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乖哦

第15章 乖哦

不知道為什麽心在下墜。

孟菱退出那個視頻, 可沒多久又點了進來,把

視頻保存到相冊裏。

她怔怔坐在那發呆,過了那麽三五秒, 她點進和陳遂的聊天框。

上一條消息還是他發的那朵雲。

她想了想點開輸入法,一個字一個字打:【挺好看的。】

又一個字一個字删除。

她改主意關掉了輸入鍵盤,點開相冊,把一張自己的照片發給了他。

照片發出去,她忽然覺得心被揪起來了, 因為她不知道該在什麽時間撤回才顯得不刻意, 又怕撤回的太早他看不到。

左思右想了幾秒,她決心抓緊撤回, 再回複一句“發錯了”, 這樣即便他沒有看到照片,也一定會問她“撤回的什麽”。

然而她這邊剛剛點擊撤回, 對話框上方立刻就顯示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還沒等她緊張, 他的消息立刻彈出來。

陳遂:【?】

她呼吸滞了滞, 回:【發錯了。】

他秒回:【那你想發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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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尖一頓, 問:【你看到了?】

他打字好快, 不知道作家是不是打字都這麽快:【我還保存了呢。】

說着他立刻給她發來一張照片。

是她發給他的那張——剛剛洗完臉,臉上和發絲還沾着水的對鏡自拍。

她很少自拍, 這張照片拍攝于齊舒婷生日那天, 那是她第一次化妝, 她在卸妝之前拍了一張照,卸妝洗完臉之後又拍了這一張, 讓發小評價哪一張好看。

記得發小選擇了這張素顏的照片, 說什麽, 這張很像雨林裏的小仙女。

所以她把這張照片發給了他。

他又問:【想發給誰。】

她回:【我發小。】

【男的女的。】

她停頓了一會兒, 才回:【男生又怎麽樣。】

他這次沒有秒回,過了那麽三五分鐘,她把一杯水都喝光了,找好了洗澡要換洗的衣服,他才回:【會吃醋。】

她攥着手機,呼吸變緩。

看到這三個字,她心情竟然變好了很多。

她回了個省略號給他,滿意的關上了手機,去洗澡了。

陳遂給她回:【你就發三個點打發我?】

她那邊遲遲不回複。

他又回了句:【?】

她還是沒動靜。

他有點煩,回了一長串:【?????????????】

然後把手機“啪”一聲撂在桌面上,随手拿了盒煙,抽了一根出來,一個黑裙女生立刻湊過來要給他點火。

他往後仰了仰身子:“起開點。”

聲音并不嚴格,但态度不容置疑。

阿卓看到他這樣,不動聲色拿過了黑裙女生手裏的火機,一把扔陳遂懷裏,對那女生說:“剛才Lily還不夠丢臉是不是?”

Lily是這幫人裏最漂亮的單身女孩,今晚穿了一條白色抹胸短裙,又清純又火辣,剛才陳遂不小心把灑到衣服上,她起身去給陳遂擦衣服,那姿勢就像是湊過去吻陳遂,阿卓從側面瞧,她那整個胸幾乎是敞開了給陳遂看的。

陳遂一點沒客氣,攥住她的胳膊,直接把人往旁邊一推,女孩整個摔沙發上了。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後來Lily下去跳舞,這都半個多小時還沒上來。

黑裙女生想到這件事,很識趣的坐到沙發最邊上,離陳遂遠遠的。

阿卓見女生走了,陳遂把嘴上的煙點上火,想了想湊過去勾上他的背:“陳遂哥哥。”

陳遂一幅要嘔的表情:“少給我發.浪。”

阿卓翻了個白眼,語氣一秒切換成吊兒郎當:“你他媽剛才給誰發消息呢。”

陳遂想起這茬就火大:“和你有什麽關系?”

“……”他越是這麽大反應,阿卓越是來勁,“你還真動春心了?”

阿卓看得真真兒的,陳遂下午出去了一趟,被他發消息罵了回來,結果人是回來了,魂兒還在外頭飄着,一下午輸錢都快把家底輸給張之掙了。

晚上出來玩,陳遂竟然破天荒讓他開車,一路攥着手機不放,晚上找他的人不少,手機每響一下他都要看一眼。明顯在等消息。

阿卓悠悠突出一個名字:“孟菱?”

陳遂了起眼皮:“幹嘛?”

