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晚上十一點多, 陳家別墅十分寂靜。

除了零散幾處光亮,其他地方一片黑暗。

中年男人消失在監控範圍,從花園死角繞到了車庫裏。車庫裏黑沉沉一片, 角落裏感應燈光并沒有亮起來,男人擡眼看了左前方的監控攝像頭,避開了攝像頭的拍攝範圍,走進最角落裏的一個地方,那裏停着一輛黑色的商務車。

老林走到商務車的後頭,完全隐蔽在監控的拍攝範圍內,他蹲下身體, 拿出了随時攜帶的小型手電筒,借着車型遮掩,從車底下拖出一個事先準備好的工具箱。

燈光照在工具箱裏,倒映的光影照亮他蒼白又冷漠的一張臉。

巡視一圈後, 他拿出千斤頂跟工具鉗,卡在車後胎的位置。

寂靜的別墅裏, 無人注意到車庫角落裏的動作,司機老林像是模拟了無數遍, 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這輛車的結構,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動作絲毫不遲疑,極有耐心地一點點松動某些部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到半小時的時間,他便已經從車底下出來。

他站立在車旁邊,一下接一下地擦着手裏的機油, 這輛車明天會從車庫裏出發,開上路, 像日常那樣前往陳氏集團。坐的人是陳建鴻,開車的司機是他的同事老柳,車內或許還會多一個陳建鴻的助理,如果時間較早,陳時明也許也會坐上這輛車……

到時候砰地一下,火光就冒出來了。

啪——黑沉的車庫裏的白熾燈突然亮了起來。

所有的燈光宛如早有準備,在此時此刻照亮了所有死角,照亮着站在商務車附近正在擦手心機油的中年男人。

老林身形一震,目光猛地看向電源開關處。

穿着睡衣的男生手還停在開關上,面帶笑容地看着他這邊,“林叔,怎麽這麽晚還在車庫這邊?”

老林愣了片刻,稍停半會開口道:“突然想到白天的車沒鎖,就過來看看。”

“鎖個車弄的滿手機油?”陳其昭笑了聲,從開關處走了過來,看見車旁邊的工具箱,他随腳踢了踢,“我第一次知道鎖車需要工具箱的。”

“輪胎癟了。”老林的視線盯着陳其昭,說出來的話十分正常:“剛換了個備用胎。”

“就只換了個輪胎?怎麽感覺這還換了不少東西。”陳其昭若無其事地蹲了下去,掃了眼車周圍的痕跡,“哦對了,林叔你可能不知道。”

老林看着他,“什麽?”

陳其昭站直了身體,視線遠遠掃了商務車正前方的工具架處,“你去把那邊第三個工具箱拿開看看。”

老林掃了一眼車,聽從陳其昭的話走過去把工具箱拿了下來。而這一拿,他看到了工具箱之後的死角位置放着一個小型的監控,而它的視野範圍正對着整一個車庫。老林的臉色稍稍變了,他猛地看向站在車邊的陳其昭。

陳其昭一臉了然,又繼續道:“忘了跟你說,我哥前幾天給車庫新增了一個監控,找不到好的位置放,就安置在工具架上了。”

老林的手微微一顫,往後一看的時候突然發現車庫門口站了好幾個人。

有陳時明、有陳建鴻、還有別墅裏值班的幾個保镖,他們就站在門口看向這邊,似乎是早有準備。

他退後幾步,臉上再也沒先前的從容,目光冷冷地看着這群人。

“這輛商務車沒鎖,停放的位置從原來第三個車位挪到靠裏的第六個車位。”陳時明帶着兩個保镖從門口進來,“而第六個車位正是車庫原本監控的死角,只要貼着牆,借着其他車的掩護,夜間下監控很難拍清那個位置,而位于監控室裏的保安也很難察覺有人進入車庫。”

“不僅如此,你還利用其他時間,把車庫裏的感應燈做了手腳。”陳時明繼續道:“因為腳步聲會觸發感應燈,如果亮起來,監控室必定會注意到問題過來這邊查看。”

陳時明稍微停頓:“林叔,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剛剛你在車庫裏做的,真的只是換一個備用胎嗎?”

老林沉默了會,忽然笑道:“監控不是都拍了嗎?我換什麽東西,裏面拍什麽東西,你還問我,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嗎?”

