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2
耹瑤在警察局暈倒, 簡灼抱着她去了醫院。
醒來,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
一是察覺到她心理壓力過大,二是信息素性腺受過傷害, 發展不是特別良好,可能會造成後續分化階段痛苦。
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 她總算将事情捋出一個頭緒。
結案的證明單上寫的作案流程——
羅明晨去小賣部買了兩瓶礦泉水, 一瓶自己在回教室路上打開喝了幾口。
而她快要上樓那會兒, 在樓梯拐角遇見了秦遙遙, 監控沒有聲音,只能看見她指着羅明晨的腳下, 沒幾秒,羅明晨就将自己手裏的水瓶遞給秦遙遙, 彎腰下去系鞋帶,起身時,又從秦遙遙的手中接過水瓶。
礦泉水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換掉的。
因為秦遙遙的右手上, 也一直握着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
耹瑤閉上眼睛,雖然結果已經白紙黑字出現在她面前,但是中間出現了非常離奇的一環。
羅明晨為什麽會在那個晚上返回教室, 拿走耹瑤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呢?
眉頭越皺越高。
簡灼坐在床沿,伸手替她慢慢展開。
“別皺眉,小心變成老太太。”
耹瑤笑出聲, 不過仍舊沒睜眼,她能感覺到簡灼的手指是溫熱的,帶着缱绻, 很輕、很柔。
像是只有這樣, 才能将她的所有煩惱抹得一幹二淨。
“那我變成老太太, 你是不是就是老爺爺了?”耹瑤開口問道。
“嗯。”簡灼應, “到時候咱們的牙都掉光了。”
“是啊,那得多少年?”耹瑤想着,“五十年過後?你得先掉第一顆牙,等你掉光了我再掉。”
“行,”簡灼寵溺地笑道,“我掉光了你再掉。別忘了給我做飯,別做石頭飯就行。”
耹瑤睜開眼睛,拍掉他的手,“怎麽?我一個風燭殘年的小老太太給你做飯都很了不起了吧?!你怎麽還挑三揀四呢。”
簡灼彎着眉眼,眸子裏閃閃發亮,告饒道:“好好好,你做什麽我都吃。”
“就是,”耹瑤哼了一聲,“你要是不吃,我就拔你氧氣管!”
簡灼一時無語凝噎,只能失笑搖頭,将床頭櫃上放的水果拿下來,慢慢給她削皮。
…
汽車飛奔在馬路上,短短一分鐘,已經變換了三個車道。
副駕駛上的人被吓得緊緊捏住安全帶,冷汗淋漓,随着車身的每一次擺動,都會順着臉頰滑落到下巴,然後墜落在衣領、大腿上。
方槐冷着一張臉,一路上什麽話都沒有說。
直至車子嘎吱一聲,急剎停在了墓園大門口,她才對着副駕駛淡漠道:“跪着去。”
羅明晨飛速打開安全帶,奔下車後,在馬路邊上彎腰嘔吐起來。
方槐将車子停好,手上拿着戒尺走了過來。
眼看着羅明晨緩過來後,一擡手,戒尺就重重砸落在羅明晨單薄的背上。
“去跪着,別磨蹭。”
細小的雨拍在臉上,連同先前的冷汗一起,啪嗒啪嗒落在水泥地上。
墓園此時異常寂靜,不是清明,也不是周末,整座墓園一覽無餘,沒有第二個人的存在。
方槐先是靜靜地、滿目疼惜地看了幾分鐘墓碑上的人,而後才淡淡開口:“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夏季,羅明晨下身只穿了一條薄薄的棉麻材質的褲子。
跪在鋪滿小石子的地上,沒一會兒,膝蓋就傳來刺痛。
可她只要挪動一下,方槐手中的戒尺又毫不留情地揮下。
羅明晨倒吸了一口冷氣,緩了很久才說:“知道。”
方槐自嘲一聲:“知道?知道什麽?知道你就不會愚蠢到這個時候動手!”
羅明晨想辯解:“我只是看不慣……”
“看不慣什麽?”方槐又是甩手打了她一戒尺,“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時看不慣,給我惹了多少麻煩?!”
