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紅樓(四十一)

夏安然将配方和前些日子就做好備份的實驗筆記交給了沈戚, 又告訴他用水混合時候試試海水。

他記得自己曾經看到過有關報道,海水中還有的鹵物質可以使得三合土更加的堅硬, 只是永春縣沒有海水, 也沒有鹵水,他沒辦法做實驗。

沈戚将珍貴的實驗資料貼身放好,随後掃視一圈夏安然的書房, 眉頭微蹙,對比正常的書房,夏安然的書房實在太過簡樸,幾乎看不到半點裝飾。

裝飾這個東西,倒不是夏安然不放, 只是這兒的衙役在打理書房時候,夏安然便讓他們将亂七八糟東西給收了起來, 尤其是鳥類尾羽什麽的, 亮晶晶有飄乎乎的,太容易讓人分心了。

他也不挂字畫,書房內直接挂着永春縣的輿圖,哪哪有山, 哪哪有礦都被他标記了出來,只是這個标記一般人看不懂。

因為他是用現代礦物地圖圖形标志的, 比如煤就是塗黑的正四方形。

永春縣就他目前看來, 礦物儲備還是比較豐富的,先不說一直在開采中的露天煤礦,被他發現的灰岩, 還有疑似是高嶺土不過還沒被他證實的土層。

如果真是高嶺土的話……就能燒瓷了。

不過這個可以暫且放放,現在的關鍵還是馬上要到秋收了。

永春縣的耕地面積不大,現在的人口應付秋收也不難,事實上永春因為有個煤礦的緣故,這兒的收稅還是有一定優惠的,所以這兒的農民相較于別的地方略微富庶。

這些沈戚當然是不知道的,他只看到夏安然這個手工繪制的輿圖上頭用不同的圖案做滿了标記。

本朝的輿圖繪制技術已經相當全面,輿圖也不再是前些朝代一樣的強管制物,所以夏安然才能光明正大得挂了出來。

沈戚的手指輕輕點在幾個夏安然畫了叉的地方,回頭問他“你要在這兒造牆?”

夏安然并不意外他能看出來。

他自己是個外行人,沈戚卻是軍職,但凡軍職自然要能看懂地形,以及對于防禦有着天然的敏感。

他湊過去問“是,沈兄有何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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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戚對他的靠近不動聲色,任由夏安然将腦袋湊到他的臉頰邊上,兩人和看一張輿圖,他手一伸,夏安然便将毛筆放到了他手上,默契十足。

就見沈戚在夏安然所繪标記之處後頭些許的位置做了一個新的标記。

他落筆極穩,不過一道橫線卻如刀鋒般銳利,夏安然有些看不懂得微微歪頭,然後虛心求教“沈兄,為何繪在此處?”

沈戚另一手劃過了一道弧度,道“水。”

夏安然思考片刻,恍然,“原來如此。”

沈戚所指之處就是永春縣水流流動之處,他之前所定的地方距離水流湍急處較近,容易被水流影響。

夏安然本來是打算借由西部山嶺地帶的高地走勢,依仗天然優勢,節省三合土造牆,如果成功的話可以阻斷山民下山的路線,大幅度提高山下農戶的安全,起碼有了隔斷後,山民下山劫掠時要麽翻牆,要麽繞路。

