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過了元宵節,也就過完了年。
沒過幾天,喬明嶼大學開了學,雖然處在大四畢業時,但也少不得要往學校跑幾趟,剩下的時間則是給了公司。
喬薇也沒讓他從底層做起,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他,倆人忙得不見人影。
老林同志的燒烤店也趕着二月的尾巴裝修好了,高大上得簡直不像是一家燒烤店,有相關從業經驗,做起事來也算得心應手。
店裏沒請店員,老林喊來了之前在街角一起賣燒烤的朋友,幾人一改往日的背心兒大褲衩風格,規規矩矩的套上了員工服,腦袋上還戴了一頂帽子,白衣服,黑褲子,幹淨整潔,穿起來還挺像那麽回事兒的。
林辭遇放學回來,接乖乖坐在收銀臺前的小安安回家。
小孩兒一口牛奶一口吃串兒,吃得滿足,小短腿在兒童椅上晃呀晃,心情那個美~
“林林來了,過來一起吃點,剛烤出來的。”一個男人從後廚裏冒出頭來,端着剛烤好的,還滋滋冒油的小五花給她。
林辭遇也沒客氣,接過來跟林安安一起吃,“叔,今兒還是沒生意?”
“有幾個,但不多,比不上咱們在桐安巷的時候。”戴着帽子的腦袋伸出來,一臉委屈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你爸不幹人事兒,非得穿成這樣,憋死我了。”
話音剛落,屁股上就挨了一腳。
林苗苗斜眼睨他,“跟我閨女說啥呢?”
“你見過誰吃燒烤穿得這麽整齊的嗎?”那人也擡腳踹過去,卻是被靈活的避開了。
林苗苗嗤了一聲,“沒讓你穿西裝打領帶就不錯了,可知足吧。”
當然,也是因為西裝太貴,而且他自個兒也穿不慣。
林辭遇不插話,吃完幾個肉串兒,才慢吞吞的擡頭問:“你們宣傳過了嗎?”
林苗苗語氣遺憾:“別墅區,禁止喧嘩。”
在這兒,他的大喇叭毫無用武之地。
林辭遇想了想,說:“你做的不就是住這兒的人的生意嘛,不能喧嘩,就烤點特色的,挨家挨戶送一點,當作免費品嘗了,送上門兒的東西,人家也不可能用大掃帚把你轟出來,喜歡的,人家會來,不喜歡的就算了,也不用你那大喇叭嗷嗷兒的喊。”
林苗苗扭頭,幽幽的問:“你現在沒事兒吧?”
林辭遇拎着兩兜燒烤站在第一戶人家門前時,還在努力安慰自己,家貧雨漏,她總要努力一點的。
但……還是邁不開腿,張不開嘴!
而林苗苗對于使喚小孩兒,一點都不覺得歉疚,還大言不慚的說,他們小孩兒上門不會被趕出來,但是他和幾個叔叔就不一樣了,他們現在好歹也穿得人模狗樣的,萬一上門,人家還以為是打暗號偷.情的。
“姐姐?”小安安疑惑的喊她,不知道她為啥要來回繞兩圈。
林辭遇深吸口氣,她可以慫,但不能在小安安面前慫,“走吧,去按門鈴。”
別墅區很大,但是住戶卻不多,超不過百戶,每家都有自己的院子,就連鐵栅欄都是好看的。
林辭遇按了門鈴,腿腳灌了水泥似的等在原地,不多會兒,一個跟趙姨差不多打扮的人出來了,眉眼看着很和善。
“請問您找誰?”那人問。
林辭遇從袋子裏掏出一份燒烤遞上,保溫袋子上面印着燒烤店名字,笑道:“您好,這份燒烤送給您吃,如果您喜歡,可以來門口新開的燒烤店,那是我爸爸開的,打擾您了,祝您身體健□□活愉快。”
“好,謝謝啊。”那人笑眯眯道。
萬事開口難,邁出了第一步,敲第二戶人家的門時,林辭遇手不抖了,重複着同樣的話,展露着同樣的笑,也收獲了同樣的道謝和禮貌。
走過第二排房子,小安安也有樣學樣,噠噠噠的跑去跳着按門鈴。
林辭遇站在後面沒有動,等到那戶主人出來時,聽着林安安小小聲的說:“送給你們吃~”
害羞還是害羞的,也依然膽小,但是林辭遇卻是看見了他的進步。
付出總是會有收獲的,她現在已經快忘了他縮在角落睡覺,抿着嘴巴不敢說話的小可憐樣兒了。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擡頭看見站在幾步遠的林辭遇,笑着摸了摸小安安的腦袋,“謝謝啊,小朋友好棒哦。”
小安安一臉害羞的笑,小爪子還主動幫她把門關上,“再,再見~”
半小時後,林辭遇逐漸麻木,臉笑僵了,手凍得微紅,腳步沉沉。
她擡手,敲門。
片刻後,門從裏面打開,林辭遇的話術剛要脫口而出,視線觸及到那張臉時,忽的急急止住。
“您……”
昏黃的燈暈下,那人靠着門嗤笑了聲,聲音比這凍紅她臉頰的天氣還涼,“一個小時沒見,我還漲輩分了?”