“可是如果她真的好了,那……那簡灼就……”羅明晨低垂腦袋,“那他們就會成為最登對的存在了……”
方槐用戒尺指着墓碑,“你的奶奶才四十歲就亡了,人生的一大半還沒過完,她還沒來的及看着我長大,更看不到你。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你簡直……簡直就不像我們家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羅明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個女人還是眉眼溫柔,看着很年輕,就像是二十多歲出頭。
那是她的外婆。
方槐的媽媽。
“在你外婆墳前老老實實跪着,一字一句說清楚,”方槐看了一眼她,“先前為什麽多此一舉返回學校去拿礦泉水瓶?!”
羅明晨神色一僵,“我躲開監控了。”
“你躲監控有什麽用?”
羅明晨随後又支支吾吾道:“水裏……有醫用化學藥劑。”
“你動了我的藥?”
“嗯。”羅明晨的回答蔫蔫的,完全提不起力氣。
“怪不得……”方槐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們做檢驗做了四天都沒結果。”
“媽……”羅明晨叫了她一聲。
方槐怒道:“別叫我,我擔不起你叫。你的每一次心軟,都是捅在你媽媽你外婆心口上的刀子!要不是這次有個秦遙遙歪打正着替了你,要不是我去醫院将樣本拿走,我十幾年的心血就毀于一旦了!”
一時無言。
羅明晨身形愈發恍惚。
方槐簡直就是恨女難成鳳,她的目光放空,像是在俯覽整座墓園的死靈:“說你聰明的确很聰明,能跟耹瑤做朋友,說你蠢你還真蠢。你是不是喜歡簡家的那個兒子?”
羅明晨被戳中了心事,結巴了半天:“沒……沒有。”
“沒有?”方槐哼笑一聲,“那你何故急着對耹瑤下手?你才多大,心裏想的什麽,全挂在臉上了。”
地面被雨水浸沒,變得如墨色一般黑沉。就連羅明晨的眼淚落下去,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天也暗沉下來。羅明晨仰頭望過去,心中多了一些悲戚。
就連老天爺也在替她悲傷嗎?
怎麽可能呢,她生來就是方槐用來對付簡家的工具人。簡灼既然注定會成為一個衆人期望的Alpha,那麽她終會變成方槐所期望的Omega。她的十七年,全是不屬于她自己的人生。
她喜歡和耹瑤相處,卻也害怕和她相處。與她嘻鬧是真心,可下藥想讓她分化失敗也是她心裏的惡念。
她的每一次蓄意靠近,都是方槐的運籌帷幄的棋。
方槐将戒尺随手扔在了地面上,對羅明晨留下一句話:“跪夠六個小時再回家。”
…
耹瑤在這水深火熱的一月中,設想過很多次和羅明晨的見面。
她或許會在某一天出現在學校,一如往常拿出課本,記上半節課筆記之後轉頭小聲問她有沒有多餘紅筆。
或許自己會開口埋怨,又或許兩個人什麽話都不說,只是幹坐着,如同木偶人一樣上課。仇栗拿着請假冊來到班上,講明一切後,她連設想的念頭都沒有了。
仇栗站在講臺上說:“同學們,相信經過一個暑假,大家都對自己的身體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現在大家可以登記一下自己的具體症狀,如果有強烈分化行為出現,可以提前申請請假,學校會酌情開通網上授課。”
就這樣,羅明晨和秦遙遙均已‘早起分化症狀明顯’由頭請了長假。耹瑤并沒有理會,學仍舊正常上,只是每周末會去醫院打幾針。
直到任俏找到她。
任俏穿着黑色皮衣,戴着口罩和帽子,像是尋仇一樣站在一中校門口。
耹瑤出校門,任俏直接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上拿着檔案袋。
“好久不見。”任俏抵了一下耹瑤的腰,“帶好東西來看你了。”
耹瑤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認錯人了。聽見任俏的聲音之後,她才松了一口氣。
“什麽好東西用檔案袋裝着?”耹瑤一邊走一邊結果檔案袋。
任俏伸手捂住:“等會兒,我們去咖啡館再看。”
兩人定了一個二樓包間。
将所有燈打開之後,任俏又将窗口的簾子拉上。左右看了一遍後,才安然坐下。
“你們偵探都這麽嚴謹嗎?”