阿卓混不吝一笑:“媽的,就知道你惦記着她呢。”

陳遂這個人身在歡樂場,但不常動欲,可是孟菱身上,阿卓窺見了他的渴望,因為每一次看到她,他的目光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不過我不明白啊。”阿卓也點了根煙,“怎麽就是她呢?”

陳遂陷在沙發裏看不出臉色。

阿卓撣了把煙灰,頭一回這麽有耐心等他回話。

陳遂嘴角的橙花明明滅滅,他呼了個煙圈,見掙哥從舞池下走上來,身後跟着徐梁和顧嬈他們,這一波跳完了,幾個人都嗨的氣喘。

陳遂趁機回避了阿卓的問題。

問掙哥:“爽嗎?”

張之掙端酒喝,笑回:“每個月都該來蹦幾次。”

“寶刀未老啊,掙哥。”阿卓笑說。

張之掙大他們四五歲,早已畢業,現在接管家裏的企業,比他們成熟,但也更會玩。

他坐下來,他的新任女伴也跟着坐下來。

張之掙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帥哥,但一米九的個子很有超模範兒,整個人的氣場很逼人,他的女伴一副小妖精長相,談吐做派都有點作作的,在張之掙的氣場庇護下,更顯得嬌氣。

阿卓忽然仰天長嘆:“草他大爺的,現在就我沒個伴兒了。”

張之掙很會捕捉話音,立即問:“怎麽,阿遂有情況?”

陳遂剛想說什麽,卻被阿卓這個碎嘴子搶先:“不然你以為下午是怎麽輸給你的?平時打牌你見遂哥輸過幾回?”

張之掙心思沉了沉,想起陳遂暑假頻繁找他打牌,兩個月賺了他五六十萬。後來阿卓告密,說是這小子剛買了一輛帕拉梅拉,靠打牌回血呢。

張之掙想起來眼皮就忍不住狂跳,他問阿卓:“誰啊?叫什麽名兒?有照片嗎?”

阿卓知道張之掙話裏有看熱鬧的意思,這邊陳遂警告地喊了一聲:“趙嶼卓。”

他不怵,沒心沒肺說:“這人徐梁兩口子熟啊。”他瞥向顧嬈,“就你那同學,叫孟菱的,有照片沒,給掙哥看看。”

顧嬈本以為這場談話沒她什麽事,只一味在聽,結果忽然被阿卓叫到名字,她整個人蒙了好幾秒。

孟菱?

顧嬈遲疑地問:“我舍友嗎。”

卻在這樣問出來之後,就已經有了答案。

“對啊,不是你介紹她去遂哥茶館打工的,算起來你是半個紅娘。”阿卓噴雲吐霧,“他倆成了第一個謝謝你。”

顧嬈:“……”

陳遂知道這幫人有意起哄,他就不再和他們反着來,而是散散漫漫一笑:“看照片多沒意思,哪天成了我領她到你們跟前給你們看。”

“噔噔噔——”

手機屏驟然亮了起來。

進了一條消息。

陳遂本來噙着笑,沒骨頭似的靠在沙發上抽煙,這一聲響讓他整個人忽然變靜了,他拿起手機,想都沒想直接點了進去。

孟:【?】

他舌頭頂了頂腮笑了。

他發問號,她也發問號。

真不愧是他看上的,有點意思。

他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問:【你還沒說,男的女的?】

她還是不正面回答他:【有那麽重要嗎。】

他看到這行字的時候眸光收緊。

殊不知一群人圍坐在他旁邊,屏息凝神看着他。連張之掙都不例外。

親近點的人都知道,陳遂不是那種哪個女人都要招惹兩下的浪子,而是成沓的女人撲上來,他看似個個都不抗拒,實則一個都不親近,界限守得門清兒,誰都入不了他的眼。

張之掙仰頭喝了口酒,不急不緩扯出一抹笑:“陳遂,你這是真上道了?”

陳遂依舊盯着手機,字打了删,删了打。

最後回了一句:【你釣我。】③

孟菱的心伴随着消息提示音,同時咯噔了一下。

這三個字刺了眼。

她不知道他這三個字是不是貶義。

卻不太敢繼續試探了,只回了一句:【女生。】

陳遂緊握着手機,看到她的消息跳了出來,一口提了半天的氣松了下來。

他又點進她發的那張照片裏看,她本身就有一股朦胧的氣質,渾身沾着雨霧之氣似的,那張照片裏,她穿着蒼綠色的細帶吊帶背心,鎖骨上也沾着水珠,讓人覺得忍不住遐想什麽。

他沒資格管她什麽。

但不可否認……她如果要是真發給別的男生,還是什麽發小,他會很嫉妒。

但知道她不是發給異性,他就爽了。

【雲好看嗎。】他想起她還沒回應。

她那邊停頓了十幾秒鐘的樣子,回:【漂亮。】

他笑了笑,打了個“那就好”在對話框上。

想了想又删掉了。

他覺得不夠撩。

于是換成了:【乖。下次再給你拍。】

收回手機,卻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在都在看他。

他心情好,罵人也是帶着笑罵的:“都看我幹嘛,我是人民幣嗎?”

