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場戲叫吐露心聲
多虧了剛拿到劇本時的興奮勁,蘇哲一早就把所有臺詞都練了個遍,加上化妝造型時的臨陣磨槍,才沒有讓這位真的猛士在看到那大段獨白的瞬間直接繳械投降。
可是,當他和邊秋被同時塞進車廂,四周簇擁着燈光,反光板,收音麥克,鏡頭以及嚴陣以待的人們,蘇哲又開始變得呼吸不暢起來。
高導演的“Action!”猶如沖鋒號,而蘇哲的一舉一動卻都像極了僵屍兵。
“你,你受傷了。”徐簡的視線從劉東強流血的左肩向上移動,只見坐在副駕座位上的人臉色蒼白如紙。
劉東強睜開半閉的眼睛,先是向四周望了一圈,然後伸出右手,在面前的儲物格裏扒拉了兩下,摸出半包香煙。一古腦把煙全倒了出來,随便抓起五六根,在手中碾作一團,然後将煙絲球塞進了肩膀的傷口裏。
簡單的處理完傷口,劉東強的表情稍微舒緩了一點,這才拾起一根煙叼在嘴裏,又摸出一個打火機,熟練的點着,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走吧。”劉東強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把小鑰匙,作勢要将把徐簡铐在方向盤上的手铐打開。
“手铐你給我打開,但我不走。我是警察,你是逃犯,這世上哪有逃犯放警察走的道理?”
“押送我不是你作為警察的最後一個任務麽?任務已經失敗了,所以我現在是綁匪,你是人質,我說放你走總可以了吧。”劉東強叼着香煙,從嘴唇的縫隙裏瀉出低沉的聲音,聽得出那語調中飽含着需要極力忍住的疼痛,以及需要極力忍住的不耐煩。
“誰說任務失敗了?我要送你去總隊。”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撕票?”劉東強說着翻身從腰間掏出搶來警槍,可肩膀随即傳來的疼痛又讓他躺回了座椅上。
“你要是真想殺我就不會替我擋那一槍……”徐簡的聲音随着他的腦袋漸漸低了下去,再擡起來是,眼中的神情好像剛做了什麽艱難的決定,“我知道你不會殺我,我也知道你根本沒有殺張隊。就算我不說,他們也早晚會查出真相,但如果真相從我嘴裏說出來,就會讓他們知道,我是多沒用,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同事中槍,卻什麽也不敢做。我知道我窩囊膽小,根本不配做警察,那種眼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去的事,就算只是想一想,我都渾身哆嗦。所以我一回來就跟王隊提了辭職,當時我腦子裏想着,放下槍離開這,就能把一切都忘了。但是就在剛才,我們遭遇襲擊,你從槍林彈雨裏把我拖出來的那個時刻,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我不能再眼看着你死,因為你的命得算在我頭上,然後就會有個聲音在我餘下的人生裏不斷提醒,我不光是不配當一個警察,我特麽根本就不配當一個人。”擡頭看了一眼劉東強蒼白的側臉,徐簡的聲音變得哽咽,“你受傷了,現在處境很危險,乘那幫人還沒追上來,你還是趕緊跟我回警局吧,我會跟王隊他們解釋的。我得讓你活着,我才能活。”
劉東強聽完徐簡的話,又用力吸了一口香煙,然後把煙屁股塞進了徐簡的嘴裏,随着徐徐飄出窗外的煙圈吐出一句話,“我也跟你一樣,得要我的家人和兄弟活,我才能活。”
“Cut!”高導演從位置上起身,一路小跑的來到了車邊,沖着邊秋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感情很到位,”說着将目光移到了蘇哲身上,“蘇煥啊,不要太緊張,尤其是進入獨白的時候,可以再多放一些情緒進去,在這裏徐簡雖然是為了說服劉東強跟自己回警局,但實際上他的這番話想要說服的是那個懦弱的自己,他的內心應該是極度矛盾,極度恐懼的。你醞釀一下,咱們從獨白的地方再來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cut難道是誰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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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蘇煥啊,你試想一下噢,徐簡這個人物的設定,他是一個有逃避慣性的人,雖然穿着警察的衣服,但是在這一刻之前他都是沒有進入警察角色的,他為什麽沒有出手救同事?因為他害怕。他為什麽沒有說出劉東強沒殺人的真相?因為他害怕。因為害怕,所以他選擇辭職,選擇忘記。可是又是什麽讓他覺醒的呢?沒錯,還是害怕,之前他是怕別人,現在他是怕自己,因為人是沒辦法逃避自己的。你再體會體會,咱們再來一遍。”
“Cut!蘇煥啊,咱們先跳出角色來想一想,作為一個正常人,你能放任有人因你而死麽?不能,因為人有良知,而良知會引發負罪感。這就跟過失和故意一樣,對于同事的死,徐簡是因為過失而負罪,因為主因不在他,他的錯充其量只是不夠勇敢。但是如果劉東強死了,那就是他一手造成的,為什麽?因為他明知道劉東強沒殺人,卻沒說出來,是他的私心讓一個無辜的人蒙冤,所以他必須勇敢起來,他得為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負起責任。但要一個人去面對自己的錯誤,那是很困難的,是有掙紮的,尤其是當那些改正行為還伴随着危險,而這個人本身又是恐懼危險的時候,這需要多大的決心呀。你說是不是?”
