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晉江首發

骊山夏苗, 由工部查檢地形,分宮置院;兵部和禁衛軍安插人手,護山巡視。

楚王蕭昶原是從五月開始便着手動工, 如今骊山行宮內, 該修葺的朱牆,該補整的瓦礫;骊山中,應增設或者調換的圍欄及放生缺口,他都已經安排妥當。甚至提前數日親自帶人來此, 再度查驗,以保萬全。

如此兢兢業業,小心翼翼, 原因無他, 實乃失了荀氏這一錢袋子。

荀茂被殺後,年過半百的荀江一口氣散去,整個人郁郁不聚生機。這一子本就是接連四女後方得,捧在掌心含在口裏長大, 又因素日纨绔,男女通吃,後院便也不曾正經迎過妻室, 留有一子半女, 故而如今算是絕後。

加之荀茂人首分離,死相不堪入目。

荀江遭此重創,徹底纏綿病榻,鹽鐵司一職便空了出來。

皇帝說着待卿病愈, 早日回朝。轉頭就尋了在戶部任着虛職的楊順暫時接手。

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

楊順便是楊素懷第二子, 賢妃的母家人。

一個五品戶部郎中, 雖确有才幹, 但一夕間跳兩級成了正三品高官,任誰都能看出皇帝的意思。

秤心偏了,這是要給秦王殿下鋪路。

然秦王殿下活了兩輩子,帝心路數和朝政紛争,熟悉的如同自己掌心紋絡。

當下便提出了異議,道,“楊順雖在戶部歷練三載有餘,戶部同鹽鐵司亦皆掌管國庫財政,但到底有所不同。如此上位,難以服衆。陛下愛才,可稍提職位,以此嘉獎,總是穩紮穩打的好。”

又道,“鹽鐵司一職,還是由陛下觀朝中諸官,慢慢挑揀。或者眼下可讓徐尚書暫且兼任。”

徐尚書,便是徐林墨。

這是妥妥的楚王一派,秦王如何大方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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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行宮內,紫英殿中,君臣正在論政。

這是親貴百官抵達骊山的第三日,大邺的開國君主蕭明溫,當得起“勤政”二字。

譬如因考慮此番要在此月餘,遂設置了每七日一輪的議政會。

眼下,便趁着各宮各部安頓休憩,夏苗未曾正式開始,便召開了來此的第一回議政。

能伴駕來此,且聚在這紫英殿中的,都是宦海起伏經驗老道的臣子,秦王這般提議,諸臣稍一轉念,便皆回過味來。

這是一箭三雕。

楊順确是秦王一派的人。

若是這般接了鹽鐵司一職,表面看秦王無異于如虎添翼。其本就掌着兵部,再添財政這塊,有人又有銀,天平便偏的太過了。

打破平衡,除非是一人獨大。

然,秦王高過楚王,并沒有多大意思。

因為,陛下正當盛年。

天家兄弟奪嫡有之,天家父子相争亦有之。

是故,秦王這廂并不是對楚王的謙讓,乃是對天子的示弱。

聽聽說得多好,鹽鐵司一職,還是由陛下觀朝中諸官,慢慢挑揀。

皇權至上,陛下做主。十二分的恭謹順服。

天子聽得受用又舒坦,金口玉言,楊順任戶部右侍郎,暫且歷練。

這便是秦王的厲害處了。

然蕭晏不是聖人,不做虧本買賣。如此順着天子意,踩着梯|子上,原戶部郎中楊順便在這對君臣父子一進一退中,得了升遷的機會。

五品郎中往上升,便是四品侍郎。

四品侍郎便是實權在手了。

較之陛下先前提出的三品鹽鐵司,是有不及。但楊順此番本就什麽也未做,得如此提拔,簡直天降餡餅。

當場便微低首,以目謝過。

蕭晏餘光接過,眉眼朗朗,神色卻波瀾未動。

至于鹽鐵司一職,依舊按秦王所提議,由徐林墨暫代。

至此,議會散。

群臣三三兩兩走出紫英殿。

待出了行宮,蕭昶自然便靠近了徐林墨。

心有戚戚道,“索性父皇還算公平,給七弟提了楊順職位,然到底鹽鐵司之位更高,尚有大人掌着,還在我們手中,這廂沒虧。”

徐林墨拱手而笑,并未多言,只目送楚王遠去。

回望行宮深處,想着被皇帝留下的秦王,徐墨林不由低嘆了一聲。

時值傍晚時分,徐淑妃出來散步閑游。

兄妹二人堪堪撞上。

“臣拜見淑妃娘娘。”徐林墨拱手致禮。

“免禮。”淑妃退了侍者,只就着貼身婢女的手同自己兄長一道走着。

“兄長何故嘆氣?”