“那是。”
任俏将檔案袋打開,裏面全是一沓照片,以及一些A4紙打印出來的報告。
“上次我和組長一起處理案件,剛好看見你名字,就多嘴問了一下。沒想到那個警察還挺兇,讓我不要多管閑事。好說歹說咱也是警局的合夥人吧?我朋友就幫我看了一下。”
任俏開始在兩人面前的大圓桌上擺放照片。
耹瑤站起身,跟着她手指的移動慢慢分析。
“你的案件處理得非常草率。”任俏敲了敲桌面上一張照片,就是當天的那個審訊警察:“他姓葉,葉天。今年四十一歲。是當時負責處理你案件審訊工作的領導。”
“他?”耹瑤疑惑道,“有問題嗎?”
任俏點頭說道:“對,他的審訊流程看頭看尾都是沒有任何毛病的,但是中間的內容,不是專業的人還看不出來。”
“審訊內容我沒見過。”
“那個內容是內部人才能看的,不過這次的合作夥伴比他階位高,能調出來。”任俏将壓在下面的幾張紙扒拉出來,“你看看,普通人是覺得沒問題。但是他每一次的說話、聞訊,都是誘導型逼供。”
耹瑤認真浏覽:“誘導型逼供?”
任俏解釋道:“這種問詢手法在十幾年前就被舍棄了。因為一旦受訓人的情緒到達一個崩潰話的邊緣,問詢人說什麽他們都會潛意識作為參考,如果情況更糟糕的,會将問詢人的話,變成自己的話。”
耹瑤:“那就相當于是‘催眠’?”
“是,”任俏将葉天的照片擺放在一冊,又将方槐的照片放在葉天的旁邊,“尤其是對于你們這種青春期的小孩兒,心裏防線脆弱,易推倒,沒兩句話可能就跟着別人跑了。”
“他倆……”耹瑤問,“是不是有關系?”
“嗯哼,”任俏說,“這兩個人是高中同學,還談過一段時間戀愛,後來葉天被方槐踹了。”
耹瑤瞠目結舌:“這你也能查到?!”這起碼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任俏将自己的短發向後一攬,挑着眉:“也不看看你姐姐我是誰。”
“姐姐我愛了!”耹瑤笑眯眯的,像個偷油的小老鼠,“周末請姐姐吃飯?”
任俏搓搓手臂,“你別你別,你正常點說話,一口一個疊詞膈應誰呢。”
耹瑤恢複原本的樣子,但嘴角的微笑還是留存了下來。
沒幾分鐘,任俏将所有的照片以及紙張擺放整齊。
一條清晰的邏輯鏈浮現在了耹瑤面前。
“不出意外,”任俏抱着手臂靠在牆上,“葉天、方槐、還有羅明晨。這三人抱團撒謊。”
耹瑤心裏其實也有疑惑,但是苦于沒有證據。
任俏卻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給她播放了一段視頻。
是秦遙遙。還是那節體育課,和羅明晨交換過礦泉水瓶的秦遙遙。
她将礦泉水瓶帶回教室之後卻一口沒喝,等到放學的時候又放進包裏,帶走了。
任俏又調出另一段視頻。
是秦遙遙在別墅區門口走路回家的視頻。
她将沒開封的水瓶打開,将裏面的水全部倒在了周邊的花園裏。
水流飛速鑽進土壤,僅僅幾秒鐘就消失得一幹二淨。
然後,耹瑤瑤将空水瓶又帶回了家。
任俏解釋說:“我查了監控之後,就去挖了一坨那邊的土。”
“土裏……有毒?”耹瑤試探問道。
任俏嗯了一聲,“雖然間隔一個月,但是裏面還是能測出來有微量的钋元素。問題就是,土壤裏只檢測出了這種元素。對于能夠引起你信息素性腺發育障礙的‘Lamprecht’,裏面一絲一毫都沒有測出來。”
“那……”耹瑤深思熟慮了一會兒,想到剛才看到了誘導型問詢記錄,說道:“只有一個結論了,秦遙遙下藥了,但是她沒有那個膽量換?所以,羅明晨手上的那瓶水還是那瓶水,不是秦遙遙中途換過來的?”