“Cut!蘇煥啊,雖然這段話徐簡是說給劉東強聽的,但這更是他自己的內心獨白,要對自己誠懇坦白,要敢于把自己的內心剖開,想要打動別人,得先打動自己,知道麽?”
……
“Cut!蘇煥啊……不要,不要一直繃得那麽緊……”
當這個鏡頭拍到第三十遍的時候,高導演苦口婆心的循循善誘也終于消耗到了盡頭。
看着高導演腳邊倒着的一堆空水瓶,看着圍在一圈的工作人員臉上疲憊不堪的無奈表情,蘇哲也洩氣的低下了頭。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演技究竟有幾斤幾兩。他不是不想承認就算他處在巅峰狀态,演繹這樣的複雜情愫依然是他的能力以上。但此情此景,就算是面對關佑的私下詢問,他也還是說不出口。因為除了緊張,尴尬,他完全狀況外的一個最大原因,居然是每當他望向邊秋的臉,腦子就會不聽使喚的撥回昨天晚上的畫面。話說都是大老爺們,他身上有的,自己都不缺,蘇哲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無限循環的回味什麽。難道自己其實是個隐藏極深的變态?這個念頭一出,蘇哲又習慣性的一頭撞了下去。
“嘀——”
一聲尖銳的喇叭聲,差點把蘇哲驚得當即魂飛魄散,趕忙擡起頭,只見目光所及的所有活物都把視線集中了過來。蘇哲的世界只剩下後悔,後悔今天早晨,他為什麽要高喊“寧可站着死”,他完全可以跪着死,或者趴着死,重點是要死得盡量快一點。
一直冷着臉坐在一旁的安茉莉終于也忍不住了,拿着一瓶水走到車邊遞進來,挑着的眉眼卻看着導演的方向,“高導演,這裏是不是可以……”
“Molly。”
邊秋完全沒用責備的語氣,可聲音一出,立馬止住了安茉莉的“建議”。但是這個站在車邊幹跺腳的女人,顯然壓着一肚子的火氣。視線從邊秋的臉轉到自己鞋尖,然後眼神又瞬間變得銳利起來,“蘇先生,你是存心想害我哥吸煙過量麽?”
蘇哲不用想也知道她此刻站的位置肯定煙頭一地,一面欠身一面說着對不起好像是蘇哲能夠做出的唯一反應。
“Molly,我有點累,可不可以跟導演說,讓大家先休息三十分鐘再拍。”和着蘇哲對不起的伴奏,最終還是邊秋給出了主旋律。
“嗯,那你要不要回車裏……”安茉莉指的當然是他們自備的豪華保姆車。
“沒事,我們就在這。”
我們!沒錯,我們。蘇哲慶幸自己早已當機的腦袋居然分辨出了這兩個字的含義,然後在所有工作人員都紛紛撤離的時刻,乖乖留在了原地,但随之而來的又是無盡的沉寂。
蘇哲明白這個時候不該他先開口,但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他沒有把持住自己的信心,于是,他想到的辦法就是全神貫注的數自己心跳的聲音。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沒想到等來的是這樣的開場白,但就如同一下子被推到舞臺的正中央,事到如今,只能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