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建鴻說話的語調沒幾分起伏,就像是他回家只是一件非常平常的小事。

點頭說過,就像是打過照面。

張雅芝道:“小昭忙完回來了?”

她說完拉着旁邊的丈夫誇贊道:“你是不知道,小昭最近也在考慮投資做生意,今天這麽晚回來就是去跟人談項目簽合同了,之前就跟你說不用擔心孩子,一個個機靈得很,都有自己的主意。”

陳建鴻的神色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跟張雅芝說話期間,目光往陳其昭身上停留片刻,“是嗎?”

張雅芝道:“孩子懂事你就不能誇兩句嗎?”

陳建鴻還是那個态度:“得做出實績來,投資有錢都能做,能不能做好那才是實在。”

陳其昭重生後就沒見到陳建鴻,再一次見到陳建鴻的時候卻有種理應如此的感覺。現在這個時間點他們可能只是幾天沒見面,可在陳其昭的記憶裏已經是十幾年的時間,久到他差點想不起來的陳建鴻的模樣。

張雅芝是慈母,陳建鴻就是教科書般的嚴父。

自小陳建鴻就一副不言茍笑的模樣,嚴厲苛刻,對他的教育方式跟陳時明一模一樣。這種嚴厲的表達對于青春期的陳其昭來說就是個定時炸彈,他與大哥不合,跟父親的關系也不怎樣,甚至偶爾還故意挑事想跟陳建鴻對着幹,妄圖從這張嚴厲的面孔上看到其他的情緒。

可無論這麽鬧,在他眼裏陳建鴻就是家裏的一座山,直到某一天這座山塌了。

陳其昭至今還記得陳建鴻入院的那一天,那時候他站在急救室外的走廊裏,母親跟大哥焦急地與醫生交談,而他只會傻愣愣地站在那,甚至覺得急救室沒什麽,救過來就好了。

可哪有那麽多稱心如意,陳建鴻沒過多久就走了。

客廳裏并不安靜,張雅芝說話的間隙裏還在跟管家交流今晚的菜式,陳時明随意地坐在沙發上,跟陳建鴻讨論工作的時候還是那股欠揍的語氣的……如果不跟別人家比較,這樣大概也算他們這種家庭所謂的其樂融融。

張雅芝剛跟管家交代完事,一回頭發現陳其昭沒像以往那樣直接上樓,而是選擇在客廳沙發邊角位置坐下,好像一下子離得很遠。

男生就靜靜坐在那,沒玩手機,沒摻和陳建鴻跟陳時明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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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色厲內荏,安靜又懂事,張雅芝感到欣慰的同時又多了幾分距離感。她莫名對自己這種感覺感到奇怪,孩子懂事明明是件好事,她怎麽越想越遠了?

可到吃飯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陳其昭:“我吃飽了。”

張雅芝急忙道:“別忘了吃藥,還有你中午是不是忘了換藥?”

“知道。”陳其昭拿着手機,“我就先上去了。”

說完人就走了,張雅芝把目光放到陳時明身上:“你跟你弟又吵架了?”

陳時明詫異地看向他媽,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我不認為我們兩個吵架還能相安無事坐一桌吃飯。”

他說完又道:“但他今晚确實很安靜。”

陳建鴻挪回目光,“他做的那個項目不順利?”

陳時明想了想道:“小徐跟我說進展還不錯。”

張雅芝想不清原因,排除幾個直接原因後問陳時明:“那他做項目的錢哪來的?”

陳時明微頓,看向張雅芝:“不是你給的?”

張雅芝看向陳建鴻。

陳建鴻直言道:“我沒給。”

陳其昭上樓後才有點放松的感覺,他怕再坐一會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陳建鴻剛剛出差回來,他沒想在那樣的場合裏鬧出不愉快。

印象裏一家人能和睦坐在一起吃飯大概只有他上初中那會,當時陳建鴻跟陳時明的工作也沒那麽忙,放學回家偶爾還能一起。後來陳建鴻跟陳時明工作越來越忙,回家吃飯的時間點經常對不上,就算聚在一起吃飯,多半也是在談工作。

年輕的時候自己不理解,在家還談工作,他們怎麽不直接把公司搬家裏?

