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年初二,林辭遇早早就從松軟的被窩裏爬了起來,換上了喬薇給她準備的新衣服,紅毛衣,黑色牛仔褲,一頭柔順的黑發在腦後紮了個松松的丸子。

剛五點,樓上樓下都沒有動靜。

她踩着毛絨絨的拖鞋,腳步聲輕的像貓,蹲在門口院子裏,放了根煙花棒。

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希望……

哦,她現在子憑父貴了。

“希望新的一年,我能睡個好覺。”林辭遇碎碎念。

念完又覺不對,這是財神爺啊。

她想了想,從口袋裏又掏出一根點燃。

火花照亮那張乖軟素淨的臉,睫毛根根分明,帶着些微卷,那唇一張一合,許了第二個願望。

迎了財神五分鐘,林辭遇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跑進屋,冷不防的與靠在沙發邊喝水的人對上了視線,她頓時腳步一滞。

那眼神……怎麽有些憐憫?

同一屋檐下的兩個陌生人對視幾秒,林辭遇還來不及賣乖喊聲哥哥好,那人已經端着水杯轉身上了樓。

林辭遇:“……”

腳步輕快,回房間醞釀睡意。

冬天黑得早,晚飯也吃得早,一道道菜擺上桌時,院子裏響起了引擎聲。

沒兩分鐘,喬明嶼單手拎着頭盔進來了。

“你拿的什麽?”喬薇端着一碗蔬菜沙拉從廚房出來,一眼就掃到了他手裏花裏胡哨的盒子。

“蛋糕。”喬明嶼狹長的眼皮掀起一道褶,冷淡又不耐,“曹立過生日,蛋糕沒吃,浪費。”

喬明嶼三歲時,就會打包吃不完的菜回家了,喬薇不疑有他,‘哦’了聲,“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我上去換身衣服。”喬明嶼說完,一步倆臺階的上了樓。

長條形的飯桌,三個小孩兒坐一側,整齊得像是網絡信號。

喬明嶼穿着舒服的家居服,溫柔的米色也化不開他眉眼間的冷淡,屈指扣了下桌面,出聲: “嗳,把那蛋糕拿過來。”

林辭遇側頭看他一眼,忍氣吞聲不計較他的态度,乖乖把小安安手邊打着蝴蝶結的盒子拿給他,笑眯眯:“給,哥哥。”

喬明嶼欲言又止,啧了聲,微擡下巴,驕矜道:“給你的,點個蠟燭許願吧。”

林辭遇:“?”

喬薇正好洗了手過來,聽見這話,微楞:“林林今天過生日啊?”

她問着,視線飄到了端着碗筷從廚房出來的林苗苗臉上,後者也一臉茫然。

“不是,我生日在清明節。”林辭遇摳了摳手指。

喬明嶼矜貴的姿态裂了道縫,微微側頭,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那你大清早的蹲在門口點蠟燭許願幹嘛?”

那可憐樣兒,跟賣火柴的小女孩兒似的。

後面這句,他沒說。

林辭遇嘴角抽了抽,頂着幾道視線,歪着腦袋,有不好意思的露齒一笑:“我迎財神。”

解釋了一句,她又一臉認真的為煙花棒正名,“那不是蠟燭,是一塊錢一根的煙花棒,能亮三十五秒。”

喬明嶼一點兒都不關心那是啥玩意兒,聽出來了,是他鬧了個烏龍,頓時臭了臉。

喬薇捂着臉,笑得肩膀直顫,林苗苗缺根弦兒似的,也端着碗嘎嘎樂。

林辭遇嘆口氣,開始鋪路:“謝謝哥哥,這蛋糕真好看!”

