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中午之後黎非凡就一直沒見着霍韞啓。

反而是高升跟着他。

“你跟着我做什麽?”黎非凡不是很理解。他走過前廳連接後院的長廊,看見低頭匆匆而過的下人,皺皺眉,又回頭對着高升說:“我又不是個大姑娘,沒這必要吧。”

“二爺的意思,我也沒辦法。”

高升一句話堵回來讓他無話可說。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無語,高升又說:“二爺覺得你很容易被騙,讓我今天先看着你。”

好吧,他承認他先是被成予南騙去祠堂關了一晚上,第二天又被霍敬找人騙去看他表演了一上午活體□□行為。但是,黎非凡:“說話可以不用這麽直接,你不是號稱第一特助嗎,就不能有點說話技巧?”

高升斜看他,“我也可以提供。”

“不了。”黎非凡白眼:“你已經失去了讨好我的最佳時間。”

黎非凡停在廊下,抱手靠着柱子看着院子裏。

這個時候差不多是下午兩點左右,客人漸漸散了。

天下了小雨,淅淅瀝瀝打濕了庭院,負責打掃的下人端着桌椅從石板路上匆匆跑過,天空黑雲壓頂,空氣中有種不同尋常的緊迫味道。

黎非凡看了會兒,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問:“二爺不單單是為了讓你看着我那麽簡單吧,這次的生日宴是不是有什麽計劃?”

高升緩步上前,并排和他站在那裏看着院子。

見他沒說話,黎非凡看過去,“不方便開口?還是覺得不能告訴我?”

黎非凡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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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韞啓不會無緣無故見中午那些人,雖然席間他沒聽出什麽,但那種細微的感覺他還是能察覺到的。重點其實就在高升身上,真說要為了防止他再被騙,随便找個保镖跟着他是一樣的。但偏偏是高升,把一個時時刻刻跟在霍韞啓自己身邊的人調過來跟着他,為什麽?

高升側頭對上黎非凡的眼睛,“二爺沒讓我告訴你,我就不能說。”

“理解。”黎非凡仰頭看着屋檐凝結懸挂在上面的水滴,“無非是和霍家争鬥有關,我還知道肯定和霍家大爺霍敬有關。”黎非凡收回視線看向高升,“你們應該有自己的計劃,可是偏偏就那麽不湊巧,霍敬私底下見了我。你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會和霍敬有交易或者合作,所以得看着我,确保我不會有什麽動作,是嗎?”

高升推推鼻梁上眼鏡。

“你看起來确實像是會為了更好的條件而另擇他路的人,而且你有那個能力。”

黎非凡失笑,“這算是一種肯定嗎?”

“的确是。”高升說:“但這只是我的個人想法,我必須得說明一點,你的猜測并不是二爺的意思。”

“嗯?”

“二爺原話意思是,霍敬見你只是試探,他沒你以為的那麽簡單,所以在事情結束之前讓我親自跟着你。”高升長長呼出一口氣,接着開口說:“以我接觸過的霍敬來說他真的是個瘋子。所以你看,你跟我才是真的想法一致,但二爺不會。”

黎非凡意外地挑挑眉。

別看他之前主動和霍韞啓談過條件,後面霍韞啓也說過只要不過火會給他權利類似的話。但在黎非凡自己的認知當中,他們之間即使看似相對平和也更靠近,但還是應該互相戒備的關系。

因為黎非凡清楚,一段由利用開始,各取所需的關系,結局只有兩種。

他沒有特別出格,完成了書中角色任務,他們最後和平結尾。

另外一種,他引起霍韞啓的猜忌,觸了高壓線,然後他就會走上和原身一樣的下場。

所以他從不認為霍韞啓即使在說了那樣的話之後,防備自己有什麽不對。

但高升的話是真的讓他有些驚訝。

以致于他想起了那天晚上,霍韞啓那句,我沒你以為的那麽不講道理。

“你笑什麽?”高升突然問他。

黎非凡看過去:“沒什麽,大概是真覺得我對他認知還不夠吧。”

高升:“我其實也很意外,二爺會信你。”

“我看起來就長了張讓人不相信的臉嗎?”