後來跟陳時明的矛盾越來越大,飯桌上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成為兄弟吵架的理由,別說和睦吃飯,少說一句就能算和平。

樓下的聲音已經被隔絕,陳其昭停止回想以前的荒唐事,把合同文件鎖進抽屜,他已經加上了那個負責人,郵箱裏已經收到發來的部分文件。

簽合同的時候秦行風的态度到底還是透露了不少事情,雖然現在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也基本能确定秦行風跟林士忠脫不開幹系。陳其昭以前沒查出這一層關系,但如果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那很明顯就是林士忠派人來接近他的目的只能是陳氏。

也許上輩子,這個看似無足輕重的小項目,是林士忠埋進陳氏的一個定時炸彈。

陳其昭了解林士忠,接下來秦行風跟姓王的動向也應該能猜出來……他要做的就是放長線釣大魚,然後再把這件事通過徐特助……遞給陳時明。

事情還很多。

陳其昭把電腦文件縮小隐藏,打開了另外的頁面,在搜腦溢血相關資料。要求張雅芝去體檢跟陳建鴻是兩回事,他現在無緣無故去讓陳建鴻去醫院做全身體檢,多半會吵起來。陳建鴻當初腦溢血突發,人到中年多少有點毛病,可突發疾病跟平時不良習慣也有關系。

看着越來越多注意事項,陳其昭忽然覺得這件事比處理秦行風的事難多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來人是管家張叔。

陳其昭疑惑地看向他,“我吃過藥了。”

管家的托盤上正放着一碗黑漆漆的藥,旁邊還有兩杯熱騰騰的茶水,他道:“夫人給熬的補藥,說是補血,能補氣血盈虧,讓你一定要喝。”

見陳其昭沒動,管家以為要費口舌勸人喝藥,不過話還沒說出口,眼前的男生單手拿起碗,稍稍試了下溫度,直接一飲而盡。

陳其昭喝完,見管家還沒走,“還有事?”

管家端托盤的手裏還拎着一袋傷藥,“傷口發炎要定期換藥,繃帶也該換了。”

“藥我一會自己換。”陳其昭想到張雅芝剛剛的囑咐,從管家手裏把藥拿過,又問:“他們吃完了?”

“夫人在打電話,先生跟大少去書房了。”管家适時解釋道。

陳其昭目光停在兩杯茶上,“給他們送的。”

管家笑笑沒說話。

陳其昭沒再多問,拿着藥正想走,進屋卻瞥見尚未熄滅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網頁內容,往房間走的步伐稍稍一停。

他轉身喊住管家:“等等。”

管家:“?”

“沒日沒夜工作,真當自己年輕氣盛十八歲。”陳其昭目光在茶水上停了片刻,有些別扭地往下說:“喝什麽茶……随便弄點助眠的,給他們送去。”

陳家書房外響起敲門聲。

“進。”

書房長桌邊,兩個男人一坐一立。

陳時明疲憊地捏了捏眉頭,見管家送水進來只是看了眼,聲音持續:“這個項目我繼續派人跟進,有新調整是好事,後續合同我讓人再改一下,如果沒問題就發給對方确認……”

“這件事交給你安排。”見管家來了,陳建鴻開口道:“老張,明天讓司機早半小時來。”

陳建鴻已經不年輕了,眉眼間有了蒼老的跡象,可他身上那種多年征戰商場沉澱下來的強大氣場依舊存在。

不茍言笑時總給人帶來極大的壓迫感,哪怕這是在家中書房,一談起工作,他總是十分嚴肅認真。

管家立刻道:“好的,我馬上去安排。”

管家在陳家也有二十來年了,跟着陳建鴻做事的年份也長,集團也是在陳建鴻的手下日益強大,才有了如今的宏大規模。大少陳時明就是陳建鴻手把手帶出來,父子兩人的性格很像,陳時明雷厲風行的手段多半也來自于陳建鴻的教導。

陳時明讨論許久,有些口幹舌燥。

他正想拿茶水的時卻忽然瞥到什麽,眼神頓了頓:“張叔?”