阿卓向來嘴巴快:“看你一臉春光那樣。”他舉起手機,“可惜了,最關心你人生大事的李涼沒瞅見你這樣兒,我真該把你剛才的樣子拍下來給李涼看看。”

李涼也是陳遂這個圈子的一員,只不過人在美國念書。

陳遂抓起桌上的骰子砸向阿卓:“趙嶼卓你想談戀愛了就直說。”

阿卓:“我……”

“我也下去蹦會兒。”陳遂望着舞池,問,“有一起的嗎?”

徐梁舉手:“我和你一起吧哥。”

陳遂朝他勾勾下巴,示意他跟上來。

倆人就這麽一前一後匿于昏暗的舞池裏了。

身後望着他們的人,眼神各不一。

張之掙擺明了悠悠閑閑看戲,阿卓被陳遂的話激的炸毛,而顧嬈目光沉沉。

孟菱只覺得手心發燙。

她怔怔看着那個“乖”字,有點暈乎,又有點低落。

暈乎是因為感知到他的親近,低落是知道他此刻有很多人可以親近。

“明明是你釣我。”

孟菱心裏委屈着。

這個“乖”字就像一根利箭,她被恍然射中了,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今晚有點越界了,沒有把握好分寸。

可是……這也不能全怪她。

如果一個人口口聲聲說要追你,卻又和別人打得火熱,誰心裏能舒服。

她安慰起自己來。

可大多數情況下,當需要自我安慰的時候,人往往就到了安慰不了自己的時候了。

夜涼如水。

十月中旬的夜晚帶着一絲秋蟲的唧鳴,但更多是寂寥的寧靜,她關掉手機,閉上眼睛,希望心也能靜下來。

第16章 哥哥

這個世界最壞罪名, 叫太易動情,但我喜歡這罪名。——陳奕迅《無人之境》。

-

後來的大半個月孟菱都躲着陳遂。

她只能用這個方法控制好與他的距離。

然而陳遂可不是想躲就能躲的人。

在學校裏,偶爾碰見, 她幾乎都是想都沒想轉頭就走。

可在茶館,她卻想走也走不了。

那天下午,他到茶館來,她剛好給“浣溪沙”的客人送完茶,出來正巧遇上他了。

她慫, 低低叫了聲老板好, 就低頭上了樓。

剛開始沒聽見後面的動靜,等她還差三四個臺階就到二樓的時候, 忽然聽到後面“踏踏踏”急促地踩木板聲, 一階一階的,由遠及近的, 傳了過來。

她提了口氣, 還沒等她有更多反應, 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抵在牆上。

離得很近很近, 卻依舊沒有觸碰到她。

她聞見他又換香水了, 氣味兒她一時描述不出來,只知道他呼吸漸沉, 很是氣惱, 于是忍不住低了下頭, 他卻偏偏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揚起臉。

他問:“躲什麽。”

她說:“我沒有。”

他想說什麽, 但明顯咽了下去, 問她:“我說過你有權利叫停, 但你沒有, 所以現在你覺得你還躲得了嗎。”

她咬着唇,不說話。

他眼神暗昧:“別咬嘴。”

她眸中頓時氤氲霧氣,帶着埋怨,委屈,和不解。

他目光在她臉上游弋,落在唇上,又落在眉眼上,最後又落回唇上:“你再咬下去,我也想咬了。”

用他那清清澈澈的聲音說着三分下流的話。

她慌張地往牆後貼了貼。

他步步緊逼,往她身邊靠了靠。

她聞出來了,他的味道,應該是溫熱的自由而熱烈的味道。

話始終是他在說:“來,你說說你對我哪裏不滿意,我考慮考慮能不能改……”

他話說到一半。

因為這時偏偏樓底下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柳姐說:“白茶是不是快沒了。”

莫雨薇回:“好像是,等會兒我去點一點庫存。”

