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聖人之仁
言妍離開後,江缇立刻着人将官鴻喚來,囑咐他以後多多留意一下雍城附近,褚歏若是經過,就彙報于她。
誰知,卻從官鴻口中得知,褚歏前一段時間一直在雍城,最近這兩天才離開雍城。
若說官鴻因何知道這般清楚?
原來,褚歏一個月前來到雍城之時,才開始的義診之處就是擺在傾淩閣的一處藥材行旁邊。
他多次到藥材行,用自己在山上采挖的珍貴藥材,換取一些常用藥材。
而且,褚歏還分文不取地治好了藥材行掌櫃的兒子多年的腿腳毛病,掌櫃的感恩戴德,便向他求情,看能不能送一些藥材給褚歏,又或者用進價賣給褚歏。
他不能做主,便請示了江缇。
結果,江缇毫不猶豫駁回。
她說她又不是善財童子,哪來的那麽多閑錢往外散。
官鴻将事情娓娓道來,江缇聽得臉上差點繃不住,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
這真不能怪她,誰做生意這麽善心,成天做這樣賠本的事情啊!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既然褚歏是邊走邊行醫的,鐵定離開雍城沒多久,估摸着也就在城郊附近。于是,江缇馬上派人出去尋找。
褚歏所經之處,基本上家喻戶曉。因此找他并不難。
在雍城城郊的一個小村莊,淩夏派的人找到了褚歏。
既然是夫人交代的事情,江缇絕不會懈怠。再加上,最近被淩夏攪的心煩意亂。這麽一合計,她決定自己親自去見一見這個褚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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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上午,天上烏雲密布,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此處偏僻沒有大路,只有一條不算寬敞的土路,因為下雨而泥濘不堪。江缇所乘的車馬到了村口便難以行進,于是只能撐着傘,步行過來。
精致的雲紋鹿皮靴,染上點點污泥,素淨的淺藍裙角亦是星星點點的污漬,江缇一向有些潔癖,看着到處坑坑窪窪,泥水四濺的小路,低頭又看了看衣服鞋子,狠狠皺着眉頭。
“閣主,那就是褚大夫。”官鴻指着前面不遠處的一個草廬,裏面,有一個身着青灰色衣衫的男子,半蹲在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面前,低頭給她診脈。
那男子約莫而立之年,從江缇的方向,只能看見他的側臉。
他的眉眼十分柔和,臉上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如見暖陽,盡管穿着那樣普通的粗布衣衫,卻難掩其氣質。
怎麽說呢?
江缇一時也說不上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
就仿佛是,仿佛是,他往那裏一站,就是傳說中悲天憫人、普度衆生的神仙。
這樣想着,江缇仿佛真的看見了這人周身泛起淡淡的光輝,是那種柔和而溫暖的光輝,既不炫目,也不高貴,顯得親切而柔軟。
她終于知道,為什麽他被人稱為神仙公子了。
若這樣的人都不能稱之為神仙,還有誰配稱為神仙呢?
江缇怔楞許久,直到官鴻出聲提醒,才緩過神來。
她斂了斂心神,走進了草廬,卻并沒有打擾褚歏,而是站在一旁,靜靜等着他。
褚歏送走了千恩萬謝的老婦人,轉過身,這才看見站立一旁的江缇和官鴻。
“兩位可是有什麽事?”褚歏見二人,并不像來求醫問藥的,便如是問道。
“你是褚大夫?”江缇問道。
“正是,不知這位姑娘找在下,有何貴幹?”褚歏略一颔首,溫和一笑。
“在下江缇,雍城之人。”江缇抱拳,“素聞褚大夫醫術高超,宅心仁厚,因此特來一會。還望褚大夫莫要見怪。”
褚歏看了她一眼。
他在雍城盤桓近一個月,沒人拜會,如今離開了,反倒說是久聞大名前來拜會,怎麽着都有些說不通吧。
他的目光柔和溫雅,卻讓江缇招架不住,頗有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怎會。”褚歏見她略顯尴尬,便伸手指着一邊的木凳子道,“江姑娘不辭辛苦前來,在下不勝榮幸。若不嫌棄草廬狹小,環境簡陋,便過來坐下說吧。”
“怎會。”江缇忙道。
褚歏尋了一個幹淨的凳子給江缇,自己随便找了個木凳子坐了。
江缇坐定,握拳在嘴邊輕咳了一下,道:“在下家中經營一些藥材行當。今日前來,是特意奉上一些藥材,供褚大夫濟世救人。因素來仰慕褚大夫大德,謹以些許藥材,聊表寸心。”
說着,看向官鴻。官鴻會意,讓那些跟來的人将整整兩板車的裝藥材的木箱子拉了過來。
褚歏默默看着,并不言語。
“這藥材是不多,不過,在下是怕褚大夫一人,帶着不便。等褚大夫用完了,在下再派人送來。”江缇以為他是覺得這藥材不多,于是立刻解釋道。
“江姑娘誤會了,在下感激還來不及,豈會嫌棄。”褚歏笑容淡了一些,眸中隐隐帶着一絲悵然,又有一絲欣慰。
那這是什麽意思?