難得胞妹聲色平平,不夾槍帶棍,徐墨林便也話多了些。

道是自己兼任了鹽鐵司一職。

徐淑妃眼風睨了他一瞬,仕途高升本是好事,且是掌管財政的老本行,如此愁容現、嘆氣出,想來另有內情。

果然,待徐林墨将今日紫英殿政事道出,徐溪書便冷哼了一聲。

戶部添了個可掌實權的右侍郎,推過原本的尚書去兼任鹽鐵司,然上任鹽鐵司荀江雖卧病在榻,可一派門人尚在。

這不明擺着挑撥荀氏和徐氏,滅的是還是楚王的後盾。

便是徐林墨此刻一心打理鹽鐵事宜,攏聚荀氏一心,但這廂精力挪去,戶部上位的侍郎可不就順勢而上嗎?

秦王殿下算盤打得畢波響,當真是只賺不虧的買賣。

然草包蕭昶還在叩謝天恩。

怪不得徐林墨要仰天長嘆。

秦王殿下若無一身頑疾,十個楚王也不夠他拿捏的。

“那你可提醒着楚王,給他分析明了了,現下局勢不樂觀。”淑妃望着遠處漸落的日頭,頓下步來。

“荀茂一死,荀江又倒,若給殿下徹底分析清楚了,依他那火爆性子,指不定能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且緩緩吧。”

徐淑妃這日終于正眼看了會自個兄長,盡量平和道,“兄長可是後悔了。”

徐林墨點頭,“怕是擇錯人了。”

話音落下,徐淑妃精描細繪的一副明豔容顏,頓時收起了難得對其兄露出的三分笑意,冷着臉道,“你果然這般執迷不語,至今所想竟是選錯了人!”

“徐家世代清流,從前朝至今朝,百年不涉黨|争,唯有四字,乃為國為民矣。兄長何必如此執念?”

“就是因為先祖不争,我徐氏百年來,一直在洛陽名門中,不過中流爾,擠不進至尊的世家門閥之列。為兄我為家族搏一搏,為後嗣子孫墊一墊,何錯之有?”

“若非娘娘多年無所出,臣何至于擇他人輔佐之!”

“冥頑不靈。”徐淑妃拂袖離去。

“三妹!”徐林墨追上兩步,頓一頓,終是開了口,“你一貫聰慧,可能想法子勸霍侯出山歸朝?”

霍侯,霍亭安。

霍靖與霍青容之生父。

十數年前,因發妻亡故,心灰意冷,遂辭官避世,不理朝政多年矣。

“你在想什麽?”徐溪書徹底被氣笑了,“他合該去地底下陪阿姐,還想回朝中出将入相。莫說他自個沒臉,若是回來,我便第一個不依。”

“子虛烏有的事,你何必……”

“我沒說他謀害阿姐,但是阿姐健健康康一副身子,穩妥順當的胎像,莫名其妙難産而亡,他總是難辭其咎!”

論到早逝的徐家長女,侯府主母,徐淑妃眼眶忽的紅了兩圈,再不欲同兄長多言,只擡步離去。

然走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壓聲道,“阿姐一點血脈,青容我已将她嫁了,雖是遠了些,但總比待在這是非之地強。”

“剩得子康,他為兒郎,需承爵衍嗣,撐霍家門庭,我尚管不了他。但你少讓他參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離天家的皇子皇孫都遠些。”

霍子康,便是霍小侯爺,霍靖。

徐林墨聞言,不置可否。

眼下,洛陽高門皆知,霍氏定北侯一門獨善其身,霍小侯爺只承爵,連個官職都沒有。

同秦王殿下私下交好,也是陛下所樂意見的。

且障眼法罷了。

霍小侯爺,根本是楚王的幕僚。

這徐淑妃身在宮闱,一開口竟是直指要害。

然徐林墨卻甚覺荒唐,此間霍靖所在的位置恰到好處,于兩王而言,一明一暗。故而未再多言,只跪安退去。

卻也不曾多想,半山親貴處,霍小侯爺的院子裏,論政結束後,楚王心中尚且不安,便來尋了霍靖喝酒。

霍小侯爺心思缜密,為其分清利弊局勢,連帶徐林墨有意隐藏的,都道了個清楚明白。

于是,楚王殿下聞言,當真如星火落柴堆,一觸即燃。咬牙切齒拂袖離去,無論霍小侯爺如何阻攔,都難平怒氣。

只言要煞煞秦王殿下威風。

霍靖看着遠去的人,挑了挑眉回身落座,烹茶彈琴。

一人從後堂轉出,黑衣披發,踏步無聲,拎壺倒茶,湊鼻清嗅。轉眼将茶水一飲而盡,順道撫掌熄滅了爐中炭火。

霍靖觀其人飲開水,覆焰火,只止琴恭賀,“先生功法又盡一步,恭喜。”