笑得像一朵向日葵,燦爛。

喬明嶼斜了眼她那副亮着眼睛,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輕嗤一聲,臉色不覺好看了些, “吃了飯再吃。”

語氣依舊涼,搭配那張厭世臉,跟教訓人似的。

“……好。”林辭遇乖乖應。

--

正月初七一過,林辭遇背着書包上學了。

不過,不是她之前的學校,而是以升學率出名的京大附中。

喬薇女士與林苗苗先生商量之後,在征求她意見的前提下,雷厲風行的給她辦了轉學。

林辭遇站在辦公室裏,在風風火火進出的學生換了好幾撥後,面前謝了頂的老師終于說完了。

“行,正好也要上課了,先去教室吧。”錢槐一手保溫杯,一手卷子。

他站起身,林辭遇才看見他的啤酒肚,又鼓又圓,與老林同志年紀相仿,身材卻是南轅北轍。

哪個學校都逃不過亂哄哄的定律,教室裏的吵吵聲恨不得把房頂都掀了。

一個胖子捧着一杯紅豆奶茶從後門進來,颠颠兒的占了垃圾桶旁邊的座位,倒不是喜歡這個味兒,而是上課方便偷吃。

胖子碩大的腦袋湊近他旁邊唰唰唰抄作業的男生,神神秘秘的問:“你猜我看見啥了?”

“你爺爺。”方知南頭也不擡的說。

“呸!是個轉校生,老錢領着過來了,那女生長的比紅豆奶茶還甜——”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沒說完的話被人搶了。

“——然後你掐指一算,是你的桃花開了。”方知南說完,剛好落下最後一筆,卷起桌上新鮮出爐的作業往他腦袋上一敲,“少看點偶像劇吧,胖子。”

說完,幾步跑到了教室前面去交作業。

這話侮辱性不大,但最後兩個字的傷害性極強,還剩半杯的奶茶像是被人偷偷兌了水,都不甜了。

“方知南,你下次被甩,別指望我陪你喝酒!”胖子氣得拍桌蹬腿的威脅他。

話音剛落,前桌趴着補覺的人擡起頭來,臉黑得像是暗行使者,撿了桌上的筆,轉手在那吱哇亂叫的人腦袋上敲了下,困倦的單眼皮透着清冷和不耐, “吵什麽?”

胖子捂着腦袋嘤嘤嘤告狀,“傅哥哥,方知南他不是人,言語侮辱我~他說人家是胖子~”

傅元瑾被他撒嬌的語氣惡寒得渾身一抖,像是數九寒天灌了一瓶冰水,後勁兒忒大。

“這不是實話?”教室裏暖氣很足,他嗓子幹啞,擰開桌角的保溫杯灌了兩口。

少年凸起的喉結滾了兩圈,不防被人的涼爪子碰了下,剛進嘴的水頓時噴到了桌上鋪平墊着的試卷,上面八十五的紅色筆跡暈開,像是六十五在對着他哭。

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低調的表達着少年人倔強不息的努力。

方知南嬉皮笑臉的收回手,一步跳了半米遠。

傅元瑾咳了兩聲,看向那欠揍的人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要刀了他,“大過年的,想去墳頭堆上跟你七大爺躺着去?”

三兩句話的功夫,錢槐領着林辭遇進來了。

男生沙啞着說出的那句話,滾進了林辭遇耳朵裏。

嗯……這嘴跟她便宜哥哥的厭世臉好搭哦。

林辭遇默默的想,臉上卻是挂着乖軟的笑。

一身白色羽絨服人站在講臺上,在一衆藍白配色的校服中,像是闖進了狼群的羊,很顯眼,教室裏原本吵翻天的聲音頓時消失了。

“都到自己座位上坐好,趁着上課前,我說件事。”錢槐把一沓卷子放在桌上,等着底下安靜了,才又道:“這位是林辭遇同學,新學期剛轉來的,以後大家都是一個班的同學了,要互幫互助。”

他說完,喊那後排靠着椅背悠閑晃腿的人,“方知南,別看了,去樓下搬一套桌椅上來。”

方知南喜歡美女,但不喜歡幹體力活兒啊,替美女幹也不行。

聞言,左手立馬僵硬的擡起,“老師,我過年這胳膊扭了,去不了啊。”

旁邊的胖子喝掉最後一顆珍珠,轉了轉綠豆眼,踴躍舉手,中間一個男生已經站了起來。

“老師,我去吧。”班長錢文清說。

“行。”錢槐擺擺手,示意他趕緊的。

林辭遇的座位被放在了最後一排挨着暖氣的角落,錢槐說下周考試之後再調座位。

兩節課過去,林辭遇算是知道了為什麽垃圾桶旁邊都有人坐,這個角落卻是空着的了。

暖氣片兒很不服老,火力十足,她都要熟了。

灌了兩杯水,幹澀的喉嚨也沒有緩解,臉頰紅得像是西瓜瓤,每堂課都有老師問她是不是發燒了。

大課間,錢文清繞了兩個過道湊過來,在林辭遇斜前方拖了把椅子坐下,問:“林辭遇,這個位置是不是很難受,要不我去跟老師說一下,你搬到前面講臺底下吧?”

