己制作嫁衣,忙碌的整個人都肉眼可見消瘦下來,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多。

淩夏說娶她的那天,她整個人都蒙了。

反應過來之後,她每天都跟做夢似的,每天都特別高興,特別開心,比嘴裏含蜜還要甜蜜。即便每天累得腰酸背痛,這輩子都沒這麽辛苦過,卻甘之如饴。

江缇和淩夏已經交換了生辰,她現在和江升斷絕關系,也就沒了下聘納彩之說。婚期也議定了。她告訴了娘親,她要和淩夏成婚了,娘親也托人帶了信來,說她能有倚靠就成,不必擔心她。

偶有閑暇之時,她甚至開始規劃自己的生活。

她将來和淩夏成婚之後,也不想放棄繡坊的做工。雖說以淩夏的家世,她原沒必要繼續辛苦費力,可她還是想繼續下去。

一來,是在繡莊時間長了,她真正認識到自己的繡工有多好,而且,教習新人的過程中,她發現,她很有教習的天賦。這些,都讓她感到滿足,在繡坊勞作的這些日子遠比在淩雲山莊閑來無事要愉悅的多。

如今,她也和其他繡娘一樣,領着繡莊的工錢,但因為繡品精致,又教習新人,因此工錢自然比其他人多了許多。雖然總共也沒多少,但是,對于從未自己動手賺錢過的她來說,這些錢卻彌足珍貴。

因為,這就意味着,她自己以後可以養活自己了。現在能養活自己,将來就能養活娘親。她已經托人帶了幾兩銀子回去了。不多,但她相信,娘親見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她想讓娘親知道,離開江府也能夠活得好好的。

高岚管事,有兒女、有高堂,尚且能夠将他們養得好好的,她只有娘親需要供養,難道還做不到嗎?況且,還有淩夏。

想到淩夏,手中的針停頓了下來,江缇臉頰不由泛起一陣紅暈,嘴角抑制不住的向上彎起,雙手輕輕撫摸繡架上鮮紅色的嫁衣。

距離婚期,還有半個月。

今天休假,一大早起來坐在這裏繡了半天,淩夏腰酸背痛,精神疲乏,決定出去走走。淩夏這幾天事情多,她也不好去攪擾她。

她住的院落西面不遠處有個池塘,池塘周圍栽種着一圈柳樹和芷蘭,十分的清雅幽靜。在府中無所事事,又不想遇到那些閑言碎語的小厮婢女,她時常會到這裏來坐一坐。

“這不是家主帶回來的貴客嗎?怎麽在這兒坐着吹冷風?”

怎麽到哪兒都能遇到讨人厭的人?

江缇深吸了口氣,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去,冷冷看向來人。

來人唇紅齒白,柳眉星眸,是個容貌嬌美的女子,可惜,臉上脂粉太厚,反而掩蓋了原本的清麗容貌。

她名叫紅珊,原是淩雲山莊老太君,也就是淩夏祖母的貼身侍女,後來淩夏的祖母把她賞賜給了淩夏。名義上還是侍女,可府裏頭人人都知道,這是給淩夏當妾侍的,只是淩夏現在還沒正式收房罷了。

不過大家都覺得這是遲早的事情,便都喚她一聲紅珊姑娘。

江缇知道之時,心裏湧上一股反感。不過随後不斷地安慰自己,那也只是淩夏祖母的意思,況且以前的事情,現在追究也沒有什麽意思。這才将那股惡心反感硬生生壓了下去。

平時見不到也就罷了,今天居然冤家路窄,又撞上了。江缇心裏十分不快,臉上自然沒什麽好臉色。

“江小姐竟不知,見人需要以禮相待麽?”紅珊見她看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頓時氣惱,口中諷刺更甚,“如此沒有教養,真是讓人贻笑大方。”

江缇不欲和她争辯,站起身就要走。

“就你這樣的姿色,還想攀高枝兒?給家主當個通房丫頭都不配!”紅珊見她一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模樣,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指着她的背後大聲嘲笑,“你以為你是誰啊,成天擺臉色,我們淩雲山莊下山等的奴才都比你強!”

退一步海空天空。并不,事實上,退一步只會讓某些人得寸進尺!

江缇轉過身來,一步一步逼近紅珊。

“你想幹什麽?”紅珊被她懾人的目光駭住了,硬撐住自己不往後退,揚着脖子道。

“攀高枝兒?再攀高枝兒也比某些人強千倍百倍。自甘下賤,心甘情願地給人當妾侍!”江缇冷笑,“不過是個奴才罷了,真當自己是棵蔥了?”

江缇步步緊逼,吓得紅珊坐到了地上,她一手攥緊她的下巴,一腳踩在一旁的石頭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即使你真做了妾侍,又如何?還是半個奴才!真以為就能翻身做主了?!何況你連個妾都不是!別在這丢人現眼了。我就是再不堪,也輪不到你一個奴才指手畫腳!”

