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巷子裏光線昏暗, 那種在生命情況緊急的逼迫下，饒是黎非凡再無所謂也覺得時間的流速格外緩慢。城市的大致分布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隔這裏最近的醫院趕來起碼也要半個小時。
這時候成予南突然伸手抓着他褲腳, 用一點氣聲說：“你走吧，書懷右說得不錯，那些人肯定還會回來的。”
黎非凡低頭看着那只血手，并沒有把人揮開。
另一頭還真響起幾串腳步聲的時候。
黎非凡淡淡說：“你現在才提醒，已經晚了。”
黎非凡示意成予南松手, 起身退到靠牆的暗處，半蹲撿起那根很可能敲了成予南腦袋的鐵棍。
事實上聽見書奕輕和他二哥對話的時候黎非凡就已經有了預料。
夢裏這幾個人沒出現。
應該是回來确認過成予南出事就跑了。
但現在他一旦離開，這些人如果折返回來發現成予南還活着很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再次下死手, 那時候成予南才是沒有活路。
警察和喊人都來不及，他必須要占得先機。
摸進來的大概有五個人。
能聽見他們彼此壓低的聲音。
“那人不會真死了吧？”
“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媽的，本來只是想抓住書懷右那個蠢貨，結果突然冒出來個什麽狗屁弟弟，現在人全他媽跑了, 六子剛剛那兩棍子要是真把人給打死咱們麻煩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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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看一眼，這人要是真死了就絕對不能放過另外兩個, 別到時候錢沒拿到又得回去蹲監獄, 搞不好槍斃都有可能。”
的确是幾個亡命徒。
黎非凡頭皮都繃緊了一瞬。
如果知道要面臨這個局面，他想自己選擇過來興許從根本上就是個錯誤，但是一腳踏進來形勢已經如此，進退都沒第二條選擇。
他屏住呼吸，看見幾道人影接近的瞬間将像只敏捷獵豹從牆上彈起，鋼管敲在骨頭上的脆響非常分明, 然後就是兩聲慘叫。
黎非凡彎腰在地上一滾, 借住視野盲區用鋼管橫向勒住最近一個人的脖子, 把人拖到牆邊。
“站住！”黎非凡坐在地上。
他身上蹭了不少灰塵，刻意讓胸前那張被勒得紫紅的臉暴露在巷口折射出來的那點光線裏。
地上還躺了兩個抱着腿哀嚎的。
能完整站着的也就剩兩個。
他們想向這個突然出現襲擊的人逼近，卻被同伴那張呼吸不暢憋得一直在地上蹬腿的樣子逼得被迫停在原地。
黎非凡知道自己得手了。
他繃着額角的青筋又把人勒緊兩分。
看着人要翻白眼了，才沖着面前的勾唇笑道：“各位，我知道你們不好惹，我也不想多管閑事，但你們再敢往前一步，我也不是不敢殺了他。”
他說着又把人往後一勒。
能聽見男人頸骨發出的細微響動，那種從喉間發出的嗬嗬氣響戳在了每一個人的神經上。
對面的人看着暴露在光線裏半張臉的黎非凡，像看一只惡鬼。
“你究竟是誰？！”對面的人說：“放了我們的人！”
“放了他你們今天能放過我？”
黎非凡說：“我今天算是倒黴，先是碰見被你們弄死在地上的那個倒黴蛋，然後又恰巧被你們撞上。我已經報過警了，你們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我殺了背上兩條人命在這裏被警察逮住，另外一條就是拖上你們的傷殘同夥快點跑，我猜你們應該很熟悉怎麽逃命這項技術活，要是現在跑你們興許還能有點時間。”
對面的兩個人對視一眼。
黎非凡的話裏有兩點信息。
成予南死了，他們已經背上了殺人案。
警察在來的路上。
如果他們不想此刻被抓住，現在跑是唯一選擇。
一切都如黎非凡預料中一般，那兩個人果斷上去攙扶起自己的同伴，然後看着黎非凡。
結果也就一個錯神的功夫，身前的人一個手肘怼在黎非凡胸膛，讓他痛得悶哼一聲，連手上的力度也松了兩分。
幾個人看得了機會，直接說：“弄死他！”
“弄死他我們也能跑。”
“快！”
黎非凡果斷舍棄身前的人，歪頭躲過一個人的棍子翻身轉向另一邊，一個掃堂腿過去踢翻一人。下一秒被人從後勒住腰，又仰頭撞上去，同時擡起雙腿踢開前面的人和身後的人砸在一起。