“是會紅杏出牆的臉。”

“出牆霍敬?高升你在侮辱我,真的,我告訴你遲早有一天我把你這特助的位置給你下了。”

白天的客人散盡之後,還留在霍家祖宅的人就不多了。

到了傍晚晚飯的時候還能在院子裏湊齊大概七八桌左右的人,其中至少一多半的人都姓霍。黎非凡還是第一次見着這種場面,姚照紅帶頭,烏泱泱一群人對着這邊設立的祖先牌位彎腰敬禮,頗有點現世裏八九十年代封建家族的派頭。

姚照紅身後的位置只有兩個。

是留給霍敬以及霍韞啓的。

作為嫡親他們是唯二需要親自到上一任家主墳前敬香的人。

留下的這群人誰都看得出來霍家到了如今這地步連表面的平和都已經維持不住。派系分明各成陣營,人和人說話也是含沙射影夾槍帶棒。

事情究竟是從哪一刻開始混亂的說不清楚。

最開始是姚照紅身邊的一個下人打翻了茶盞,姚照紅無故發作要辭退對方。然後這個要被辭退的人被發現是姚照紅身邊照顧多年的舊人,下面的人竊竊私語說姚照紅不近人情,對方拼命道歉就差跪下了也不肯放過對方。

黎非凡在離姚照紅不遠但是視角比較偏僻的地方。

他看得分明,那個人恰巧就是和霍敬厮混的那一個。

正掰扯不清的時候那女人突然發瘋,甩開了兩個扯着自己胳膊要把她拖起來的人,上去對着姚照紅就是猛地一推。

那個方向剛好對着黎非凡,他在一片驚呼聲中下意識上去接了一下。

“沒事吧?”黎非凡蹙眉問。

姚照紅堪堪站穩,看清是黎非凡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沒事。”然後她說。

黎非凡靠得近了才發現姚照紅其實遠比眼睛所看到的要瘦很多,女人常年威儀看起來不近人情,但是後背的脊骨卻硌得人胳膊發疼。

黎非凡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那樣撐住對方站在了她身後。

高升看樣子一開始是想阻止他,看見他的動作後,停頓兩秒,選擇默默退了回去。

那個被人帶到院壩上的女人,突然高喊:“姚照紅!”

她神色扭曲:“你這個惡毒的老女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麽突然對我發難。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不知檢點的女人!你這個勾搭自己繼子上床的娼婦你……啪!”

女人突然挨了一巴掌。

是霍敬。

這位大爺不知道為了什麽會在敬香明顯沒有結束的中途回到這裏,有人搬了把椅子放到人群最前面,他大刀闊斧走上前。

“母親受累了。”他看起來非常虔誠地彎腰給姚照紅鞠躬,開口說:“是兒子連累了母親,等下親自給您賠禮道歉。”

黎非凡站在姚照紅的身邊,他能感覺到一個女人的那種堅定。

首先他從不認為姚照紅真的是為了一個霍敬而懲治了外面的那個女人,也不認為她這樣高傲的性格真的和霍敬有什麽。

在這樣的時間地點,她看起來更像是入了一個早已設計好的圈套。

被人當面說和繼子不清不楚,被人指着鼻子罵不檢點。

即使這樣,黎非凡站在她身邊都沒察覺出一絲顫抖。

她只是站在那兒,像是她撐了很多年,為了某種原因還能繼續撐下去的樣子。

黎非凡看見霍敬站在下邊,不比白天看人時直白又帶着陰沉的目光。他看起來更穩妥,連低着頭眼角露出的細紋都能看出志在必得的野心。

黎非凡看着他轉身,聽見他對着下面的人說:“母親掌管霍家多年,你們當中也有不少人清楚,當年霍家是如何在風雨飄搖中得以穩定下來。今時今日,這樣的髒水潑到她身上,我霍敬第一個不答應!”

