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讓他活在陽光下
“別管他。”林青嶼一撇嘴, 拉着裴時清坐下正要寒暄,終端又開始響。
林青嶼摁斷,擡頭笑眯眯對着裴時清:“我叫你小清吧, 家裏——”
“滴滴滴——來自渣男來了快跑的通訊請求——滴滴滴——”
裴時清:“……”
他趕緊垂頭,用力繃緊唇角,避免在長輩面前失态。
顧星野則是直接笑出聲, 對一臉惱火的林青嶼說道:“要不你還是接一下?以我親爹的性格, 可能會派人來拆門鎖。”
林青嶼臉色一垮,默不作聲去開了門。
顧淮身着聯盟軍部的制服,雙手背在身後,筆直地走了進來。
林青嶼沒好氣:“關門。”
顧淮身形一頓, 折返身将門關上,轉臉看向留着長波浪卷,紅唇明媚的林青嶼,滿臉都寫着不贊同, 卻基于不知什麽的原因欲言又止。
林青嶼也沒有給他“言”的機會。他抱臂坐在沙發上,挑起眼尾看他,語氣不耐:“有事說事。”
沒事就滾。
裴時清在心裏默默替他補上,出于一種微妙的心理, 自顧淮進來他就一直低着頭, 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真實模樣。
但怕什麽來什麽。
顧淮的視線從在座的幾人身上掠過, 精準地落到他身上:“這就是你從查瑪星帶回來的土著?”
他指着裴時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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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星野差點繃不住表情, 他握住裴時清的手,對他爹的語氣難得認真:“我們認識很久了,他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伴侶。”
顧淮表情有一瞬間的僵化。
他的兒子他自己知道, 懷揣理想主義的浪漫青年, 向往星辰與大海, 榮耀與戰功,眼高于頂,對柴米油鹽的生活向來不屑一顧,這樣的人居然說出了“共度一生”?
但顧淮很快調整了表情,他冷哼一聲,道:“上一個你不也是這麽對我說的,這才過幾個月就換對象了。”
顧星野難得茫然幾秒,突然想起在喬淵府上,阿裴與顧淮是打過交道的。
只不過那時裴時清臉上戴着五官模拟器,顧淮沒認出來罷了。
下一秒,顧淮的聲音就響起:“擡起頭來。”
裴時清心裏一咯噔,他并沒有做好在這個時間點與這些故人相認的準備。
顧星野感到握着的手掌肌肉繃緊,側頭看了他一眼,突然站起,身形正好擋住他的臉,對顧淮說道:“親爹,你是中年霸總劇看多了嗎?”
顧淮皺眉:“你這是什麽語氣,人都帶回家了我作為長輩不能見見?”
顧星野:“不想讓你見。”
顧淮揚起巴掌:“你——”
“你敢!”
“算了。”
林青嶼上前扯開顧淮的手,與此同時,裴時清也扯開了顧星野,露出自己的臉。
“哐——”一聲鈍響,顧淮趔趄着後退幾步,膝蓋磕在堅硬的茶幾上,可他看都沒看一眼,眼睛死死盯着站起的裴時清。
“你,你是——”他仔細辨認一番,遽然上前抓住他的手,疾言厲色道:“裴恕和你什麽關系?”
因為太激動嗓音劈裂,發出難聽的聲音,顧淮卻顧不上,渾身血氣翻湧,震驚愧疚懊悔諸般情緒翻湧不止,令他攥着裴時清的手都在顫抖。
事已至此,裴時清沒有隐瞞的必要。他忍着疼說道:“裴恕夫夫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我。”
意料之中的答案。
顧淮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間窒住,他下意識後退幾步,松開了裴時清的手,接着看向顧星野,語氣近乎淩亂:“你怎麽能跟他攪在一起,絕對不行!”
說着踉跄幾步,彎腰扶住茶幾,整個客廳中只能聽見他粗重的喘息聲。
林青嶼和顧星野對視一眼,均未在各自眼中找到答案。
唯獨裴時清臉上已經恢複了平靜,他走向顧淮,語氣堪稱溫和:“為什麽不行?是怕我懷恨而來,連累你兒子?還是你心裏有鬼,不敢看我?”