但後面那個人是個硬茬，這樣都沒有松手。
死命勒住他沖另外幾個人喊：“快點！”
黎非凡看着一個人拿着鐵棍沖自己腦袋揮過來，用力翻身把身後那人帶着轉開。
他就感覺自己打得昏天暗地的，躲過了不少攻擊，但也挨了不少下。
好在致命處都避過了。
等到被人一腳踢在膝彎半跪下去的時候，他猜自己今天大概率還是得涼在這兒。
然後前方一束車前大燈倏然照來。
整個巷子都亮了起來，黎非凡被刺得微微閉眼躲避，能感覺到圍着自己的幾個人掉頭就跑。等他适應後重新睜開眼睛，就發現最先來的既不是救護車也不是警察。
即使逆光看不清臉，但那身形卻不讓人陌生。
霍韞啓披着一身大衣剛踏下車，邱虎帶的人就先一步從他身後朝巷子裏圍攏上來。
黎非凡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碎裂的表盤，時間還在走，但并沒有超過午夜十二點。
邱虎的人動作很快，走到他身邊低聲喊了聲：“黎先生。”
另外幾個人訓練有素把後面的成予南擡走。
霍韞啓站在巷口，在成予南被擡着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伸手扒開他的頭發看了看，然後示意邱虎送人上醫院。
黎非凡不讓人扶，他處在車燈的直射下，像荒野找不到一絲遮掩的生物一樣無所遁形。
他的外套一早就脫下來墊給了成予南，僅着一件襯衣和西褲讓他此刻半跪着的身體繃出流線型的利落線條，頭發幾縷散落混着和灰塵汗水還有血跡貼在臉側，微微喘息。
直到他的視線裏出現一雙黑色皮鞋。
黎非凡沒擡頭先笑了起來，“二爺，你救了我。”
“你救了成予南。”霍韞啓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像是只在陳述這個事實。
黎非凡擡頭，朝霍韞啓伸出一只手，笑得有些脫力，“抱我吧，起不來了。”
下一秒霍韞啓彎腰摟着他腰把人弄起來。
他倒是沒有打橫抱或者怎樣，只是把人圈在身側，撐住他。
霍韞啓側頭掃了他一眼，視線轉向巷子裏被保镖摁在地上的幾個人，最後在其中一個頸部發黑發紫的人身上多停留了幾秒。
黎非凡注意到他的視線，放在身側的手微微蜷縮。
當時情況緊急他沒有第二選擇，但那種把人命捏在手裏的感覺事後想來讓人忍不住顫栗，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在那種情況下把所有利弊分析清楚，下手果斷。
如果不是他一開始的反應，他絕對沒辦法撐到現在。
別說成予南，他自己百分百都得陪葬。
現在整個人一松懈下來就覺得提不起力，他暫時不去想成予南救不救得活，畢竟傷在腦袋上。不去想霍韞啓為什麽會來，也不去想自己究竟要怎麽和他解釋。
他力氣都壓在腰後那只手上，讓自己片刻修整。
霍韞啓圈着他的力氣加重，帶着他轉身。
“回去。”他開口。
所有人開始撤離。
從出現到上車，霍韞啓一共就說了這兩句話。
一句你救了成予南，一句回去。
黎非凡坐在車裏，邱虎的人有外傷經驗，确定他沒有骨傷後就給了他一個單獨的醫藥箱。
黎非凡用牙咬着袖子，扭曲着手把手肘在水泥牆上擦破皮的那一大片皮膚暴露出來，結果發現左右都不順手。
“替我上藥。”黎非凡把手伸出去果斷求助車上的另外一個人。
從今晚跟着出來到上車回去的所有人，都知道霍二爺生氣了。
那種情緒是無聲的，但是彌漫在他出現的每一方寸空氣裏，就連剛剛來遞藥箱的人，都全程低着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但黎非凡不一樣，他把胳膊遞上去了，還要側過頭躲開說：“你輕點啊，我現在胳膊肘這一片都是木的，也不知道把我撞牆上的傻逼是哪一個。”
霍韞啓終于有了動作。
但是他不是替黎非凡上藥，而是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人扯過來。
黎非凡被迫撞上霍韞啓，又被他鉗制着轉身摁在長車座上。
黎非凡有些猝不及防但不意外，他沒有任何對抗的意圖，看着霍韞啓黑沉的眼睛他甚至有心情調笑說：“二爺是知道我剛跟人打了一架現在還正熱血上頭是吧。”
他盯着霍韞啓的眼睛，下一秒霍韞啓伸手摁住他試圖亂動的腳。
這車再寬敞那內部的位置只有那麽寬，黎非凡上手摟着霍韞啓脖子。
埋怨：“要擠掉下去了。”