“你,你——”紅珊被戳中七寸,又氣又憤,臉都漲紅了,指着江缇說不出話來。

江缇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滿眼鄙棄,像是在看什麽惡心的垃圾一樣。冷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紅珊羞極憤極,江缇離開之後還坐在那兒不動,邊揉着下巴邊咒罵個不停。

忽然,一雙雲紋皂靴引入眼簾,紅珊猛地擡頭,立刻爬起來跪了下去,“家主。”

“丢人現眼,滾下去!”淩夏冷冷掃了一眼,眸光陰寒,吓得紅珊立刻低頭扣了個頭,唯唯諾諾快速退了下去。

“這個江缇,夠厲害的啊!”一旁晃蕩着走過來一個衣着華貴的公子,容貌溫雅,舉止随便,敲着手上的折扇啧啧有聲,“這脾氣,這淩厲勁兒,将來絕對拿捏得住你們家一衆親族和管事。”

來人正是雍城郡守大人獨子,沈昕。是淩夏至交好友之一。

“怎麽,你很有興趣?”淩夏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咦~”沈昕打了個寒噤,抖了下肩膀,“無福消受,實在無福消受啊!”

淩夏不再作聲,看着江缇離開的方向,眸光暗沉。

江缇,江缇兒,我明明已經決定放下了,可為什麽,為什麽你偏偏要讓我不要放下?!

你為什麽還是和以前一樣。

————

和紅珊嗆了一頓的江缇,火氣大得很,心情也不好。回到住的院子心裏還是氣不順,收拾晾曬的被褥之時,将被褥拍得噼噼啪啪直響。

霹靂吧啦了半天,火氣終于下去了,這才抱着被褥回房間。

看來今天不宜出門,江缇心想,她還是老老實實繡嫁衣吧。

天色漸晚,江缇有些看不清,便掌了燈。草草吃了一些小丫頭送來的飯菜,繼續窩在繡架前。

現在她快和淩夏成婚,淩雲山莊上上下下的小厮侍女也都慣會見風使舵,待遇一下子就上去了。以前飯菜都是心不甘情不願送過來,送飯的侍女也是一臉不耐。雖說飯菜也沒送過殘羹冷炙,青菜蘿蔔之類的可沒少送。如今,飯菜都是換着花樣,精致多樣,山珍海味,每頓都恨不得給她弄一整桌子。洗衣灑掃之類的都不用她親自動手了,每天都有人搶着做。

人都是這個樣子,哪兒都一樣,無論是江府還是淩雲山莊。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錦上添花者,卻多如過江之鲫。

正出神間,門吱呀一聲開了。

江缇回過神來,轉頭看去,見淩夏走了進來,連忙站起身笑着迎了上去,“你來了。”

“嗯。”

倒了一杯溫度正相宜的茶水,遞了過去,“今天怎麽這樣早,不忙嗎?”淩夏平時都要忙到深更半夜,有時候幾天也很難看見人影。今天這麽早,倒是少見。

“尚可。”淩夏接過茶水,慢慢悠悠走到了繡架邊上,“怎麽晚上還在繡這個?”

“平時白天在繡坊,沒那麽多時間。而且早點趕制出來,也不至于臨時匆忙。”江缇走了過去,“你覺得,繡的如何?”

“你的繡工,自不必說。”淩夏一笑,“繡坊那邊,不必去了。左右也不缺你一個。”

“沒事啊,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能做些事情挺好的。”江缇笑道。

她自己的已經趕出來了,繡架上這件是淩夏的。淩夏的喜服是交給繡坊的,她不願假手于人,想親自給他縫制喜服,便一手包攬了下來。不過可能是燈光昏暗,淩夏竟然沒有看出來。

江缇心裏有點隐隐的失落,又有點高興。

算了,這樣不正好嗎,權當給他一個驚喜了。

“随你高興就好。”淩夏沒再勸說。

略坐了坐,淩夏便起身離開。

二人畢竟尚未成婚,總歸還是要避嫌的。

江缇緊趕慢趕,終于在婚禮之前,順利将喜服趕了出來。好在她對淩夏的衣服尺寸把握得十分精準,繡坊的人送去給淩夏試穿,回來說不需要改,正正合身。

婚期臨近,江缇也閑了下來。她向高岚告假,高岚很爽快的應了。

這段時間每天緊趕慢趕,精神實在不好,眼圈烏青烏青的,臉頰也凹陷了,整個人憔悴了許多。趁着這幾天休息,她也好緩一緩,不然這個狀态成婚,她自己以後心裏都有疙瘩,更別說淩夏了。

再者,斜卧在躺椅上的江缇攤開雙手,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這雙手十個手指都抹了淡綠色的藥膏,每個指肚全是又紅又腫,上面還有針孔。尤其是拇指和食指,針孔密密麻麻的,都快紮成篩子了。

她繡工再好,以前也沒這麽夙興夜寐,日夜不停地做工過。忙中出亂,自然更容易紮傷手指。

以後,沒這麽忙亂的時候,興許就好了吧。

又或者年年歲歲下來,磨出繭子來就沒知覺了。

也不知道這幾天的保養,能不能恢複以前的白皙細嫩。

看着這雙慘不忍睹的手,江缇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她決定,接下來幾天吃飯都不用手,一定要把它當寶貝一樣呵護!

成婚的前一晚,江缇翻來覆去睡不着覺。心裏頭七上八下,既興奮緊張,又有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惶恐不安。

她想,估計成婚前的人,都是這樣吧。

淩夏是不是也和他一樣,睡不着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