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喜堂之上,前來觀禮的賓客盡皆散盡,連親族衆人也都被淩夏讓人趕了出去。
整個大堂,空空蕩蕩。
宴席上的杯盤碗盞還未撤下去,尚殘留着殘羹冷炙。
淩夏環視了一圈,又低下頭,怔怔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喜袍和花冠。
花冠被用力掼在地上,上頭鑲嵌的珍珠散落來開,鋪了一地,玉石砸的四分五裂,失去了原本的光華流轉。喜袍委蛇在地,刺繡的鳳尾鋪展開來鮮豔奪目,精致生動,前襟處卻撕爛了,映入眼中,刺的眼眶生疼。
嘴唇動了動,淩夏頹然地坐到椅子上,用手支住額頭,閉上了雙眸。
眼前,浮現江缇離開之前的最後一眼,那眼中的憤恨、絕望、悲痛,仿佛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久久揮散不去。
後悔做得狠決麽?
後悔去報複她,欺騙她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到她那樣悲痛絕望的眼神,自己并不覺得高興。
不,他不是并不高興。而是,很痛苦。胸口一陣陣漫上刺骨的寒意,一陣一陣撕裂的痛感,都在提醒他,他一點都不高興。
……
江缇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淩雲山莊,踉踉跄跄向城外走去。
直到雙腳麻木,再也走不動,她才跌落在地,蜷縮成一團,痛哭起來。
為什麽?
為什麽?
她江缇,難道就注定凄慘一生嗎?就注定不配得到幸福嗎?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淩夏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哭到聲嘶力竭,眼眶幹涸,江缇才止了早已沙啞得哭不出來的聲音。
此時,她雙眼紅腫,頭發散亂,胭脂、鉛粉糊了一臉,整個人狼狽不堪。
她支撐着背後的樹木,像個年邁的老婆婆,蹒跚着站了起來,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面無表情地朝前方的湖水走去。
“你幹什麽!”一只手一把把她拽離湖邊,她毫無防備,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江缇猛地回頭怒目而視,見來人是沈昕,更是氣憤難當,雙眼都能噴出火來,“關你什麽事,你給我滾!”
“就為了這個,也值得尋死覓活?”沈昕一改往日溫雅,大聲呵斥道,“你難道就只有淩夏一個人了不成?你父母呢,兄弟姐妹呢,親族朋友呢,全都不管不顧了?”
江缇被罵的一愣一愣的,随後回過神來一把揮開他的手,“誰尋死覓活了!你神經病吧!”
“你剛剛——”這下輪到沈昕傻眼了,手僵在那裏動也不動。
“我洗把臉不成麽!”江缇有些心虛,她剛才心如死灰,有那麽一瞬間的确想一了百了算了。幸好沈昕來的及時,不然她可能真的在河裏了。剛剛被沈昕那麽劈頭蓋臉一頓罵,她才恢複了理智。
她怎麽能想着去死呢,她若死了,娘親怎麽辦?!
“對不起——我——我誤會了。”沈昕尴尬得抿了抿嘴,默了一會兒,從腰側掏出一些碎銀子,“你回家去吧。你家不是在卞城麽,回家去吧。”
江缇默不作聲地接過銀子。
“你別恨他,他其實——”
不待沈昕繼續說下去,江缇立刻打斷了他,歇斯底裏地朝沈昕吼道,“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沈昕被她吼得怔楞原地,等反應過來,江缇已經跑遠了。
“路上注意安全。”沈昕朝着江缇招手,江缇沒有回應頭也沒回地走遠了。
————
“娘親。”江缇一看到張柔,眼淚止不住湧出眼眶,她撲進張柔的懷中,緊緊摟着她放聲大哭,像是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一般。
張柔不明所以,拍着她的背,輕聲問詢,“缇兒,怎麽了這是,你怎麽弄成這副模樣,發生什麽事了。”
江缇不說話,只想發洩出這些天的委屈和難受。
“你個不孝女!竟然還有臉回來!”一聲暴喝響起,江升怒氣沖沖地大步沖了過來,一把拽開江缇,“我江家沒你這麽個孽障!”
“老爺!”
“你閉嘴!”江升一臉嫌棄地吼着張柔,“你還有臉說話,看看你養的什麽女兒!”
江缇一把抹掉眼淚,斜着眼看向江升,一臉的不服氣惹得江升大怒,“你回來想幹什麽?還不如死在外面,別給我江家丢人現眼!!”
“就是,跟個野男人跑了,還敢回來?哪來的這麽大的臉?哎呦,我要是你啊,還不如一脖子吊死算了!”不知什麽時候,何雅也走了過來,她斜斜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連諷帶刺。
“放心,我也不稀罕待在這裏!”江缇惡狠狠掃了一眼何雅,又轉向江升,“要不是我娘在這裏,你當誰稀罕回來看見你這麽一副惡心的嘴臉!”
“啪!”江升狠狠甩了她一巴掌,“你給我滾!”
“來人!”江升氣得臉都漲紅了,肥碩的身軀氣得一顫一顫的,“來人!給我把她轟出去!永遠不許讓她進我江府!”
“老爺!”張柔哭着開口。
“閉嘴!你再敢見她,我立刻休了你!”江升厭惡地瞪了一眼張柔,張柔立刻閉了嘴不敢作聲。
幾個下人上前,推搡着江缇,被江缇一個淩厲地眼刀掃過去,她素日的積威尚在,那幾個小厮立刻唯唯諾諾不敢再動手。
“不用你趕,我自己走!”江缇咬牙切齒掃了一圈衆人,目光陰狠地恨不能吃人。
“缇兒,你去你外祖父家——”張柔哽咽着望向江缇,把江升看得更加心煩意亂,“還不快将她攆走!”
江缇看了一眼張柔,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江缇無處可去,身上的銀錢也所剩不多。她不想投靠外祖父家,可事到如今,她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在張府院牆外徘徊了半天,猶豫再三,江缇還是強忍着羞恥之心敲開張府的大門。
開門的是她的管家,而不是開門小厮。
“管家,我相見見外祖父。”
“江缇,老爺說了,你以後不要踏上我們張府的門口。”管家面無表情地複述着,“江大人早和你斷絕父女關系,你再不是什麽江家大小姐了。還有,你這樣有辱門楣丢人現眼的,以後別說是我們張府什麽人,我們丢不起這個人。”
說完,當着江缇的面,将朱漆大門嘭的阖上。
江缇緊緊握住了雙手,手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
悲痛、憤怒、羞恥,像洪水一樣湧來,把她整個人淹沒其中,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她的親戚,這就是她的家人!
真是好笑啊!
江缇如同遲暮老人,機械地轉過身,嘴裏溢出低低的笑聲。
街邊站着幾個人,奇怪地看着神經病一樣的江缇,對着她指指點點,交頭接耳地小聲嘀咕。可是江缇已經麻木不仁了。
短短幾天,她的尊嚴,她的家人,她的愛人,她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沒了。
她現在,還在乎什麽指指點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