從孟菱那個角度,恰好看到了她們背對着她的半個身子,她好局促好局促,情急之下伸手去推他,壓低聲音說:“你別讓她們看到了。”

他被她碰的胸口一麻。

“你知不知道這樣好像偷情。”

他聲音也很低很低。

眼見柳姐和莫雨薇還差最後兩個臺階就要轉彎了,她叫他:“陳遂……”

這時候知道不能叫老板,不能叫學長了。

他笑了笑,拉住她的衣服一角,把她帶到牆的另一側。

她很害怕:“真的不能讓看到了。”

他想了兩秒,故意說:“看到就看到呗。”

她的反應沒有很出乎意料:“真的不行。”

他笑:“那你求我。”

他們的聲音都很低很低,壓抑着,忍耐着,卻偏偏又藏着很濃烈的情緒。

更像偷情了。

陳遂隐隐心潮澎湃。

“……”孟菱卻更難為情。

她很少失态,大多數時候都是人淡如水的,唯有和他面對面的時候,她腦子會轉得很慢。然而她自己都沒發現,除了反應慢,還有害羞,慌亂和不明顯的失态。這種不自知的反應,是她強壯淡然也無法掩蓋的。

不知不覺又咬上唇。

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清晰,她咬唇就咬的越來越厲害。

他看她這樣,終于從她面前退後了兩步:“我最近忙着呢,等我忙完了再來收拾你。”

說完話,他轉身下樓,佯裝是不小心遇見了柳姐和莫雨薇:“柳姐,嫂子,樓上有客人?”

孟菱聽見柳姐說:“沒有,我上來拿東西,雨薇覺得有點累,上休息室躺一會兒。”

“不舒服就回家休息。”

“沒事……”

孟菱聽他們在閑聊,默默開了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

她倚在門上,心裏松了根弦,閉上了眼,頗有“劫後餘生”的意味。

這次以後她再也不敢輕易躲着他。

不過他倒是真的忙起來似的,直到十月份過完了都沒有找她。

他忽然從她的生活裏消失,孟菱有時候會恍惚,感覺她好像沒認識過他一樣。

但有時候她又覺得他雖然沒有出現,卻又無處不在。

比如那次體育課,她遇見阿卓在打籃球,阿卓想都沒想就給她打了個響亮到引人側目的招呼。還有寝室熄燈後聊天,曲洛偶爾會向她打聽“你最近和陳遂怎麽樣了”。偶爾刷朋友圈,她想起他的時候會點進他的頭像裏看一眼,他的微信名依舊是大寫的C加一點,他說那是操的意思……

每當這個時候,她才會覺得,他原來真的在生命裏出現過。

而意識到這回事,她就又會陷入低低落落之中了。

她和他的這段關系,就像是一尾紙鳶,他把線交到她手上,說,你來牽。

但大多數時候,她手裏分明握着他給的長線,卻又總感覺,他在她的背後,正牽引着她。

實際上女孩子的第六感通常都準的可怕。

陳遂就是故意不找她的。

十月的最後一個周末,他和掙哥他們約在自己開的“春風沉醉”喝酒,去停車的時候,看到她步行去坐公交。

他遠遠看着她單薄的背影,一直目送她上了車,卻沒有去打個招呼。

為了吃到獵物,獅子必須忍耐,伺機而動。

他把寫小說時,男女之間的拉扯和手段,也用在了追求她這件事上。

知道或許她會因為他忽然的冷淡而不開心,但他也必須這麽做。

只是他自己也不太好過。

晚上喝酒,喝到燒胃。

掙哥帶他那位小作精一起來的,兩個人膩膩歪歪,女人要掙哥喂她喝酒,掙哥自己含了一口酒去親她,小女人也挺會,喝光了還伸着舌尖舔掙哥的嘴唇,滿臉意猶未盡。

後來掙哥提早走了。

大家都知道他要去幹什麽,笑笑呵呵的開了幾嘴黃色玩笑,也就放他離開了。

掙哥走後大家把話題扯到陳遂身上,問他什麽時候帶女朋友過來。

他腦子一暈,就想到如果和孟菱坐在這會是什麽樣子。

她肯定不會讓他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親她,他會讨價還價,叫她等會兒沒人多親他兩口。