好一出自導自演,黎非凡心想。

果然下面嘈雜聲四起。

“這種流言終究不利于霍家穩定啊。”

“是啊,是啊,要我說霍家易主不過早晚的問題,不如趁此機會定下來算了。”

“大爺名正言順,我贊成。”

“當年老家主死後雖然屬意的繼承人未定,但這些年霍家基業日漸穩定,我也支持大爺接任。”

現場的言論幾乎呈現一邊倒的趨勢。

但是在場支持霍韞啓的人不是沒有。

當即就有人高聲大喊:“誰不知道這幾年霍家基本都是由二爺在打理,憑什麽你們說定誰就定誰!”

“我看有的人就是借此機會好稱了自己的意!”

“我們才不會答應!”

“是!不答應!”

這個時候是兩邊吵得最厲害的時候,聲音也越來越大。

正是這個空檔有人突然指着黎非凡說:“那個!我知道他!二爺身邊的,叫黎非凡!”

“養在玉京園裏那個?二爺是越來越不像樣子了,簡直沒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放在眼裏。”

矛頭就這樣突然對準了黎非凡。

各種難聽的話都來了。

其中一個年歲看起來最大的老人,胡子都已經花白,背着手站出來。

現場漸漸安靜下來,連姚照紅也恭敬地稱呼一聲:“梁老。”

叫梁老的老人撚了撚胡須,停頓了幾秒鐘,然後才看着姚照紅說:“我待在霍家幾十年了,跟過兩任家主,今天我就說句公道話。出了這種事不管是真是假于你名聲有損,掌管霍家顯然是不再合适。二爺的能力我們這些老家夥是看在眼裏的,但未來霍家的家主不可能喜歡男人,在這一點上大爺更适合。”

在一些不贊同的反對聲音裏,老人已經衰垂的眼睛像刀子一樣直直看向黎非凡。

用拐杖指向他,說:“但是,如果二爺願當面承諾處理了這個人。那我們無話可說,一力推舉二爺上位。”

現場鴉雀無聲。

黎非凡突然對上霍敬的視線,對方沖他露了個“意外嗎?”類似的笑。

看來早有準備。

黎非凡确實沒想到這麽大的事情最後的重點會落到自己頭上。

聽起來荒誕又不可理喻,但他清楚自己只是成了這場鬥争中的筏子,站在了姚照紅同等的位置上,作為一個朝站在霍韞啓這邊的人施壓的工具而已。

他這個身份看起來沒什麽分量。

但的确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黎非凡能感覺到姚照紅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逐漸用力,顯然這不在她預料之中。

黎非凡用眼神示意沒事。

然後他走出去,走過霍敬,走到老人面前。

“不知道您想怎麽處理我?”黎非凡微勾嘴角,“要不我替您說?”

黎非凡完全不像一個被特別針對的角色,一把抓住老人憤而揮來的拐杖,直起身,揚聲:“不如就說說各位是如何自編自演了今天這一出,大爺又是怎麽想到利用一個下人。或者,不如再說說,你們一個個滿口名聲道德,實際上卻是想借此污蔑霍家主母進而逼權的龌龊手段?”

“抓住他!”霍敬喊。

當即就有一群人沖着黎非凡圍過來。

但是都還沒得及近身,就全都被攔下了。

比當時晚上在祠堂的陣仗大得多,整整兩層的黑衣保镖沖進門把一院子的人全部圍了起來。

霍韞啓從門口進來。

他的視線從黎非凡看到最裏面的姚照紅,最後又回到黎非凡這裏。

最後掃了一眼高升所在的位置,對方默默低頭不做聲。

黎非凡沒注意這細節,他只看見姚照紅自霍韞啓出現後陡然松懈下來的脊梁。

“二爺這是什麽意思?”

“對啊,這是幹什麽?”

“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霍韞啓上前。

他面色冷峻,少了以往的平和,在越發暗下來的天色裏顯得輪廓分明而鋒利。

随手把手裏的一疊文件丢到地上。

“看看吧,各位。”

“既然對我的家務事都很關心。那就認真看。”

“這是你們最後一次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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