林辭遇有點無語,辯駁,“您是尊稱。”
傅元瑾像是沒聽見她這話,冷淡的問,“什麽事?”
林辭遇不想跟他說了,扭頭見旁邊的林安安已經給人家關好了門,沖他招了招手,小孩兒立馬噠噠噠的跑了過來。
“這個交給你。”林辭遇委以重任一般的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剛要擡腳,就聽那小奶音‘哇’了一聲,透着極致的驚喜。
“姐姐!姐姐!”林安安喊。
林辭遇回頭,“怎麽啦?”
“是游樂園哎!”
藏不住的喜歡,驚喜到跳腳腳。
小孩兒個子矮,視角與林辭遇自然不一樣。
林辭遇被傅元瑾擋在身前,看不見院子裏的景象,但是小安安從他腿側,一眼就看見了半壁江山。
搖搖車,碰碰車,旋轉木馬,秋千架,哪個都讓小孩兒挪不開眼。
“姐姐,我們送完這幾個,我可以來玩兒一會兒嗎?”林安安眨巴着眼睛問,紅透的臉頰上都是欣喜和期待。
林辭遇眼前一黑。
這哪兒是游樂園啊?!
這明明是傅元瑾家!
林辭遇尴尬解釋,“這不是游樂園,這是這個哥哥家,乖,姐姐周末帶你去游樂園玩兒。”
她能感覺到,頭頂上的那道視線,恨不得把她的頭發絲都燒着了洩憤。
小安安不懂,這裏面明明就是游樂園啊,他抿抿嘴巴,不解又茫然,“這個哥哥為什麽要住在游樂園呀?不是要關門的嗎?”
林辭遇:“……因為是他家開的。”
打不過就加入,她低聲胡扯一句。
一聲嗤笑傳入耳朵裏,林辭遇臉微紅,低聲哄:“他好兇的,我們不玩兒他家的好不好,周末——”
“進來吧。”極淡的嗓音打斷她的胡扯,面前的高大身影挪開,洩出裏面的暖光。
林安安剛才看見的只是冰山一角,這時從敞開的門看進去,才觀了全貌,立馬發出一聲驚嘆,拎着袋子的小手又趕緊捂住嘴,生怕惹人不喜。
別說他了,就是林辭遇也被開了眼界。
竟然還有一個小型過山車,大擺錘和游泳池!
旁邊的沙坑裏還有個玩具拖拉機和小紅桶,顯然是剛玩兒過還沒收。
林辭遇也疑惑了,“這真的是你家?”
傅元瑾白她一眼,帶着倆人進了院子關上門,垂頭看向比家裏雙胞胎弟妹還小一圈的小孩兒,“想玩兒什麽就玩兒,給你半個小時。”
吃了人家的果凍,總是要還人情的。
語氣罕見的柔和了許多,比跟林辭遇說話時好多了,不過,後者也不甚在意,反倒客氣的說了句‘打擾了’。
傅元瑾眼皮動了動,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任務還沒完成,林辭遇不可能浪費這些燒烤,留下來跟小安安一起玩兒,厚着臉皮問傅元瑾:“你能不能幫我看着他一點,我一會兒過來接他?”
傅元瑾剛想說話,手上觸到一抹冰涼,緊接着,手裏被塞了一個袋子,上面印着幾個字,和紅豔豔的辣椒,兩串肉串。
“這是報酬。”林辭遇強行塞給他一份燒烤,順便把林安安手裏的袋子也拎過來,叮囑一句‘聽哥哥的話’,嗖嗖的跑了。
鐵門啪啪兩聲,打開又關上,人影兒就沒了。
竄得比兔子還快。
傅元瑾哼了聲,收回視線,卻是猝不及防的與那瞪着眼睛看他的小孩兒對上了視線。
他眉眼泛着冷清,想讓他給她帶小孩兒,做夢吧!
“傅歲桉!”傅元瑾朝屋裏喊了聲。
不過兩秒,從屋裏竄出一團來,“哥哥!”