陳建鴻站在遠處,看着這個在家裏工作了十幾年的司機,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幾年。家裏的司機,老林是資歷最老的一個,也曾是陳建鴻最放心的一個,可現在所有的證據擺在面前,無疑告訴他司機的背叛。

這種荒謬的現狀讓他難以置信,從助理蔣禹澤到好友林士忠,最後是日常出行的司機。

陳建鴻不明白,也不理解,他問:“前陣子車裏的香薰是你換的嗎?”

老林沒說話。

兩個保镖已經進入車庫,一左一右要過去擒他,他們放松腳步,逐漸靠近。

這時候,有個保镖的腳不小心碰到了地面上的星系。

老林視線一頓,突然跟發了瘋似的,速度非常快地撞開了人。

他的視線鎖定,直直地沖過去商務車駕駛座的位置,拉開了車門。

陳時明目光微變,“攔着他!”

車庫裏頓時一陣喧嘩,反應過來的保镖沖上去掰住車門,另一個保镖卡在旁邊去扯司機抓住方向盤的手。

老林半個身子已經坐在駕駛座了,他的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正打算去轉動鑰匙啓動汽車的時候,忽然發現本該安好插在鑰匙孔上的鑰匙不翼而飛。他目光一怔,擡頭看向車的正前方,陳其昭的手指轉了轉,鑰匙在他手指上轉了個圈,最後穩穩地握在他的手心裏。

“下來!”

“已經報警了!你最好別掙紮!”

“老林,別瘋了,下來!”

“老林,你在陳家工作這麽多年了,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老林冷笑一聲:“你們懂什麽!你們什麽都不懂!”

周圍來的人越來越多,被聲響驚醒的傭人們跑了過來。保镖鉗住老林,将人從駕駛座拖了下來,按到在地上。吵鬧的聲音充滿了整個車庫,陳其昭微微垂目看了眼被壓在地上的老林,把手中的鑰匙丢給了陳時明。

陳時明心有餘悸,剛剛如果車鑰匙在車上,那等老林真啓動了車,恐怕車庫的場面就難以收場。只是他沒想到老林會這麽快動手,畢竟懷疑只是懷疑,即便從片面證據察覺老林可能精神狀況出了問題,可他沒想到老林這麽快就按捺不住來對車動手腳。

他目光微沉,到底是老林主動這麽做,還是說背後要求他的人讓他這麽做?

陳其昭:“你很在意原因嗎?”

陳時明偏頭,“你不在意?”

“在意過,但在意很沒意思。”陳其昭道:“如果有人執意要你的命,你如果還去在意他的苦衷,這種叫聖母,做人不要太慈悲,也不要去可憐其他人。”

他笑了下:“他在路上踩油門的時候,又或者他往車裏放香薰的時候……未必會在意你。”

陳時明蹙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其昭沒說話,他打了個哈欠,視線稍斜看向燈火通明的別墅:“媽估計醒了,我就先去睡了。”

警察來得特別快,當天就帶走了老林。

事後技術組的人對車輛進行檢查,發現車的輪胎、剎車、油管都被做了手腳,如果這樣的車開上路非常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引發大禍,甚至車毀人亡。警方發現老林有嚴重的心理問題,精神狀況非常不對,但是他又尚存理智,非常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麽,或者在做什麽。

陳時明事後去了兩次警局,但老林的審訊并不是很順利。

“心理醫生說他這種情況應該是出現了好幾年,我們調取了他登記在案所有的事故記錄,發現他在五年裏先後出現4起小型事故,大多都是人行道附近。”警方道:“根據你們提供的資料,他的親人因為在多年前的重大事故中喪生這一事件估計是造成他現在狀态的導火索,但你們作為雇主,為什麽這麽多年沒發現他的狀态?”

“他平時的表現非常正常……我們也沒預料到這個情況。”陳時明道:“當年我們給他休息了半年,事後也有讓他做過心理評估,當時醫生給的評定結果是合格。”

“他有嚴重的反社會傾向。”警方:“如果照你這麽說,那這就奇怪了,他對你們家仇恨這麽大,我們會再調卷宗查查。”

陳時明把這個結果告訴陳建鴻的時候,後者神色如常,面前累積的都是這段時間香薰事件的調查資料。

“從基本上來看,林叔在車禍發生後那幾年的精神狀态還是好的,但警方從他的手機裏查到與一個陌生電話多次來電的通話記錄,通話頻繁到每周一次。他們調取了部分通話時間,發現這個電話第一次與林叔通話是在五年前。”