顧淮被激得頭皮一炸,身居高位多年,那些往事只要不刻意提起,他就以為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這個年輕人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足以勾出他多年前的愧悔。
裴恕本可以獨善其身,如果不是為了他們。
當年以他和白衍年為首要求停止懸鏡塔對人類基因的研究與改造,只不過他在暗,白衍年在明承受了大部分的攻讦,當時裴恕作為懸鏡塔首席一直以來的倡議就是基于倫理道德下進行基因研究以更好地發展人類,但懸鏡塔發展至今已經太過龐大,裴恕沉迷研究,對管理并不在行,當他發現懸鏡塔裏出現了不少像伊甸園這樣的極端分子後便找上了白衍年。
裴恕認為研究已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希望借助白衍年的聲望關停懸鏡塔,終止所有研究項目。但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裴恕被懸鏡塔裏的叛徒嚴密監視,他迫不得已将母體樣本偷出,卻得知白衍年失蹤的消息,整個聯盟政府人心惶惶,裴恕走投無路找上了顧淮。
顧淮客氣地将他請了出去,保全了自己手下的勢力。
第二天就聽到聯盟內部全網通報裴恕攜母體樣本叛逃,疑建立伊甸園的消息。這些年軍部對裴恕的通緝令從未撤下過,顧淮刻意不去看,就是怕勾起這些陳年舊事。
那些離開的人,那些閃閃發光的榮耀與誓言,早在歲月的磨砺下粉碎,他愧對太多人,以致不敢回首面對往事,更不敢面對留下的人。
“被你趕走後,我父親就被伊甸園的人控制了,他們對我和我的omega父親嚴刑拷打,企圖逼問出母體樣本的位置,後又将他的腦組織挖出罩在玻璃圓罩裏,接上電極和數據線,試圖用計算機讀取他的大腦數據,就這樣過了十八年——你猜這十八年他的大腦有意識麽?”
顧淮瞳仁巨震。
“阿裴。”顧星野更緊地握住裴時清汗濕的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抱歉,當時我沒有認出來。”他貼着他的耳邊輕聲說,心口的情緒酸脹滿溢。
前往懸鏡塔時他心急如焚,看到裴時清躺在地上而陳默正在用鎖鏈捆上他的手腳便什麽都顧不得了……
他應該觀察一下的。
裴時清的身體繃成一張弓,在顧星野一遍又一遍的安撫下才略微放松,他閉了閉眼,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和你沒關系,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顧星野喉間發堵。
他放開裴時清,将他拉到自己身後,同樣啞着嗓子對仍彎着腰痛苦的顧淮說道:“我們單獨談談。”
顧淮心神激蕩之際,竟真的跟他走進了書房。
書房門關上,裴時清神情怔訟,沒留意林青嶼蹭過來替他擦了擦眼淚。
“我的乖乖,看眼睛紅成什麽樣了。別哭別哭,顧淮那慫骨頭我看就該拿個王八殼給他背上!”
腦補了一下顧大元帥背着王八殼的樣子,裴時清忍不住唇角抿了抿。
林青嶼觀察着他的神情,見他心情稍微好點了才放下心,帶他去了顧星野的房間。
書房內。
“在懸鏡塔地下基地,仇部長朝我開的那一槍真槍實彈,可他萬萬沒料到經過基因融合後的我具備了再生能力,假死狀态的我是怎麽被你發現的?你将我的記憶洗掉送往圖蘭星,又是為了什麽?”
顧星野向親爹一五一十地講述了那些年在地下基地裏被當做實驗體的經歷,包括他與裴時清互相支撐着走過的黑暗歲月,末了問道。
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顧淮終于想通了前因後果。
顧星野第一次折在懸鏡塔時他就以為沒了,他開始瘋狂報複伊甸園,并派軍多次圍剿,軍部內部有個伊甸園的長期線人,他根據線人提供的線索制定圍剿計劃,并最終成功。
現在想來,能穩定提供這麽多年線索的,只有當時也是實驗體的裴時清了。
圍剿成功後,伊甸園殘部潛逃,他翻遍了基地的每個角落都沒找到有關顧星野的蛛絲馬跡。
希望斷絕,他萎靡數日,突然家裏的系統被黑了。
一個自稱“破曉”的人工智能告訴他一個地址,讓他去那裏領回自己的兒子。
顧淮趕到指定的地點,看到顧星野躺在營養艙裏,胸口的傷已經恢複得只剩一道淺淺的疤痕,衣服上貼着一張紙條,字跡清隽地寫着:讓他活在陽光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生怕再有閃失的顧淮連夜秘密請人替顧星野做了二次記憶阻斷手術,打包送往距離中央星最遠的圖蘭星,并拜托了蘭卡學院的瞿校長加以照顧。
兜兜轉轉,還是逃不脫。
顧淮長嘆一聲,素來不茍言笑的面容竟然一瞬間滄桑許多。
他就這麽一個孩子……
聽完自己中彈後的經過,顧星野沉吟半晌,神色動容。
“是阿裴,他想讓我活在陽光下,所以把我送回你的身邊,而他獨自一人轉身走進黑暗……”
顧星野只覺得嘴裏發苦,他手肘抵着書櫃,低頭沉默了很久。
陽光逐漸西移,透過窗戶的灑落的光輝變成暖黃,顧星野半邊側臉映在夕陽下,打出深重的輪廓。
顧淮從沒有在這一刻更覺得兒子長大了。
他透過玻璃看見自己鬓邊隐生的白發,像一頭終于服老的雄獅般嘆了一口氣,走到顧星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兩次三番救你的命,你要和他好我攔不住,只是既然人家跟了你,那就好好對待人家,我們顧家沒有三心二意的情種。至于你身上的異變基因,我會想辦法……我在二殿下那裏還有幾分薄面,從中調停調停,保下你應該問題不大——”
說到一半,他發現顧星野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許陌生,于是顧淮停下,用眼神示意他有什麽問題麽?