傅元瑾指了指沒他腿高的小孩兒,“你跟他玩會兒,記住規矩。”
說完,他擡腳進了屋。
院子裏的兩個小孩兒卻像是見到了彼此失散多年的親人,很親熱。
進了屋,傅元瑾随手把外面的大燈開了,亮如白晝。
他換了鞋,拎着那被強行塞來的燒烤進了廚房,鍋裏的香菇玉米粥還在煮,咕嘟咕嘟的響,菜板上是他切了一半的肉。
站在流理臺前洗手,被溫熱的水沖刷時,他忽的想。
那爪子真涼。
半個多小時後,外面門鈴聲再次響起。
林辭遇看見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時,笑得一臉谄媚,“辛苦了,我來接林安安回家。”
傅元瑾:“進來。”
林辭遇幹了不地道的事兒,聽着他冷腔冷調,也沒敢吭聲,跟在他身後進了院子。
游樂場如故,但是沒見人。
不等她問,前面那人已經往屋裏走了,林辭遇只好繼續跟上,努力醞釀了下,擠出了燦爛的笑。
意外的是,沒有看見傅元瑾的父母。
更意外的是,他家的裝修。
林辭遇瞪大了眼睛,腳下的拖鞋像是生了根,挪不動步子。
一半森林王國,一半公主城堡,綠的綠,白的白,像是割裂開來的兩個世界,一眼望去,極度不适,生怕哪一腳會踩空,滾落到中間的時空裂縫,最後消寂。
林辭遇全身汗毛直立。
靠近廚房的地方放着餐桌,幾個小朋友規規矩矩的坐着。
而林安安小朋友,握着一把恐龍形狀的勺子在看她,小臉羞澀,喊了聲姐姐。
林辭遇嘴角抽了抽,“都、都吃上了啊?”
她忘了現在是飯點,尴尬浮在臉上,一覽無餘。
傅元瑾問:“吃嗎?”
林辭遇客氣推拒:“不用不用,謝謝!”
“哦,那你等他吃完吧。”傅元瑾也不勸,踩着拖鞋就往餐桌那邊走。
林辭遇尴尬的站在原地,拖鞋裏的腳趾默默抓地。
傅元瑾坐下,拿起桌上的空碗,舀了一碗熬得粘稠又軟糯糯的粥,放到自己旁邊的位置,涼薄的眼皮掀起,往那像是想要化為石像的人身上掃了一眼,“過來。”
林辭遇的尴尬消散了很多,但是後遺症似的大紅臉還沒褪去,挪着腳步過來坐下,小聲說了聲謝謝。
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兩個小孩兒教養極好,喊了兩聲姐姐後,各自端着碗吃飯,沒灑沒掉,也沒人說話。
吃完不尴不尬的一頓飯,林辭遇帶着林安安告辭。
兩個活潑的小孩兒邀請林安安小朋友明天再來玩兒,小孩兒顯然是心動的,但也沒答,擡頭看林辭遇。
那酷哥還在旁邊站着,林辭遇硬着頭皮說:“明天沒時間,等有時間好嗎?”
成年人的話術和客套,小孩兒聽不懂,五歲的傅歲桉一臉認真的問:“那什麽時候有時間呀?”
林辭遇:“……”
“周末!”小安安激動答,“姐姐說周末會帶我去游樂園!”
說完,他又看林辭遇,“姐姐,我周末不去游樂園,可以帶我這兒嗎?”
林辭遇身心俱疲。
是游樂園建得不夠好嗎!為啥要來這兒!
--
進入三月,錢槐像是忘了之前說的話,林辭遇一直沒等到調座位,倒是把身邊的暖氣片熬得沒有那麽熱了,溫溫的,穿一件春秋校服正好。
高一、二年級的同學開學兩周了,春暖花開,校園裏變得很吵。
林辭遇身邊漸漸有了一兩個,可以一起上廁所、一起搶飯的女同學。
而徐清風打開了新思路,每次講語文卷子之前,都讓她和傅元瑾交換試卷,互相評價。
林辭遇自覺他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沒再像之前那樣針尖對麥芒,很客觀的給出了自己的評語。
-進步空間還很大,加油哦~/微笑臉
傅元瑾看見這麽一句,嗤笑一聲,随手塞進了桌肚。
林辭遇接過自己的卷子,木着臉盯了那句話兩秒,團吧團吧塞進了書包裏。
見鬼的沒看見她的進步!!
她都從一百多一點點進步到了一百一十,偶爾一百一十五,他瞎嗎!
惡龍咆哮!
翻出化學試卷,林辭遇越想越氣,兇巴巴的出聲,“诶!”
傅元瑾沒回頭,微微側了側腦袋,似是在說‘你喊我’?