褚歏看出了她的疑問,轉頭直視着她,道:“姑娘你,怕是受人之托吧?”
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褚大夫這是何意?”江缇笑着掩飾。
“姑娘,是否也去過帝都賀城?”褚歏沒有追問,而是轉移了話題。
江缇下意識搖了搖頭,“未曾。”
“賀城有個傻子,一心想着暗地裏幫我,想盡辦法彎彎繞繞地讓人給我送來藥材資財。她呀,真以為我看不出來。”褚歏站起身,走到了茅檐下,他的眸光落在滴答滴答落下的水珠上,恍惚而空寂。
然後他伸出手,接住了一滴落下的雨珠,嘴角帶着一絲悵惘,又帶着一絲寵溺,“這麽大人了,越發傻了。”
看他這幅模樣,江缇不知什麽心情。
她也曾經,看見夫人在游廊下伸手接雨珠,神情與褚歏一般無二。
這樣的認知,讓人心裏頭酸酸脹脹的,說不清什麽滋味。
到了這個時候,江缇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褚歏,知道她是受誰的囑托。
一個在帝都賀城,一個遠在西川;一個尊榮富貴,一個漂泊江湖;一個費心隐瞞,一個佯裝不知。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這兩個人,所隔又豈止是山海?
這麽多年,或許一生都是死生不能相見。
這要多麽純粹真摯的兩心相交,才能至今念念不忘。
讓人惋惜。
卻,更令人豔羨。
她這輩子,是不做這般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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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笑了。”褚歏轉過身,斂去了落寞,笑得溫潤,朝她拱手道:“此番姑娘冒雨前來,還贈送如此多的藥材。褚歏感懷在心。”
“不敢當。”江缇笑着回禮。
二人本不熟悉,說到這裏,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都沉默下來。
江缇整了整衣袖,擡眼看向他,斟酌了一下道:“不知褚大夫打算在此盤桓多久?”
“褚歏孑然一身,四處游走,并無計劃。多則半載,少則一個月。”
西川地處偏避,物産雖豐饒,大夫卻不多。像雍城、慶城、卞城這樣的城郭,自然不缺行醫大夫,可小村小鎮的,連個游醫都少見,可遑論這樣醫術高超的大夫了。遇到這樣一個行醫治病還不收錢的大夫,極為難得。是以,每到一處義診,褚歏都會滞留許久。
如此,江缇心中便有了計較。
“以後若有需要,還望褚大夫盡管開口,切莫客氣。在雍城附近,在下還是可以幫得上忙的。”
“恭敬不如從命。”褚歏并不推辭,“以後就煩勞江姑娘了。”
“褚大夫何必如此客氣,您所行之事,萬人不及。我能出分力氣,深感榮幸。”江缇笑道。
“如此,那便卻之不恭了。”褚歏莞爾。
此時,官鴻帶着幾個打下手的人進來,回複藥材箱子已經都放入草廬,安置妥當。
這個草廬不大,這幾個大漢往這裏一杵,頓時顯得擁塞。
江缇也不多叨擾,便起身告辭。
褚歏挽留了一下,江缇推辭了,他便不再強留。
回去之後,江缇吩咐官鴻,讓他以後多多留意褚歏動向。若他有什麽短缺的,或有不便之處,盡管相幫,絕不要吝惜。
官鴻自是應下了。
他也對這樣的心懷衆生的慈悲仁善之人充滿敬意,自然不會懈怠行事,十分積極地将此事傳達給了藥材行的掌櫃的。
掌櫃的滿心歡喜地答應了,進貨的時候,專撿好的藥材,多多的買入,給褚歏留着備用。
此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