陳時明皺眉道:“但很遺憾他們沒能查到號碼持有者是誰,號碼是黑市裏買來的,根本無從查起。而在林叔出事之後,這個號碼就再也沒有過通話記錄,但能确信的一點,林叔是在與這個電話頻繁交流的時間裏,經常在盤山路口附近停留,附近有一小部分商戶對他有點印象。”

“他的精神狀态可能是在這幾年才逐漸加重。而且從管家那我打聽來了一部分事情,林叔曾經問過他關于當年車禍的一些事情,但時間太久大部分人記得模糊,我從他們那拼湊來了一點線索。”

陳時明注意着陳建鴻的情緒,接着道:“當年付阿姨那件事發生之前,媽曾讓付阿姨有空去花店買點花,時間的發生點恰好是在車禍前,而盤山路口當年的店鋪信息,在人行道斜對角處,确實曾經有過一家花店。”

陳建鴻道:“你是懷疑有人拿這件事做文章嗎?”

陳時明:“不是懷疑,是确定。有人這些年一直在給陳叔造成的車禍收尾,又頻繁跟他進行通話……很多事都是空口無憑,但如果林叔的精神狀态出問題,那很有可能聽信他們的言論。”

林氏集團內,林士忠面色陰沉地将文件甩在下屬的臉上,紙張散落了一地,他冷笑一聲道:“陳氏那邊怎麽回事?少了一個蔣禹澤你們就辦不好事?當初把你們安排到這個位置,可不是讓你們在關鍵時刻跟我說這件事沒法辦。”

“林總,這件事确實有點問題……陳時明他不知道哪裏掌握的證據,他現在大肆針對我們這些部門,我們完全不敢露頭,出現就随時可能被他抓住把柄。”精英男的臉色有點糟糕,“蔣哥沒在,先前的那些布置沒辦法周旋,我們可能需要時間來降低陳時明對我們的懷疑……而且他最近一直在籌備股東會,似乎想對我們在做的幾個項目發難,我們實在是沒辦法。”

“我不管你們有沒有辦法,這件事盡快解決,如果把火引到林氏這邊……”林士忠語氣冷了下來,“也不用我跟你說結果了。”

精英男面色慘淡,“我們盡量。”

辦公室一下安靜下來,林士忠冷笑一聲,把桌面的文件掃了滿地。

籌謀了這麽多年的大局,本來再過兩年就能一舉收尾,結果丢了一個蔣禹澤,惹上了陳時明,半盤棋毀了一半。如果再交由這些廢物造作,遲早要把他多年的心血毀于一旦,他精心策劃數年,給陳家預算了這樣一個結局,結果到頭來越玩越爛。

他坐在辦公椅上沉思了片刻,最後給另一個人打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用,對面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蔣禹澤的電腦你說讓人處理了,為什麽現在陳時明還能那麽準确地針對我的部署動手。”林士忠直接發問:“他的手裏應該沒資料才對,動作不可能這麽快。”

“電腦我确實讓人處理了,而且我保證蔣禹澤那邊的資料沒到陳時明手裏。”電話裏的人說道:“蔣禹澤的資料是沒過去,可不代表陳時明沒有另外的途經知道資料,會議室的那件事你還沒解決。”

“陳時明的背後還有人,我安排的司機被他查出來了。原來打算利用那個瘋子在陳建鴻的車裏放香薰,結果那瘋子整天給我找事,好不容易安穩兩年,結果突然就被陳時明盯上。”

電話裏的人道:“陳建鴻找借口停他的工作,我看他也留不住,想讓他趁機做一發大的,誰能想到他就那麽控制不住,直接動手,結果人贓俱獲,現在在警局裏了。”

林士忠眉頭皺着,“你就不怕陳時明順着查到你?”

“查不到的,這件事我做得隐蔽,更何況那瘋子早就想報社了。”電話裏的人道:“至于有件事,你不如查查一個人。”

林士忠問:“誰?”

電話裏的人道:“陳其昭。”

審訊室裏,隔着玻璃,老林低頭看着戴在自己手上的手铐,渾濁的眼盯着光源。警方正在提問着他,但他神情如常不說二話,只是在警方提到花店的時候,他的臉色立刻變了,語态激動地說道:“你們懂什麽?你們什麽都不懂!”

負責審訊的警察微微皺眉:“你妻子只是可能去花店,沒有事實憑據的事你如何推定?”