管家張叔端着托盤進來,盤上放着四杯東西。

原先的茶水并沒有撤掉,只是在兩杯的基礎上又多了兩杯牛奶。

他委婉地解釋道:“大少,這是茶,另一杯是牛奶。”

陳時明看得出這玩意是牛奶,“我媽讓你送的?”

管家欲言又止:“不是夫人。”

陳建鴻的目光掃來。

管家又道:“牛奶是二少讓送的……說是助眠。”

書房兩人罕見的沉默些許。

過了一會,陳時明:“他喝酒了?”

管家回想了下陳其昭的原話及神情,稍作判斷道:“應該沒喝。”

陳時明:“……”

他可沒覺得陳其昭這樣子像是清醒狀态,匪夷所思的行為就像是在夢游。

管家見兩人的臉色都一般,一時半會也判斷不出着他們的想法。

在他猶豫要不要把牛奶撤下去的時候,陳時明開口了:“風險層面我再做三個預備方案,我先回去休息。”

說完拿起一杯牛奶,離開了書房。

管家看向旁側的陳建鴻,見陳建鴻的目光在牛奶上停留片刻,臉上不帶情緒。

他小心翼翼問道:“先生,要不我把牛奶撤了。”

陳建鴻繼續看文件,聲音如常:“放着吧。”

晚上九點多。

顏凱麟在打了第三個電話後終于接通了,一聽到電話那頭他哥的聲音,萎靡的精神馬上振作,“你可終于接通電話了,無聊死我了。”

“剛剛去洗澡。”陳其昭身上還帶着點水汽,他把傷口上的塑料膜拆下來,開了揚聲跟顏凱麟通話。

顏凱麟:“程榮那小子又給我發消息約我出去,你晚上去嗎?去的話我就偷偷跑出去。”

“不出去。”陳其昭拆完塑料膜,拿着剪刀就開始拆繃帶。

傷口的位置都在手臂正面,一個人上藥處理也方便,只是綁繃帶要費點勁。他邊應付着電話那頭18歲小孩發牢騷,一邊給自己清創上藥。

“算了,沈于淮還沒睡覺,我這前腳出門我怕他後腳給我哥告狀……”顏凱麟喋喋不休說着,又問:“從剛剛開始你那邊就什麽聲音??而且你聲音為什麽這麽小!!我去,你邊跟我聊天邊在幹什麽壞事。”

陳其昭:“給傷口上藥。”

顏凱麟驚坐起,聲音不免高了一個八度:“不是吧,你被你哥打了?陳時明這麽兇!?”

“你沒被你哥打死還真是幸運。”

陳其昭:“……挂了。”

顏凱麟哪能讓陳其昭挂電話,下一秒就說要開視頻,死纏爛打要看陳其昭的傷口。陳其昭對小屁孩的聲音吵得有點煩,大概是上輩子送錢的情誼夠重,他對顏凱麟的容忍程度出奇地高。

最後實在是不想聽這人再說下去,在視頻邀請第三次彈出來的時候,他同意了視頻請求。

顏凱麟以為傷口只是開玩笑,但看到陳其昭的傷口時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去,哪個歹徒對你下手,這刀口也太深了吧,你一個人能處理嗎?”

在酒吧那晚上他完全沒注意這個傷口。

“這傷口你還喝酒!?”

“我去!昭哥你對自己的傷口能不能輕一點。”

“你藥上了嗎?阿姨在家嗎?還有你家那個管家,叫啥來着,張叔……”

沈于淮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就聽到了顏凱麟的聲音,後者坐在他小公寓的沙發上,盯着手機裏面,語氣誇張地說着話。他微微皺眉,正想提醒顏凱麟去洗澡,剛走近就看到手機攝像頭裏的一幕。

手臂上的傷口顯目,縫線的痕跡交錯在白皙的皮膚上,與藥物血渣混在一起。男生赤着上半身,嘴裏咬着繃帶,空餘的手抓着繃帶的另一頭,正在給手臂包紮。沾濕的頭發貼在臉上,發梢還在滴水,他半垂着眼,包紮的手法生疏又粗糙。

陳其昭處理完傷口,聽着顏凱麟聒噪的聲音正想把視頻挂斷。

只是手指剛移到挂斷鍵上,忽然看到顏凱麟背後穿睡衣的沈于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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