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山島（四）
雙面老怪正翹着腿坐在花園裏捧着茶盞品一盞茗茶，旁邊坐着他的兩條狼。
他看見我，笑道：“哎喲臭小子，還想摸我的魚吃？”
我叫道：“師公，快給我弄點熱水，要不我就凍死了。”
島上夜風清寒，我渾身濕透，風一吹就透到骨子裏，冷得我直哆嗦。
師公眯着眼睛，道：“臭小子還敢使喚你師公了，要是你殊山在非得讓你坐靜思房。自己燒水去。”
我聽見他提到師父的名字，心中一酸，撇撇嘴不搭理他，走進他的竹屋點火燒水。
泡進熱水裏，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師公笑眯眯地走進來，我趕緊貼在桶壁上，警惕地看着他。
師公捋着胡子笑道：“臭小子，師公活了七十多歲，見過的如花美眷比你吃過的米還多，你這樣的師公看不上。”
我心道你要是真長一副七十歲的模樣，我才不怕讓你看呢。
我道：“師公，我想好了。”
師公眯眼斜睨着我。
他說：“臭小子，別做傻事。”
又是這句話。
我道：“我想好了，我要救他。”
師公眼眸冷了一些，他哼一聲道：“你當真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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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我早就不是我了，我如今沒了武功，沒了溫山劍派，什麽都沒了。我再這樣活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不如用這條命換他一條命。而且……”
“而且什麽？”
我趕緊道：“沒什麽。”
我其實想的是，如果我因為救他而死，那這世上就會有一個人永遠記得我了。
有一個人會以這種方式延續我的生命。
這樣，我也算是沒白活一場。
師公道：“洛兒知道嗎？”
我有些奇怪，“尹洛依？跟他有什麽關系。”
師公道：“他不知道？”
我道：“嗯。”
師公負着手，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面色凝重。
他停下來，背過身望着窗外幽幽地嘆了一句，“孽債啊，真是孽債。殊山，你可看到了……？”
我以為他不願意幫我，遂着急道：“師公，就算我不救他，我也活不長了，流月宮的人在找我，他們已經盯上我了，反正都是要死，還不如……”
師公說：“知道了，老夫幫你。”
我一怔。
接着低下頭，“謝謝師公。”
當晚，師公帶着我頂着繁星走到小島的另一側，漫山遍野的珍稀草藥混雜在一起種在山坡上，空氣中有股奇怪的味道。
師公展開輕功在山坡上快速跳躍，沒過多久就摘了一大把草藥下來。我拎着籃子裝他采回來的草藥，跟着他往回走。
敢情我就是來幫他拎東西的。
師公一路上沒跟我說話，快速地走在前面，背影看上去有些生氣。
回到竹屋，他板着臉開始熬藥湯，還是不跟我說話。
我說：“師公，弟子錯了，你別生氣了。”
師公挑眉看我，好一會嘆一口氣，“森兒，師公不是氣你。”
我道：“還說沒生氣，胡子都快飛起來了。”
師公再次嘆氣，“跟你說了也沒用。”
結果他那晚就再也沒跟我說話。
之後的幾天，師公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五顏六色的煙霧籠罩着他，每次一開竹屋的門，裏面就像個煙鬥一樣猛往外噴白煙，這讓疏桐和鳳衾好幾次懷疑竹屋裏面是不是着火了。
我道：“不用擔心他，他那個老妖怪，等我們都死絕了，他還不一定在哪兒調戲良家少女呢。”
疏桐顯得很着急，她一着急就愛揮她的軟鞭，通常是抓到什麽抽什麽。
在這個島上，除了不怕抽的烏龜，連雞鴨鵝都比我跑得快，于是我就成了那個被她拿來練鞭子的人。
大美人一開始還會護着我，到後來發現疏桐也沒使勁抽，就不管我了。
她舞着鞭子怒道：“林暮，你不是說有辦法嗎！雙面老怪為何還不給我們主子療毒？”
我抱頭鼠竄，衣服被她抽得破破爛爛的，皮肉卻沒怎麽傷。
疏桐這丫頭真毒辣，知道大美人護着我，專找那些抽起來疼卻不容易留印子的地方抽我。