想着想着就春心蕩漾。

可同時又覺得心像被豁了個口子一樣,空虛難忍。

心裏裝着個人,不管愛的深不深,總歸是個念想,忽遠忽近霧中花一樣的感覺,聞得到香,卻也只能聞得到香。

他打算在讀書會結束之後,再去找她。

讀書會定在十一月的第一個周末。

這次活動是多平臺合作的,排場搞得挺大,不少一線作家到場。

陳遂是到了現場才知道,宋舒雲也在。

陳遂十五歲那年官宣與宋舒雲母子斷絕關系,這件事基本上了解小說圈的人都知道。

而活動方為了噱頭,竟然把他和她安排在一起做媒體群訪。

陳遂問公司是怎麽回事,公司說也是在今早才看到的完整名單。

很好。

五年了,頭一次和她一起面對鏡頭。

他笑得燦爛。

記者問:“陳老師,看您今天心情不錯?”

他說:“是啊,見到很多前輩,心情很好。”

記者不嫌事大,問他:“包括宋老師嗎?”`

他想都沒想:“那當然是不包括了。”

一時間非常尴尬。

宋舒雲卻好像是唯一沒有受到幹擾的人,很從容笑說:“不過我見到陳遂卻是很開心,他現在是全國最紅的青年作家,你們說這是不是有我基因的功勞。”

記者們笑說:“是啊,宋老師,您的書一向是暢銷榜上的常客。”

陳遂在一旁一言不發,桌子底下手攥成拳頭。

記者又問他:“會因為宋老師的光環而感到壓力嗎?”

“當然不會。”陳遂笑,“自我寫作起,我從不覺得她的光環能壓過我,就像你剛才說暢銷,據我所知,我的上本書銷量超過宋女士三倍不止。”

陳遂回答的很直白。

無論是什麽領域的記者,都不會拒絕這種有爆點的新聞。

另一家媒體,很快就去問宋舒雲:“那宋老師,你會因為兒子這麽優秀而感到壓力嗎?”

宋舒雲依舊面不改色,優雅從容的笑說:“我的地位在這裏,已經不需要考慮人氣,他還年輕,還是看重人氣的時候,所以,應該是他感到壓力才對……”

“那就希望宋女士不要再蹭我熱度了。”陳遂眸光一沉,沒等宋舒雲講完話就拿起話筒,“最後我希望我們的提問回到作品和這個讀書會上來,不要再問其他問題,我不想‘扶貧’。”

“……”

陳遂都這麽說了,記者們也不是沒有眼色的,最後很有技巧的就把話題轉移了。

這場采訪結束之後,陳遂覺得筋疲力盡。

可他還是強撐着,一直到活動結束後才離場。

面對宋舒雲,他永遠不做逃兵。

結束之後他去車庫開車,恰好宋舒雲也去。

兩個人在緊挨着的兩輛電梯裏同時出來,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陳遂目光灼灼,宋舒雲漫不經心。

最後是宋舒雲先開口:“兒子今天表現不錯。”她很有往人傷口上撒鹽的本事,笑得無比真誠,“路上小心點哈。”

陳遂瞬間想到當年那些事,惡心感油然而生。

最後他一言未發,轉身就走。

他驅車直奔郊外,車窗大開,十一月的冬風如刀劃過臉龐,吸進肺裏的空氣像酒過穿腸,他把高嗨的音樂放到最大聲,神色緊繃。

最後車子在山中的墓園外停下。

窗外觸目可及全是金黃色的葉子,像火焰在熊熊燃燒,也像油畫顏料潑了一片似的,地上也全是枯黃的落葉。

他沒有下車,在車上坐着點燃了一根煙。

煙灰落下,好像梅花落滿南山。

抽到第三根煙的時候,阿卓打電話來:“我剛才刷微博,看到你和宋舒雲一起被采訪了。”

“嗯。”他如實回答。

阿卓輕輕問:“你……去墓地了?”

他沒回避,又“嗯”了一聲。

阿卓在那端靜了靜,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遂哥,我想我知道為什麽是孟菱了。”

陳遂眼皮微微跳了跳,沒有說話。

阿卓很直白說出來:“我突然發現,孟菱長得有點像年輕時候的楊老師。”