“一打五都不怕，你還怕掉下去。”霍韞啓終于再次開口。
他說着把黎非凡的手拽下來，大力摁在胸前壓制住，那雙眼在今晚第一次有了明顯的情緒，怒火。
霍韞啓腦子裏閃現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坐在車裏看見的那一幕。
他被人踢得跪在地上，只要晚那麽幾秒鐘，這個叫黎非凡的人說不定就會消失。
他會被那條黑漆漆的巷子徹底吞沒。
他在乎黎非凡嗎？
那一個瞬間他确定自己是在乎的。
比預想中更甚。
他的目光掃過黎非凡眼下那道疤。
疤痕邊緣已經開始淡了。
唯獨那雙總是蒙着一層僞裝笑意的眼睛從頭到尾都沒變過，尤其是想要掩蓋什麽的時候，最擅長顧左右而言他。
哪怕在這麽狼狽的情況下也不肯真正示弱。
霍韞啓伸手撫過他眼下，力道大得那片皮膚瞬間發紅。
“有什麽工作值得你深更半夜往外跑的？嗯？”
雖然這審訊的姿勢不太對，但确實是審訊沒錯。
黎非凡跟在霍韞啓身邊時間不算長，但也有段時間了。霍韞啓什麽時候是真生氣，什麽時候只是做做樣子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今天這事兒絕對不可能這麽輕易過去。
黎非凡扭動了一下，“那你先松開我。”
“問你就老實回答。”
“你好兇。”
“黎非凡！”
這姿勢太容易導致勢弱了，黎非凡就說：“你知道那種情況下我也沒辦法，就那麽湊巧剛好讓我趕上了。霍七租用的辦公室就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我只是從酒吧街那邊路過正巧撞上成予南。”
這話并不假，但黎非凡知道霍韞啓未必肯信。
果然，霍韞啓淡淡說：“你撞上成予南的時候他在幹什麽？”
“他……”黎非凡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看見的事兒從頭到尾說清楚，但這樣一來就會搞得他好像故意诋毀書奕輕一樣。
算了，到時候看成予南自己怎麽說吧。
黎非凡就又說：“我碰上他的時候他正和書奕輕在一起，貌似遇到了不小的麻煩，我看他們朝那邊過去就準備跟過去看一眼。但現實你也看見了，我去的時候成予南已經躺在那裏了，然後我就遇上了那幾個人，這就是全過程，其餘的我不太清楚。”
這不是撒謊，他只是刻意忽略了某些細節。
但霍韞啓明顯不是個能被忽悠的人。
霍韞啓冷笑一聲：“你要用車在家裏随便叫個人都可以，但你點名讓邱虎來接，證明你心裏有顧慮。遲靳都聯系不上成予南，你卻又在這麽偏僻的巷子裏救了他，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巧了嗎？”
這人真的，總能抓住每一處漏洞，一個都不放過。
“無巧不成書嘛。”
“繼續編，我看你今天能不能把慌給我撒圓了。”
也沒編好吧。
黎非凡躺在位置上，突然轉開話題，反問：“爺你怎麽來了？”
霍韞啓沒說話，冷眼看着他。
黎非凡接着道：“我通知了福叔讓他過了十二點過後才找你讓人來接我，你怎麽提前這麽久？這麽在乎我實在是讓我非常感動。”
不管用。
“你知道書奕輕被人尋仇了嗎？”
“他現在很危險。”
某人還是無動于衷。
他們感覺像是僵持住了。
幾秒後黎非凡果斷擡起上半身，強勢翻過來騎到霍韞啓身上。
他手被霍韞啓轉了一圈困在背後動不了，就整個人趴下去。
整個人軟弱無力地說：“我都這樣了你還非要給我臉色看。”
“我再也不是你的愛寵了是吧。”
霍韞啓被壓得微微仰頭，“少裝可憐。”
黎非凡發現他受不了這個，就得寸進尺貼得越發近。
語氣全灑在他耳廓裏，暧昧，“不如下次爺換種方式嚴刑拷打，東西都一一上齊了那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怎麽樣？”
霍韞啓扯着人後領拽開距離。
目光掃過黎非凡微微發白的唇，冷眼，“我看你還是傷得不夠重。”
“那得看是誰給的疼。”黎非凡說着還故意往前挪了一下。
然後在霍韞啓發火前又迅速退開。
霍韞啓看他一副不怕死的笑眼，朝他伸手，“藥給我。”
“就知道你嘴硬心軟。”黎非凡把藥箱遞過去。
霍韞啓淡淡，“你嘴不硬，什麽話都來。”
他打開箱子放到旁邊，拿出要用的棉簽等物。
擡眸：“賬我都替你記着。”
“每一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