我叫道：“你着急什麽！你以為藥是想制就能制的麽！你生個孩子一出生就能說話嗎！”
疏桐臉一紅，下手不分輕重了，一鞭子抽得我往死裏叫喚。
鳳衾剛好經過，蹙眉瞥了我們一眼，道：“這種事回屋子裏關上門幹去，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嫌丢人。”
疏桐臉更紅了，“鳳衾姐姐！他……他輕薄我！”
我指了指我身上破爛的衣服，道：“鳳衾姑娘，你倒是看看到底是誰輕薄誰！”
疏桐漲紅着臉道：“你不要臉！你是個男子，我如何輕薄你？”
我道：“誰說男子就不能被輕薄了？這世上誰規定了只有男子輕薄女子？有的女子動不動就動手打人，就是想讓人輕薄也沒人願意輕薄，有的男子嘛，雖然是男的，但是長得比女子還好看，比如……嘿嘿。”
“比如什麽？”
我一口唾沫卡在喉嚨裏。
一甩頭來了個潇灑的轉身。
“大美人，你今天也如此光彩亮麗，真讓大爺愛不釋手啊……”
大美人笑吟吟地站在身後，如黑綢緞的絲發用湛藍發帶随意束起，幾縷發絲不聽話地垂下來，眉角微微向上揚起，勾人心弦。
鳳衾走上來，道：“主子，頭發有些亂了，鳳衾為主子梳一梳罷。”
大美人一擺手，“無妨。”
接着看向我，“暮兒為我梳可好？”
我撇撇嘴，“不好，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他眼中黯淡了些，接着又亮起來。
他道：“你是我的暮兒。”
我朝四周看了看，鳳衾和疏桐表情各異。
我想了想，道：“好吧，那我要是梳好了，你要保持一天不準弄亂。”
大美人笑了，他一笑周遭的景色立即暗淡了下去。
我暗笑。
大美人啊大美人，我林暮可不是什麽信男善女，你想跟我玩，修行還低了點。
我對着大美人那顆金貴的頭擺弄了将近一個時辰，他如水的烏發在我指尖流來流去，弄得我心癢癢。
最後，我把木梳一扔，拍着手笑道：“好了！”
大美人眼神有些郁結，他看着我，扯了扯嘴角，“暮兒，這……”
我跑出門，對外面叫道：“各位公子，各位大俠，我家紅牌姐兒小美初夜競價了！三百兩銀子起價，各位公子大俠來捧個場啊！”
鳳衾和疏桐走進來，看見我身後的人時愣了一下。
“主子？”疏桐輕聲喚道。
大美人表情有點牽強。
他墨玉般的青絲用簪子绾了個飛仙髻，幾朵小花點綴發間，烏雲般的秀發，柔亮潤澤。
乍一看，天仙美貌，絕代佳人。
他似嗔非嗔地瞥我一眼，別有一番風情。
我道：“大美人啊，你若是個女子，我便娶你了。”
身後疏桐哼了一聲，大美人看了我一陣卻笑了。
他道：“暮兒，即便你是男子，我也娶你。”
我臉上一熱。
這人長得比我女氣多了，怎麽說話比我還爺們？
我瞥他一眼，轉身奪門跑了出去，還回頭沖他喊了一句：“神經病！”
跑到竹屋邊上，看見雙面老怪朝我迎面走來。
“師公！”我喊他，“你可算出來了，再不出來疏桐那女人就要把我打死了。”
師公朝我點點頭，道：“藥已經調好了。”
我一怔，終于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
我道：“我知道了。”
師公轉身，回頭對我道：“跟我來。”
我跟着師公走到竹屋內，竹屋中間架着一個金銅的丹爐，爐上開了七個小孔，每個小孔都在往外排着煙霧，每個小孔排的煙卻是不同顏色的，七色的煙霧在丹爐頂上凝聚，凝成小水滴滴落碗中。液體在碗中立即彙聚起來，形成一顆半凝固的丹珠。
師公取下碗，道：“服下此藥，藥效将在六個時辰後達到頂峰，到那時……”
師公說到一半不說了，只定定地看着我。
我替他把話說完，“到那時，就是我将死之時。”
師公點點頭，把碗遞到我手中。
師公道：“這藥能起到強身健體的功效，吃了也沒差。你若是後悔了……”
我道：“師公什麽時候變這麽啰嗦了？我已經想好了。”
師公閉上嘴，皺了皺眉。
我低下頭，深吸一口氣跪在地上，朝他磕下頭去，道：“弟子俞森……多謝師公成全。”
我聽見師公幽幽的嘆氣聲。
我站起身，抱着藥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竹屋，我把藥丸子扔進嘴裏，仰起頭幹吞了。
好苦，好腥。
我蹲下來，心如亂麻。
雖然已經決定好了，但到了這個時候，手還是會發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