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境是支離破碎的,天空不知被什麽染成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顏色,像是紫灰,又像是透着什麽人的視覺無法捕捉也無法理解的更為絢爛的色彩。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連串的響聲在耳畔交織,仿佛在黑夜當中在牆上不斷爬過的節肢動物,密密麻麻。

少女試着想要去看,卻無法去看,眼前只有模糊朦胧的影子,像是不停歇的潮水般在視線裏高低起伏着,而在那些不知道由什麽構成的“潮水”中間靜默地立着一道瘦削的人影。

“康斯坦丁神父?您……”

她想要發出聲音,可暗夜中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嘶號卻将她所有的聲音都截斷在了喉嚨裏,她想呼吸,她想掙紮,她想挪動——但她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做不了。

似乎有什麽東西包裹着她,包裹着她的神經,包裹着她的身體,讓她恐懼,讓她顫栗,讓她絕望到想要尖叫,她無法理解,或者說,她甚至無法進行思考。擺在眼前的是什麽,那些在耳邊不斷交織的聲音,還有簇擁着那個她在意的人的潮水又是什麽。

男人的身形漸漸被潮水吞噬,他一點一點地膨大,最終化成仿佛通貫天地一般的蛛型的龐然巨物——

她陡然驚醒。

汗水浸濕了她的寝衣和身下的被褥,随着急促呼吸擠入肺部的冰冷空氣總算将她的神識一點一點地拉回到了現實。

——這裏是一個狹小的房間,雪白的牆壁一塵不染,除了她身下窄窄的一張小床之外,屋裏只有一個小書架和一張寫字臺,但即使如此,這裏依然顯得有些擁擠。

洛莉亞對這個地方并不陌生,事實上,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她曾無數次地在這個房間醒過來。

在這個教堂二樓設置的供神職人員休息的狹小隔間裏。

這裏是康斯坦丁的住處。

指尖不自然地蜷曲着,洛莉亞捏皺了身下的床單。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想趁阿道夫不在家的時候偷偷跑去見教堂的神父,卻在教堂前被和神父談話的阿道夫抓了個正着。然後呢?在她被不知道什麽東西擊暈失去意識之後呢?又發生了什麽?

後頸被擊打的地方尚有隐隐的鈍痛,幹涸的喉嚨像是被盛夏的驕陽炙烤過的地面一樣,幾乎要一寸一寸地裂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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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斯坦丁不在房間裏。在她留宿教堂的大多數時候,康斯坦丁都會在大廳玫瑰花窗下的長椅上等着天亮,小時候她還會央他講故事,癡纏着他不讓離開,但到了現在,洛莉亞自己也明白,那種事情是不被允許的,盡管她想那麽做,她想時時刻刻都在康斯坦丁的身邊。

視線在房間內環顧,最終定格在了桌面上擺着的一只水杯上。那是她時常用的東西,洛莉亞已經見慣了,但讓她意外的是——在水杯的邊上,安安靜靜地放着一本她從未見過的黑色封皮的記事本。

康斯坦丁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也不會把需要記錄的文件和抄寫的經文帶到自己的房間內。至少在她的印象當中是如此的。

所以那是什麽?那個她從未見到過的筆記本裏,記的是什麽?

随意窺探人的隐私是一件不道德的行為,洛莉亞明白,但如果真的不能給她看,為什麽要擺在她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呢?為什麽不在她準備翻開之前阻止她呢?

所以,所以還是可以去看的吧。所以在看過之後,她說不定可以更了解那個人一點吧?

于是洛莉亞翻開了那本筆記,裏面是略有些潦草卻依然很漂亮的字跡,那顯然出自康斯坦丁之手。

【這是我第13258次在這個時間蘇醒。為了避免漫長的輪回讓人遺忘,我選擇把這些東西記錄在紙上。或許這會讓其他人看見,但沒有關系,尚在輪回之中的人不會保留相關的記憶,而倘若這一次真的有幸能打破輪回,那麽這份記錄也會失去意義,不過一份癡人的瘋話。

神會降臨這片土地,但若神降臨,時間便會回溯,一切回歸原點。然,我已并非此界之人,祂的力量讓我免于受到輪回的影響,使記憶得以保存。

凡我所見的,祂曾降臨3029次,于海底沉眠的拉萊耶之主曾蘇醒1023此,餘下的次數,或因本,或因帕格裏奇,或因外鄉人,我在神降臨之前便已退場,不知其後發生之事,時至今日,輪回仍在繼續。

神窺探着人,神利用着人,我自知是為神操控的工具木偶,而神亦會用祂的力量操控其他人。如為神操縱,則将如我一樣,永遠無法脫離輪回。】

【前次她死于我手,此為第193次,因她目睹了神降,唯有死能阻止她成為信徒,而在我見證的4052次裏,也只有這193次她存活到了最後。她尚在輪回中,(內容中斷在了此處)】

【若她能在大雪落下之前離開卡森德拉,或可脫離輪回。我從未成功過,但我仍會嘗試。救她,若做不到,便殺她,再救她。或許卡森德拉終會走出那段時光,或許不會,但若會,……(後面只有一個頓點)】

空白。

筆記本餘下的部分皆是空白,就像洛莉亞現在的腦內一樣。她一遍又一遍地翻弄着這本筆記,一遍又一遍地嘗試着解讀上面的字跡。

這是……什麽?這種荒誕的內容……究竟是什麽?是她的拉丁語學得時日太淺,所以誤解了其中的意思吧?康斯坦丁神父,他怎麽可能寫下……這樣的東西呢?

可這的确是康斯坦丁的筆跡,這的确出自他手。

好像有什麽緊繃着的弦無聲地斷裂,少女的手顫抖着,幾乎要拿不住那本薄薄的筆記。她好像明白了這本筆記為什麽會出現在了這裏,又好像,她什麽都不明白,或者說,不想明白。

門口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接着,那道熟悉的,屬于黑衣神父的影子被走廊的燈光投射進了房間內。

“洛莉亞。”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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