落葉嘩嘩的響,卷着塵土紛紛揚揚。

陳遂感覺呼吸有一絲沉悶,他摁滅了煙,挂了電話,下車一步步走進墓園裏。

準确無誤的找到那個墓碑。

他站着,許久未動。

因為不

知道該說什麽,又覺得什麽都不必多說。

沒過多久,忽然下雨了。

女人在遺照裏笑。

他在雨裏被淋得好像在哭。

他已經二十歲了,可她還是三十五歲。

時間帶走了什麽。

沒有人知道。

……

最後他冒雨開車下山,兜兜轉轉,能去的地方很多,能回的地方很少。

夜幕早已降臨。

阿卓又打來兩個電話,他沒有接,微信給他回了一句“我沒事”。

過了一會兒,阿卓給他發了一長段微信。

Z:【我記得你曾經給我說過,你覺得宋舒雲不是你媽,楊老師才是。因為當宋舒雲把你的夢想摔得稀巴爛的時候,是楊老師有耐心地一點點把它粘了起來。當宋舒雲不負責任,精神虐待你的時候,是楊老師在關心照顧你。那我想說,楊老師走了也不要緊,你還有我,還有掙哥,梁子,在國外的涼哥,還有一飛哥……我們都是你的家人啊,我們都支持你的夢想。】

陳遂最終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靠在座椅上,他深深呼了幾口氣,想了想拿起手機給阿卓發了個語音:【少他媽的煽情。】

他罕見的說了髒話。

阿卓回了個呲牙的表情:【還有功夫罵我,看來真沒事。】

陳遂笑了笑,心裏面的感受難以言明。

張之掙,阿卓,李涼,徐梁……他們這群人裏,只有阿卓和他是從中學到現在的,也只有阿卓最懂他經歷的所有的一切。

他又抽了根煙。

在驅車之前,他又回了一句:【謝了。】

對話欄最上方很快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很快又發了兩個字過去:【勿回。】

于是阿卓真的沒有再回。

陳遂再次發動引擎,這次有了方向,他一路開到高一飛家。

雨下得不小,小區門口有點積水,他把車停在離高一飛家較遠的西門,冒雨步行走回高一飛家。

他一直有備用鑰匙。

開了門,卻見玄關處放着兩雙濕漉漉的女款鞋子。

-

下着雨,孟菱本來打算下了班就抓緊回學校的。

結果臨下班之前,她和莫雨薇在大堂聊天,她見莫雨薇瘦了很多,關心的問了一句:“怎麽越懷孕還越瘦了呀。”

莫雨薇這才說:“最近總覺得飯很油膩,想吃清淡的,但是又覺得清淡的沒味道。”

孟菱看她沒有精神的樣子,挺擔心的,心裏一直放着這件事。

然後到下班的時候,她才想起來,鄰居家的嫂子懷孕,也是吃不下飯,她婆婆就給她熬山藥粥吃。

她問莫雨薇:“喜不喜歡吃山藥。”

莫雨薇說:“還行。”

她告訴她:“你可以做山藥粥喝,口感綿軟,清香宜人。鹹甜自己可調。”

莫雨薇倒也沒客氣,就問她:“那你能不能下班之後去我家一趟,給我做一份。”

孟菱看了眼嘩嘩下着雨的天空,雖然有顧慮,可到底是沒有考慮很久就答應了。

畢竟莫雨薇對孟菱實在是照顧有加,她不是個沒有感恩之心的人。

她們一起下班,随後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一些食材回家。

小區門口被雨水淹了,她們淌水過路,最後兩個人的鞋子全都進水了,褲子也濕了一大截。

那會兒還沒開始供暖。

回家之後,孟菱不太放心莫雨薇孕期受涼,就勸她:“你去洗個熱水澡吧,受涼對你對小孩都不好。”

莫雨薇邊去找幹淨衣服邊說:“咱們倆都得洗一洗。”她好像知道孟菱會拒絕似的,壓根沒讓孟菱開口,一口氣把話說完,“你一會兒坐公交車回學校,一路那麽遠容易着涼,這樣,我是孕婦,我先洗,不過你要是不洗,我也不洗了。”

孟菱哭笑不得,只得答應。

莫雨薇去洗澡了,她先把買來的蔬菜擇完,又把山藥削皮處理了一番。

等她把食材都準備好了之後,莫雨薇也就洗完了。

然後換她去洗。

浴室很狹小,一個盥洗臺,一只馬桶,一個淋浴,幾乎就把屋子塞滿。

屋裏熱氣氤氲,莫雨薇剛洗完,所以水不用刻意調,熱的剛剛好。

她動作迅速,把自己沖到有熱氣了,又打了把沐浴露,沖洗掉泡沫後,沒有磨蹭,很快拿毛巾擦幹。

伴随着淋浴聲同時響在耳畔的是外面的吹風機聲音。

應該是莫雨薇在幫她吹濕褲子。

她匆匆換上莫雨薇給她準備的小兔子樣式的睡衣。

這睡衣好肥,衣領居然是V字型的,領口開的挺大,幾乎露出半個肩,孟菱照着鏡子,左看看右看看,她不太明白,這算是保守版的性感兔女郎,還是純欲版的可愛兔子?