任俏打了一個響指,“對。秦遙遙做了‘替死鬼’。”
耹瑤又再次翻看了一下問詢記錄。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好像生出了什麽靈魂,要從紙上鑽出來。
【葉天】:你是否下藥?
【秦遙遙】:(精神極度緊張)下……下了。
【葉天】:是否是含有钋元素的藥類?
【秦遙遙】:(掩面哭泣)是
【葉天】:在哪裏購買的?
【秦遙遙】:在……在網上。警察叔叔,可我沒有,沒有傷害她。
【葉天】:所有預謀傷害的嫌疑人,都說過‘我沒有’。
葉天在誘導秦遙遙。
是,秦遙遙确實在網上購買了藥物。
她也将藥注射在瓶子裏。
可她沒有動手。
她不敢!
任俏拍拍她的肩膀,“土壤檢測結果出來,你們都在學校上課,我去了一趟你家,又問了問你們家的好幾個阿姨。”
“你找到了那個瓶子?”耹瑤問。
“嗯,你猜在哪兒?”任俏勾唇一笑。
耹瑤看着任俏一臉心懷不軌的模樣,尴尬一笑:“該不會是在我的花園裏吧?”
“嘿,”任俏驟然開懷大笑,“你要不以後跟我幹?你這破案能力一絕啊!”
耹瑤腦海中回想到自己的小花園。
出事後,她只去過幾次,剩下時間都是簡灼在打理。
那次她進去碰到簡灼,的确在藤架邊看見了一個礦泉水瓶,她當時以為是簡灼放的就沒怎麽在意。
沒想到……
任俏笑道:“也不知道你這個異父異母的妹妹是怎麽回事,礦泉水瓶竟然留着不扔。還明目張膽放在你的地盤裏。然後我就把她拿走了,上面只有她自己的指紋。”
方槐和羅明晨這對母女,鋪了好大一張網。
每一步都做的天衣無縫,這絕對不是誤打誤撞。
耹瑤閉上眼睛,眼前卻猛地劃過幾個場景——
二十七歲的她,偶爾會心悸,只要情緒激動,這種感覺就會非常明顯。
而耹思濯那次發燒,聯系的醫所就是方槐醫所。
陳姨也說‘以往思濯的感冒發燒都是方槐醫生治好的’。
這句話當時覺得沒有問題,可放在現在……
放在這樣龐大的一張蛛網上,很難不讓人多想。
“方槐想幹什麽?”耹瑤睜開眼睛,清了清嗓子。
任俏在方槐的照片後畫了一個問號,“現在還沒查到,只不過,我最近發現她很喜歡去墓園。”
“墓園?”
“對,城南那邊的。”任俏說,“我上次開車跟她,一呆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了。”耹瑤擡頭,眼神裏滿是感激,“謝謝你,俏俏姐。”
“沒事兒,你平平安安,快樂就行。”任俏揉揉耹瑤的臉,轉身将桌子上攤開的東西收了回去。
…
任俏剛收拾好,簡灼的電話就來了。
耹瑤接通。
簡灼的聲音慵懶松散,但也很會抓重點:“在咖啡館?”
“……”
“你該不會是神算吧?”耹瑤嘟嘟囔囔。
簡灼在那頭笑道:“背景音樂,這家店一直放這首鋼琴曲。”
“那看來你更适合當偵探。”
簡灼沒回她這句話,而是說:“我來接你。”
簡灼今天又代表學校去市裏參加比賽,耹瑤一個下午都在孤苦無依中度過,大家都忙着低頭刷題,一個能聽她講廢話的都沒有。
聽到簡灼說要來接她,耹瑤立馬應道:“好呀,那我在這兒等你。”
“嗯。”
任俏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兒:“笑容收斂一點,你這像個色狼。”
耹瑤一愣,抿住嘴巴嗯嗯了一聲。
不過旁人無法見到的欣喜還是從眼睛裏跑了出來。
那是簡灼送給她的親昵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