“她只是去花店……?”老林的神情陰鸷,“是啊,她确實可能是去花店,可我問了很多人,也找人查過,他們都告訴我當時她想去買東西,然後我再問他們的時候,他們就都說不記得了。她是個活生生的人,怎麽就沒人記得她?!”

“你有妻子嗎?有孩子嗎?”老林笑了聲道:“你們就跟哪些人行道上該死的人一樣,他們都在我面前笑,笑什麽啊,有什麽好笑的,都去死算了。”

老林的精神狀态明顯不對,他癫狂地說着各種惡毒的話語,數落着陳家的種種罪責,數落着他與他共事的同事,從陳家張雅芝到其他傭人,他一個也沒放過,他像是個憋久了無處釋放的人,舍棄了以往老實沉悶的外表,用着粗鄙的話辱罵着其他人,宛如像是一個失控的瘋子。

“那個人讓我忍,說有辦法讓陳家一無所有,只要我能夠忍。”老林盯着警察,語無倫次地說道:“我忍了,結果他們搞了個什麽香薰,說讓我再忍幾年……我每天開車上路的時候,我都想帶着陳建鴻一起去死。”

他像是個矛盾體,一邊提着忍,一邊又說着報複的話。

警察記着筆錄,從他語無倫次的話中記錄信息點。

“都去死算了……”老林笑着,他像是個失去理智的瘋子,要拉着所有人共沉淪,“哦你們在查那個電話號碼是嗎?那查好了,那個人也是瘋子,把他抓出來。”

警察道:“但你還是聽他的話,放了香薰,還對車做手腳。”

“對,打電話那個人也該死,他憑什麽讓我忍,陳建鴻早就可以死了。”老林忽然停了下來,“是啊……都該死。你們不是在查嗎?”

警察一停,注意到什麽,詢問道:“你知道陌生電話的線索?”

“有啊。”老林突然停了一下,目光掃視了警察,而後道:“你們想要啊?”

調查資料統計成文件發給陳其昭的時候,他正在學校寝室裏。

顏凱麟在他身邊打着游戲,叽叽歪歪地跟着人語音着,陳其昭窩在床上,點開文件快速地浏覽,陳時明調查的資料,警方那邊的線索,還有他先前讓人查的東西,彙聚到一起拼湊出了一個兩輩子才湊出的零碎真相。

其實在當初那個電話打給老林的時候,就已經在對方的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只是時間的催發、他人的遺忘、有心人的誤導使得這種子快速生長,最後變成了催發仇恨與怨念的導火索。

上輩子老林忍的時間更長,他能忍到最後帶着陳時明去撞貨車,想要徹底控制速度去醞釀一個慘禍,車內方向盤不是為了自救,而是更為精準地去撞貨車。陳其昭不知道上輩子老林在那個階段已經瘋到什麽程度……但陳時明能從那場車禍裏活下來,或許真是命大。

指使老林的大半可能是林士忠,但以他的精明程度,不會選擇在那個階段讓老林動手。

老林會那麽迫不及待動手,大概是當天下午練車的時候,高速攀升的刺激感讓他不願意在忍受某些等待。

陳其昭嗤笑一聲,就這樣一個人,居然是上輩子陳家所有悲劇的始端。

“哥,你笑什麽?”顏凱麟摘下耳機,“看什麽搞笑的好東西嗎?”

“沒,剛看到個段子。”陳其昭語氣平淡地說着:“講了一個瘋子失控報複所有人的事。”

顏凱麟嫌棄地瞥了一眼,“這什麽暗黑段子,聽起來怪滲人的,瘋子的說法就很難聽。”

陳其昭看向他,“為什麽?”

“瘋子哎,少惹瘋子,誰知道對方心裏想什麽。”顏凱麟哆嗦了下,“上次看到個新聞,說是有個男的精神有問題,被室友一刺激直接把人殺了。這社會啥事沒有,瘋子那可不能随便刺激,一刺激什麽都做得出來。”

他說完注意到陳其昭的表情,“啊?哥你沒看到這個新聞啊?”

陳其昭:“也是,瘋子不能随便刺激。”

有些人一刺激,就心甘情願地往陷阱裏走。

有些人一刺激,就想拉着所有人去死。

陳其昭把頁面劃掉,看到郵件裏有一個附帶發送的壓縮包。

想拿瘋子當棋子,林士忠也不怕引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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