她覺得好笑,心想一定要給莫雨薇吐槽一下這件睡衣,關了燈,她打開門。

整個人石化在原地。

寒氣撲面而來。

她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看着他,一眨不敢眨。

是陳遂。

他渾身帶着沁涼的雨露味道,沉着眸站在門前,把外面的光擋了個嚴嚴實實。

她的心倏然跳快,可很快,面上先恢複清然淡定:“你要用浴室嗎?”

他嘴唇動了動,卻只是“嗯”了一聲。

看着她,腦海裏想的卻是,她洗得渾身熱乎乎的,穿得毛絨絨的那麽暖,如果抱他一下,他應該就不冷了吧。

她卻在他“嗯”聲之後,疏遠的笑了笑:“好。”

然後她微微側了側身子,從他面前離開。

沒有她擋着,他在浴室對着門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

滿身狼狽。

早知道就不過來了,剛才在玄關看到她鞋子的時候就該走,而不是鬼使神差走進屋,又站洗浴間外等她這麽久。

他簡單洗了下臉。

很不見外的找了高一飛的衣服換上。

做完這一切,他又恢複了那個散漫的陳遂,插兜走到廚房,見孟菱正忙活,問她:“你要做什麽飯?”

孟菱把米下鍋,對他說:“山藥粥。”

他點點頭:“幫你。”

她說:“不用了,很好做的。”

他卻已經走到她身後,拿起刀,問她:“山藥還有這些雞肉我幫你切了吧。”

她說:“你放着我自己來,別沾手了。”

他就像那種愛鑽廚房幫倒忙的小孩,被媽媽越兇越是要證明自己。

孟菱越是不讓他沾手,他越是想幫她幹點什麽。

他從盆裏拿了塊山藥出來,山藥很滑,拿起來的時候連着很長一道水絲,他把山藥放在案板上,那姿勢一看就不是會做飯的料。

她問他:“你确定嗎?”

他怕她阻攔,沒回答,先切了一下:“你說呢。”

又有兩聲切菜聲響在案板上。

他抓着山藥,簡直就是在抓泥鳅,切到第五下,他沒拿穩,菜刀從手背上蹭過去,沒切斷山藥,倒是差點削到他的指頭。

她趁機奪過菜刀:“哥哥呀,你就別添亂了。”

氣氛忽然變靜。

孟菱回味過自己下意識說錯了什麽的時候,悔的恨不得咬舌自盡。

他目光沉沉。

卻沒有置喙她那聲“哥哥”。

只是問她:“你幹嘛兇我。”

他聲音很輕,也很清澈。

這是句委屈的話,可他語氣裏沒有多少委屈的意思,捉弄更多一些,尾音微微上揚,冷冷拽拽的,還有點兒懶。

孟菱的性子,第一反應當然是否認:“我沒有。”∞

他散散慢慢:“你怎麽沒有。”

孟菱小聲說:“我就是沒有。”

他很快接:“你就有。”

孟菱洩了氣了……

她很快恢複淡淡模樣,眼睛清清亮亮盯着他:“那你幫我把山藥切完吧。”

陳遂卻不動彈了。

兩三秒的停頓,他忽然倒吸了一口氣:“不是,我說,你使喚我幹活還這麽勉強?”

孟菱眼眸中很快又染上情緒:“你是不是無理取鬧。”

陳遂一愣:“你看你又兇我。”

“……”

孟菱真的覺得自己惹到祖宗了。

她睫毛輕顫,仰臉直視他,眼睛裏的內容大于一切。

陳遂就這麽看着她那雙淡然的眼睛終于染上別的神色,委屈,無奈,氣惱……總之水蒙蒙的。

心尖像被人拿了狗尾巴草輕輕蹭過。

“好了好了。”他舉手投降,“你做你的,我站在門口不打擾你好了吧。”

她靜靜看了他幾秒,發現他好像是的确沒騙人,這才重新又恢複那副美目淡淡,煙眉輕蹙的模樣。

陳遂洗了把手,靠在廚房門框上。

看她一身兔子睡衣,以前見過一回莫雨薇穿這衣服下去買早點,沒覺得有什麽,可怎麽到她身上就有種,嗯……廚娘版性感小兔在線撩人的感覺?