良久,顧星野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
“沒什麽,我還以為你至少會……”
他說得含糊,一帶而過,顧淮再要問時他已經換上了另一種語氣。
“顧元帥,我作為您的兒子,同時也作為軍部秘密培養的優秀軍人,向您提出兩個請求:第一,我請求恢複我的合法身份,并繼續在軍部供職。第二——”
顧淮想都不想拒絕:“回軍部送死嗎?我不可能答應!”
顧星野靜靜看着他。
“老爸,我有很多種方法讓自己暴露在公衆下,你攔不住的。”
他的眼神堅定而有力,讓顧淮像一只漏氣了的氣球般無處發力,最終偃旗息鼓。
算了,自己操作總比他橫沖直撞的強。
顧淮深吸一口氣,阖了阖眼,精氣神仿佛一下子就被抽走了。
“還有件事呢?”
顧星野:“第二,從今天起無論我在外發生任何情況,希望你以先保阿裴為上。只要他安全活着,我就算是爬,就會爬回來。”
顧淮眉角狠狠一跳,閉着眼揮手讓他走。
顧星野這才露出回到中央星的第一個笑容,一般他老子答應的事就屬于十拿九穩了。
他腳步輕快,走到門邊時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對了老爸,阿裴現在肚子裏揣着顧家唯一一根獨苗,不想絕後的話你可要好好照顧他哦。”
顧淮被他那聲“哦”激得渾身一抖,操起桌上的擺件就扔過去。
顧星野身形靈活地閃避,不顧氣出內傷的老子,回頭就見躲在門外偷聽的林青嶼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顧星野唇角一揚,心情頗好地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卧室的門虛掩,顧星野走近門口時就停下腳步,揚起的唇角拉直抿緊,眼尾垂下,推開房門。
裴時清背對他站着,聽到門響回頭,手裏拿着一副相框,裏面是他很小時候照的一張全家福。
“沒想到你小時候長得比現在更好看。”他眼底含笑,卻在接觸到顧星野的表情時凝住了。
顧星野從他手裏拿下相框放回桌面,滿臉郁郁。
裴時清臉上的笑容消失,他撫上顧星野的面頰,語帶關心:“顧元帥給你難看了?”
顧星野:“……”
你問就問,摸我臉幹什麽!
他将裴時清的手從自己臉上拽下來,原想氣洶洶地甩開,一抓住就不想放手了,只得裝作發狠似的捏着,聲音沉痛:“我心口很痛,阿裴。”
裴時清一聽就着急了,另一只手按上他胸口接近心髒的位置:“是這裏嗎?移植這麽久了按道理不該有排異反應的,讓我看看。”
說着就要甩開顧星野攥着他的那只手。好幾次都未成功後,他突然頓住,空出的手握成拳給了他胸口一下。
“你騙我!”
“哎謀殺親夫啊你!”猝不及防挨了他一下子,顧星野半真半假給後退一步,順勢将他攬入懷中。
裴時清睨着他,眼中的擔憂與心疼換成了憤怒:“你找死是不是,誰允許你跟我開這種玩笑的?”
顧星野看着他的眼尾逐漸泛起一片紅,心口不由軟成一團,他低頭親了親裴時清的眼角:“好了,你現在知道心疼了,當年你獨自丢下我時,我心口的疼何止百倍千倍。”
裴時清原本別扭地擰着臉,聞言臉色一僵,緩緩轉過來看着他,眼底隐隐發紅:“你——知道了?”
顧星野:“嗯,不僅知道了,還很生氣。”
裴時清語塞:“我……當時沒有辦法,不想拖着你和我一起躲藏在陰影下生活一輩子。沒有我,你本就該擁有一個光明燦爛的人生,而我——”
而我,注定要背負仇恨,直到和這肮髒的一切化為灰燼。
顧星野擡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說這種話,阿裴。”他抱着裴時清,将下巴擱在omega的肩膀上,唇貼着他的耳廓輕輕啄吻。
裴時清不說話了。
在這樣好的時候,不應該破壞氣氛,他想。
顧星野卻沒有繼續深入,只是蜻蜓點水般親了親他,語氣輕柔地嘆息。
“我的阿裴啊。”
從今往後,我将扛下所有風雨霜阻,你只管面向陽光,好好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往事到此為止,小顧要支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