他計劃鑄二米左右的牆,就算能翻越也會影響他們的速度,這樣一來就容易被人發現,繞路就更好,堵住最容易走的路,要饒的自然是比較難的路線。

而且既然都已經知道那是他們可能選擇的路線,當然也能做好防範。

夏安然的想法是,不圍住村子,而是圍住山。

只是這樣勢必也會對山下村民上山帶來一定不便。這個到時候還得和大家商議過後才可做決議。

沈戚所指出的地方正是夏安然沒有考慮到的,他沒有考慮水流對土牆的腐蝕性,也沒有留下足夠的空間預防雨季時候溪水暴漲後對三合土的傷害。

雖然三合土有一定的硬度,以及防水能力,但是面對雨季自山澗流下的帶着高低落差的溪流時,再堅固的土牆依然是難以抵擋的。

不愧是專業人士。

夏安然表達了自己的敬仰之情,并且很快送上了自己過來後新作的腌料。

閩南這兒飲食清淡,來到這兒之後沒過一周夏安然就覺得嘴裏頭有些沒滋味,辣椒醬在沿途過來的時候已經吃完了,幸好親媽在給他準備種子的時候放入了辣椒種子,夏安然當時趕緊種下了一批,閩南這兒辣椒并不少見——實話說,當時辣椒傳入的地方就是閩南,只是他們都當做了觀賞物沒吃,見夏安然種辣椒這些人還以為他是看着的,直到夏安然有一日在竈房做泡菜時候,夥夫才大驚失色得發現夏大人是要吃這番椒啊!

可不得了了。

為此夏安然又是一番解釋、示範、重複了他若幹年前的普及之路,現在才漸漸有人相信番椒原來是可食用的,但是大家紛紛表示對辛辣味道敬謝不敏,就連夏安然合作較為歡快的縣丞也表示,大人這個下官實在是承受不來,不約,我們真不約!

夏安然憋了很久了!

沒有一起吃辣的小夥伴簡直要寂寞死了。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對他廚藝不買賬的,簡直生氣。

這大概就是——你可以看不起我做官的才能,但是不能看不起我做廚師的手藝吧。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扭曲人生觀。

他還給沈戚帶上了一瓶醋。

産自永春的老醋,自然不是後世的商業化永春老醋,而是這兒的農戶自釀的。

這兒家家戶戶都會釀醋,地理條件太優厚了,氣溫濕度都好,水質還清甜。

這樣的水質灌溉出的農作物自然滋味優厚。

發酵完全,別的縣有時候都會托熟人來咱們這兒買醋呢——一位老農自豪地說道。

而且家家戶戶都有些自己的獨門配方,釀造出的各有不同,夏安然這次買的醋是一家姓唐的人家釀的,這家人祖祖輩輩都住在谷地,所用的糯米都是自己種的,每年賣剩下了他們便用來釀醋,也不多釀,畢竟糧食珍貴,差不多釀個一小缸夠自家來年吃,還能送些親友就夠了。

他們家的釀醋工藝特殊,就和鹵料似的,一缸子老醋是祖傳的,一代代傳下來,每年都往裏頭添些陳釀,久而久之味道愈加醇厚,常有外人前來讨要,也不要錢,大都以酒換醋,二碗紅酒換一碗醋。

換醋的人多半也不是為了吃,而是唐家的醋有治療風寒的效果,在當地人家得了風寒,配了藥後加些醋作為藥引,效果拔群。

但是夏安然是為了吃的。

他帶去兩壇子酒,換了一壇子醋,回來一嘗滋味果然醇厚。

他到了這個年代後,一直生活在江南,鎮江香醋雖然就是和他同省,但是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被創建出來呢。

他平時吃的還是以米醋為主。

米醋香醋的區別主要是原料不同,香醋以糯米為原材料,米醋是以大米。

夏安然是一個吃慣了香醋的人,他從小就是吃鎮江香醋長大的,吃米醋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味道太寡淡啦。

一個人的味覺會随着成長退化,但是記憶卻不會,小時候吃過的東西,記憶已經模糊了,但是無意間再吃的時候,總會乍然間想起那一點點食物帶來的記憶,這是印刻在人類記憶中最早的記憶。

可能是一碗芝麻糊,可能是一塊糯米糕,也可能是糖果,可能是飲料。

總之,總有那麽一些牽動着你記憶的最美好的存在。可能那時候是和最親密的人一起吃的,也可能那時候是你最沮喪的時候吃下的,若幹年後再嘗到同樣的味道的時候,雖然可能已經成長,也可能物是人非,但是總是壓不住情感牽引下的那一瞬間悸動。