他心口癢癢的。

看她把山藥切塊,動作并不快,但很娴熟。

他忽然想起什麽,問:“你知道有一篇文章也叫《山藥粥》嗎?”

孟菱切山藥的手微頓,問他:“芥川龍之介的嗎?”

“嗯。”他少有的安靜,“你怎麽看這篇文章?”

孟菱把兩塊山藥切完了,又去拿第三個,切了幾下才說:“你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腦子裏只想得到曾經看過的一句書評。”

她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看向窗外,似在回憶那句話怎麽說:“為了一個不知能否實現的願望,人有時會豁出一輩子的。笑其愚蠢的人,畢竟只是人生的過客而已。”

她背對着他。

并不知道他眼眸中已染上贊許。

陳遂又問:“那天我給你的答案,你怎麽理解?”

那首萬夏的《本質》?

孟菱把第三塊山藥也切好了,她聽到這個問題,不由疑惑,轉臉問他:“你在給我考試嗎?”

陳遂微怔,很快笑了:“你敢考嗎?”

孟菱想了想,才說:“你讓我說芥川龍之介,那是考文學賞析,你讓我說萬夏,那是在考心理學。”

陳遂樂了:“看不出來你口齒這麽伶俐。”

孟菱:“……”

“我明白你意思。”陳遂換了個姿勢,抱胸靠着門框,“你随便說,和我想的不一樣也沒什麽,沒人規定人和人在什麽方面都心意相通才能戀愛。”

孟菱總覺得他這話怪怪的,像在占她便宜,可她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本質》上,沒有細想。

她轉身繼續去切最後一塊山藥,淡淡說:“你不就是想告訴我,所謂“本質”是弄不清楚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越是逃避,就越是無法面對本心,越是急于找到本質,就越是容易陷入迷惘。人生是沒辦法完善的,也不一定非要追求什麽意義,那就幹脆随心而欲。”

她切刀在案板上“叨叨叨”的響。

陳遂呼吸驟停,整顆心像被人捏緊,又慢慢

、慢慢地松開了。

一分鐘之前,他一定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他說一句她就懂一句的人。

他見過太多的女孩兒,這其中不乏文學愛好者,可她們和他說不上什麽話。

不是文學素養不同,而是對事物的感受力和共情力不一樣。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一本書,而裏面的文字注定只為一個人書寫,如果找不到那個可讓你盡情書寫的人,那麽每一頁的遣詞造句也不過是在浪費筆墨而已。

在文學上,他們竟然是能夠有所交流的。

陳遂站直了,有些鄭重,問她:“你喜歡寫作嗎?”

孟菱在洗山藥,水“嘩嘩”地響,她遲遲不答,但陳遂知道她聽見了。

他看着她做了許多動作,沖山藥,關水龍頭,瀝水……等她把山藥放進鍋裏的時候,她才說:“只是喜歡。”

只是喜歡?

這句話倒讓陳遂心裏一揪——好像是很喜歡,但又配不上這份喜歡才會去強調“只是”兩個字。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這是什麽意思?”陳遂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拐彎抹角的,于是直白問出來。

孟菱背對着他,微微偏頭,給他看到三分之一側臉:“我寫不好。”

陳遂心裏一哽。

想說什麽,這時候高一飛忽然回家了,門被推開,他看到陳遂,驚喜喊:“阿遂!你今天怎麽過來了,下那麽大雨。”

陳遂看了看孟菱,終究是沒說什麽,轉身去和高一飛閑談了。

孟菱很快做好飯出來。

恰好莫雨薇也把她的濕褲子吹幹了。

她去換衣服,換好之後,高一飛喊她:“孟菱,你飯做得真不錯啊,快快,坐下來一起吃。”

孟菱不動聲色看了眼陳遂,笑說:“我不吃了,天還早,我回學校。”

莫雨薇不好意思:“那怎麽行呢,這也太不好意思了。”

孟菱說:“沒關系。”

“不行不行,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哪能讓你忙活半天一口熱乎的沒吃上呢?”高一飛站起來想勸她。

孟菱站的直直的,攥着包帶,很局促:“真不用了。”

“筷子和碗都給你拿好了。”

“我回學校還有事。”

“那也得吃飽飯呀。”

“……”

“我送她。”

一直沉默的陳遂忽然站了起來:“我送孟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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