“把你的語文卷子拿來。”林辭遇語氣硬邦邦。
傅元瑾也沒問幹什麽,直接掏出來遞給了她,腦袋也轉了過來。
過道不寬,平時打鬧的同學,很容易撞到大家的書桌水杯。
傅元瑾一眼就看見了她的動作,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林同學很小氣的把自己畫的微笑臉塗掉,波浪號叉掉,就連那句‘加油’都劃掉了,就剩幹巴巴的一句‘進步空間還很大’。
“給。”林辭遇把試卷還給他。
傅元瑾嗤笑一聲,不甚在意,吐槽她:“幼稚。”
林辭遇才不管他說什麽,只覺得自己扳回一城,落筆都輕快了。
忽的,傅元瑾屈指扣了下她的桌子,“你的,拿來。”
林辭遇狐疑的看他,“幹嘛?”
雖是這樣問,但還是從書包裏摸出那一團,塞給了輕松摸到她桌子的手。
傅元瑾也不意外,慢條斯理的展開,再把褶皺撫平,然後才拿筆。
林辭遇看不見他寫了什麽,但是屁股黏在了凳子上,沒去偷看。
“給。”傅元瑾蓋上筆帽,兩指夾着卷子還給了她。
不需要翻找,林辭遇一眼就看見了不同。
那句‘沒看見進步’的話下面,新添了一句。
-期待你下一次的進步,繼續加油。
林辭遇腦子裏忽的冒出了蘇小妹那句,心中有佛,看萬物都是佛。
這是一場內心境界的比賽!
林辭遇氣得咬牙。
可惡!
她又輸了!!
傅元瑾看她反應,狀似沒懂,語氣中夾雜着一點無奈,“怎麽這麽難伺候,怎麽寫都不喜歡?”
只那嗓音不似往常冷淡,閑散,藏着些哼笑。
林辭遇瞪他一眼,剛要把試卷再次團吧去吃土,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了去。
“幹嘛?”林辭遇兇道。
傅元瑾鼻息溢出一聲輕笑,拖着椅子在她桌旁坐下,翻開她的試卷。
“這個,老徐上次講過的,你還是沒注意,又錯了”,傅元瑾指着一道現代閱讀理解的選擇題說,“這個,古詩詞默寫,落霞與孤鹜齊飛,孤鹜寫錯了,後面作文,沒有亮點,還是老徐說的,小學生水平……”
傅元瑾擡頭,看着那張鼓起的臉,“所以,這個評語有問題?”
林辭遇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沒有暗含嘲諷,說得客觀,就連語氣都像是他寫的記敘文一樣平鋪直敘,堵得她發不出聲。
方知南從後門進來,湊過來看見那倆人桌上攤開的語文卷子時,頓時樂了。
“喲!學渣給學渣講題呢?”
上次摔手機的事,林辭遇對他有了‘炸彈濾鏡’,不敢再随便開玩笑了,聽見這話,跟個木頭似的沒反應。
傅元瑾回頭看他,眼神比他手裏的那盒冰激淩還涼。
方知南的求生欲遲緩上線,縮回腦袋,“你們繼續,我不打擾了。”
傅元瑾也沒繼續,拉着椅子坐回去,眼角的餘光掃見那人耷拉着腦袋改試卷,唇角不覺勾了下。
前排的方星钰拿着物理卷子過來,“傅元瑾,有空嗎?給我講道題?”
被問的人還沒說話,後排快樂吃冰激淩的人,已經咬着木勺子開口了,滿臉苦兮兮:“方星钰,差不多得了,你就是上個電影學院,分兒夠了就得了,成心卷我是吧,你熬到半夜兩點半,爸媽就得把我從床上薅起來跟你一起熬,這他媽日子沒法兒過了!”
胖子不在,方星钰在他的座位上坐下,一巴掌拍在那叭叭兒個沒完的人跷起的二郎腿上。
方知南頓時‘嗷’的慘叫一聲,二郎腿不跷了,疼得直搓腿。
“出息”,方星钰一臉嫌棄的翻了個白眼兒,“你倒是不上電影學院,你分兒夠了嗎?除了吃就是睡,你是豬轉世的嗎?”
林辭遇在旁邊聽得很快樂,下筆如有神!
“傅元瑾,你幫我看一下這二十四題,這個電路怎麽不通呢?”方星钰問。
傅元瑾側了側身,正好面朝林辭遇,就看這人鬼鬼祟祟的摸出了這套卷子,翻到了方星钰說的這題,低着頭一副等着聽講解的樣子。
他舌尖頂了頂腮幫子,伸腳碰了下她桌腿。
“诶,偷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