一個是被烤熟,一個是吃粉筆灰,林辭遇腦子都變成烤腦花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哪個更慘一點。

“诶,班長,我傅哥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胖子狐假虎威,繃着臉,圓潤的下巴指了指他坐着的椅子。

好不容易他旁邊坐了個小美女,這人不安好心的要給他調走可還行?

那他胖子絕對不!允!許!

錢文清一愣,随即站起身來,彬彬有禮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傅元瑾揣着個面包從後門進來,正好看見自己被玷污的椅子被推了回去,頓時擰起了眉。

‘啪’的一聲,全麥面包被扔到了桌上,男生冷冽的單眼皮涼飕飕的,說出的話也有些不近人情。

“擦幹淨。”

林辭遇覺得自己好難哦,一邊要跟烤熟的自己作鬥争,一邊豎着耳朵努力看戲。

錢文清臉上的表情一僵,随即又扯唇笑了笑,“傅元瑾,不用這樣吧?”

似乎很熟稔。

傅元瑾耷拉在椅子上的視線慢吞吞移到他臉上,“要麽,舔幹淨?”

這話一出,半個教室都安靜了。

林辭遇半熟的腦子像是被澆了盆水,緊急加紅加粗的做筆記。

這位同學的東西不能碰!會斷手!

胖子往嘴裏塞了個綠豆糕給自己壓壓驚,猶豫着要不要攔一下?

還是去廁所放完水回來的方知南承受了這一切,插進對峙似的兩人中間,把錢文清推走了,臨了還好心叮囑一句,“我傅哥煩你,你還偏要往他跟前兒湊,這不是來送人頭的嘛。”

錢文清一張臉白着,難堪與屈辱的表情遮都遮不住,雙手握拳,卻沒說話。

林辭遇趴在桌上,眼睜睜的看着那位不好惹的同學從桌肚裏掏出一瓶消毒液,呲呲呲的噴。

“……”

嗯……這是潔癖嗎?

方知南靠在胖子桌沿,都擔心傅元瑾把那一瓶消毒液全幹掉了,趕緊一把搶走,任勞任怨的給他擦幹淨椅子,“爸爸,您請坐。”

傅元瑾臭着臉沒說話,但也坐下了,撕開面包幹啃。

“你幹嘛這麽嫌棄錢文清啊?”方知南撓着腦袋想不通。

傅元瑾雖然平時冷了點,對班級活動不上心了點,對同學愛答不理了點,但也不是誰都配讓他發火的,但對錢文清就不同了,兩人撞上一次鬧一次。

要不是身邊有個腦殘的胖子,他都簡直要懷疑,這他媽是不是傳說中的歡喜冤家了,就等哪一天,一個不小心看對了眼,關系來個質的飛躍。

“他太髒。”傅元瑾冷着一張臉,嫌棄得毫不掩飾。

林辭遇撓撓腦袋,想起錢文清身上幹淨的校服,豎着的耳朵收了回去,把他臉色不好的原因歸結于——

誰在消毒液的包圍中吃東西會心情好?

那面包都是苦的吧!

“新同學,開開窗戶呗,散散味兒。”方知南笑眯眯的跟林辭遇搭話。

林辭遇慢半拍的點點頭,探身打開窗戶鎖。

窗戶老舊,松松垮垮的,她剛使力,直接全部敞開了,呼嘯的北風正對着她前排的一個男生吹。

忽的,一個黑色什麽東西唰的飛了,被隔着一個過道的人用臉接住了。

傅元瑾一口面包還沒咬下去,突如其來的毛.發感沖進嘴裏,時間仿佛靜止了。

“yue——”一聲驚天動地的幹嘔聲響徹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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