陳醋和香醋有一定的類似點,畢竟原材料是糯米,但是陳醋多半會放置更長的時間使得發酵更為完全,味道會比香醋更加的濃厚也甘醇一些。

拿樂器類比的話,陳醋就是大提琴,暗啞的嗓音作用于耳後根的部位,讓人忍不住要眯起眼睛讓音調在那兒靜靜流淌,它的味道也是,自舌尖溫柔拂過,然後在舌根處堆積了下來,餘韻綿長。

香醋則更像小提琴,明亮的音色就和那乍一聞略刺鼻的味道一樣,在耳前轟然炸響,在你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盈滿了整個口腔,不僅僅是口腔,連鼻尖都會被這個味道侵占。

且同樣更為百搭。

香醋可當做蘸料,也能當做拌料,它入口偏甜,可以很好的中和肉類帶來的膩味,也能提鮮去腥。

陳醋則因為味道的濃厚,多半作為炒菜時候的輔料。經過炒制之後的醋酸味減淡,香味卻更加濃厚。

若非永春此地産優良糯米,估計也沒辦法用這麽奢侈的姿态以糯米釀醋吧。

他特地給沈戚用陳醋做了幾個小菜,沈戚沉默了一下,一口一口的就着飯吃了下去,沒什麽太多的表态,只是表情有些僵硬。

夏安然頓時察覺,有些被打擊到,他露出了一點點小心翼翼的表情“沈兄,你不喜歡吃醋?”

“尚可。”沈戚平靜回應。

夏安然眨眨眼,但是,但是那個時候做泡菜的時候沈戚不是直接拿走了一壇子嗎?他一直以為沈戚是喜歡吃酸的呀?

沈戚的确挺愛吃酸,只是此時此刻他心裏頭可比吃進去的醋更加酸澀啦。

原因大概是因為,一路跟着夏安然回縣衙,争先恐後對着夏安然打招呼的女子,都快比今天看到的三合土板要多了,還有不少送花送果子的,更有送繡品的。

沈大人抿抿嘴唇,南地的女子……真真是,有傷風化。

夏安然自然是沒有察覺到的,他雖然一一推拒了女孩們送來的東西,但是于他來說,這一場景實在是算不得太陌生啊,大學時……咳。

他在大學時候還是挺受歡迎的。

夏安然對沈戚複雜的心情一無所覺,他見沈戚改了口味,便有些猶豫這醋還要不要送,倒是沈戚自己拿了那壇子醋,似乎沒有什麽意見的樣子。

沈戚到永春縣的時候已是下午,連夜走有些不安全,于是夏安然留他住了一夜,雖然縣衙後院共有四間屋子,但是有兩個沈戚之前借給他的親兵忽然鬧了矛盾,不願意住在一間屋了,于是占用了一間客房,夏安然有些尴尬的發現……沒房間了。

“只能請沈兄同我共住一間了。”夏安然有些不好意思,哎呀,邀請別人住下來,結果發現沒地方住了這實在是,太尴尬了!尴尬癌都要犯了的那種尴尬。

沈戚倒是态度平緩,十分體諒,二人一路來閩到了後來夏安然嫌熱,拆了船艙後,兩人也是住在一間的,所以也算輕車熟路了。兩人都沒糾結太久便各自沐浴完了,一番秉燭夜談交換了一下各自的經歷後,夏安然便沉入了夢鄉。

背後是另一個人的體溫,雖然已經入夏,但是永春縣的夏日并不太熱,反而在夜間有些涼,現在背後暖呼呼的,夏安然縮了縮身子,睡眯了眼。

翌日,他的懷中被塞進了多多鵝,對此沈戚的解釋是,多多進來武功大漲,留在你身邊好保護你。

夏安然有些莫名其妙,他撸了把多多鵝的頭毛,看着沈戚騎馬的身影漸漸遠去,他,他有什麽需要保護的?

不說縣衙裏頭的衙役和縣尉,還有三個沈戚的親兵呢。

莫非,夏安然神色一厲,莫非沈戚已經得到消息有倭人要侵=犯沿海了?

那得早早做好準備才是,若要開戰,不說食物,藥品和紗布也要提前備好。

夏安然丢下了白鵝,急匆匆小跑回了屋內列章程去了。

夏多多:……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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