應長思狹長的桃花眼中,尚且滾動着一抹不正常的琉璃色,只笑笑道,“比吾之師尊尚有差距。”

頓了頓又道,“無妨,師尊近來也受了傷,方才我已看過。如此她且要歇一段時日,我便差她不遠。”

應長思的師尊,蒼山派唯一的女掌門尹無雙,數十年前早已香消玉殒,魂散于雪山之巅。

方才所見的,是和尹無雙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葉照。

霍靖也沒反駁,只待人眼中琉璃色退盡,複了清明神思,方道,“阿照上回言語梅花針之事,不知先生可有應對之法?”

應長思揉了揉眉心,“想必她體內未除的牛毛針認主,尋着母針而去。”

“兩個法子,要麽尋來朔方玄鐵,吸出牛毛小針。要麽殺了梅花針的主人,一了百了。”

“後者吧,我來動手。”應長思又飲了口茶,“她近來身體不對勁,多半是連番力戰,又守在秦王那般人物身邊,心神不聚,沒有及時調服功法。我方才探她脈像,細沉幽弱,功法也散了三成。且不說我們沒有朔方玄鐵,便是有,此刻給她抽針,她多來是受不住。”

霍靖颔首,“既如此,先生可要我幫襯些什麽?”

梅花針的主人是陸晚意,常日在深宮伴着賢妃,并不好下手。

應長思望着方才離去的人,“那楚王殿下不是要煞煞秦王殿下的威風嗎?他何時動手,我便随之動手。”

霍靖颔首不語,只含笑繼續撫琴。

楚王能怎樣對付秦王?

文比不過,陰敵不過。

唯剩這圍獵場上,暗箭無眼,猛獸無情。

已至日暮,蕭晏尚在紫英殿中,自前兩日父子二人為着立秦王妃一事起了争端後,蕭晏靜心恍然,三千寵愛便等同于三千集怨。

他尚是皇子,帝王親子。

即便犯再大的錯,只要不是造反奪位,他貴為天子的父親都不會動他。然阿照卻不同,随時會被遷怒。

遂而,當這一刻蕭明溫道,“你母妃的意思,打算提一提你後院那位孺人的位份,但是側妃與王妃位且緩緩,其他随你挑都成。朕看着,還是一級一級擡吧,不易太過惹眼。”

蕭晏一下便聽出了意思,這是陛下在測他的态度。

本來親王除了正妻王妃位,需由天子親定,其餘位份根本不必經過禦前。且還是一級一級擡,怎麽就勞皇帝如此慎重開口了。

“謝父皇,暫且不必了。”蕭晏笑道,“非年非節,她亦無功無勞,誠如父皇所言,等當真出息了,再論不遲。”

蕭明溫勾了勾嘴角,看他一眼。

蕭晏便道,“不過父皇,待她有功勞了,兒臣可不願一級一級擡的。巴巴顯得兒臣小氣。”

蕭明溫笑出聲來,這才是他這個兒子的性子,肯退但也不忘進,半點不肯吃虧。

“除了王妃位留一留,其餘随你。”

“父皇放心,兒臣有分寸,事關那日五皇嫂生辰宴一事,如今外頭漫天的聲音……”

蕭晏頓一頓,“她是不能坐那位置。”

話到這個份上,蕭明溫徹底安了心。

看來未被美色迷惑,是他多操了心。

蕭晏從紫英殿跪安,出來時已經夜色昏沉,心下卻松了大半。

匆匆步履尚且輕快,然未走幾步便頓了足。

葉照提着一盞羊角燈,在殿門不遠處等他。

驀然地,蕭晏心下慌了慌,方才對着皇帝說得話,可是被聽到了?

不會,夜中有風,兩地尚有距離。

“怎麽想到過來的?”蕭晏走上前去,笑道。

“半山歸來,聞殿下未歸,便來候一候您。”葉照随他轉身,走下階梯。

蕭晏觀她神色,并無不妥,遂道,“父皇留我敘話,晚了些。”

葉照點點頭,“那殿下用過膳了嗎?”

“不曾。”

“正好,妾身餓了。”

蕭晏放下心來,方想起她剛才的話,“你去半山作甚?”

葉照止了步伐,也未瞞他,“去見霍靖。”

“确切的說,是應長思。”她低頭頓了頓,望向蕭晏,“不知為何,我功法無法凝聚,散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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