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傅予沉的父親傅之愚,是著名的第五代華語導演,拍了十幾年電影,而後息影成婚,一手創建了傅氏娛樂集團。

往上數幾代,傅家祖上是做實業生意的,早年為國家的基礎建設捐了不少錢,是正經的名門。

傅之愚本就是名流公子,年輕時浪蕩不羁,又滿腹才華,風流韻事很多,到現在,各自媒體營銷號時不時還要把二三十年前的舊事翻出來講一講。

三十多歲時,他收了心,與當時風頭正勁的影後庾芳夢成了婚。

這段婚姻維持了十年,頭五年恩愛,後五年反目。

傅之愚和庾芳夢離婚那一年,傅予沉八歲。

正式領離婚證的那一天,還恰好是傅予沉的生日,只是那時,傅之愚和庾芳夢都滿懷着對彼此的仇恨,無暇去顧忌這小小的不幸的巧合。

傅予沉生性讨厭人群,讨厭與娛樂圈有關的一切,但成年禮後,每逢生日,他卻一定要大操大辦,且派對地點永遠只在傅宅。

那天,他還要特意拉個大紅色的橫幅:

慶賀傅之愚庾芳夢離婚X周年大喜!

因為這事兒,傅之愚與他的第二任妻子江雅沒少吵架。

但縱使傅之愚對傅予沉有再多不滿,這件事,他永遠是虧欠他的,他可以因為別的事暴跳如雷,失手砸了他,卻唯獨不能因為他生日時的混賬行為對他發火。

紫山雀之後,傅予沉回到北城傅宅的那天,是十一月十八號,距離他的生日還有兩天。

他泡在浴缸裏昏昏欲睡時,餘叔敲響了浴室的門。

“小少爺,老爺在書房等着您。”

傅予沉沒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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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他才懶懶散散地晃下樓。

寬松的黑色T恤和長褲,在他瘦削的身上空蕩蕩的飄,走路帶起微風,腰部的布料略有塌陷,顯得更瘦。

他摘了耳釘,因為水汽的蒸騰,耳廓略有些紅。

頭發太短,還沒吹就已經幹了。

他沒敲門,徑直擰開了書房的把手。

傅之愚坐在檀木書桌後,看着傅予沉慢悠悠走進來,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一只腳踝支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身體深深地靠進椅背,抱臂看着他,“什麽事兒?”

這一聲頗有些不耐煩。

傅之愚年過六十,年輕時的浪蕩和浮華都已褪去,只留下一派內斂的儒雅。

他看起來也就四十出頭,鬓角微白,身量有一米八。

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說,非常有殺傷力。

“沉沉。”傅之愚叫他小名。

“別這麽叫我,惡心。”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

“有啊,”傅予沉聳肩,“混吃等死。”

傅之愚閉了閉眼。

“……我有個任務交給你。”

傅予沉嗤笑,“您算什麽東西,交給我任務?”

傅之愚再度閉眼深呼吸。

“書夏已經去了任氏任職,家裏的事兒她顧不上,家業只能交給你。你願不願意,都得接。”

傅予沉閉了眼,後腦勺往後一枕。

一幅不管你再放什麽屁,老子一個字兒也不聽的混賬模樣。

“你畢業兩年了,這兩年我不怎麽管你,随你怎麽玩,但是兩年了,你也該玩夠了。”傅之愚似是打算今天跟他好好清一清賬,“我空出了一年的時間,打算把家業一點一點教給你,下個月有個電影項目要啓動,你全程跟一跟。”

“女主角是沈止初,她的合同還有點細節沒談妥,你後天就去盛興,跟盛安當面談一談。”

傅予沉腦子裏有個燈啪得亮了。

許是從小在上流圈層浸淫,“不動聲色”這一招,幾乎是他的本能。

即便來了興趣,他也沒表現出半分。

他懶懶地支起脖子,冷笑,“……我沒記錯的話,今年是你跟江雅結婚十六周年?特意在我生日那天把我支出去,怎麽?怕我再惹她不高興?”

“你江阿姨不會跟你計較。”

“輪得到她跟我計較?”

一直忍耐的傅之愚霍然起身,聲音拔高,“不要在我面前對你江阿姨不敬!”

傅予沉笑出聲,“還挺護着,”笑意越來越冷,“當年你對我媽不忠的時候,有人這麽護着她嗎?”

“你是她的丈夫,你本該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他偏了偏頭,“可是你呢?傅之愚,你幹的什麽事?”

傅之愚臉色一陣青白,“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媽也潇灑得很,男人多的數不清,你以為她是在家裏眼巴巴等我嗎?”

“您可閉嘴吧。”傅予沉眉頭一皺,“誰先出軌的?誰把人帶到家裏來的?這些惡心的事兒非要我說出來?”

傅之愚重重呼吸幾口,扶着桌沿坐下。

空氣一時靜默。

半晌,傅之愚再度開口,“……過往的事兒,有很多确實是我的不對,但我和芳夢之間,不是你看到的那麽簡單。”

傅予沉不吭聲。

傅之愚看着他,“婚姻失敗,你媽和我都有錯,這麽多年,你為什麽只怪我?”

“您還要繼續說?”

傅之愚嘆了口氣。

傅予沉轉移了話題,“我今年不在家辦生日會,下個月就去跟電影項目。兩件事兒,我有兩個條件。”

“說說看。”

“還沒想好。”傅予沉起身,走到桌前撕下一張辦公紙,“但是,您得先給我立字據,蓋章。”

傅予沉和傅之愚在傅宅書房吵架的時候,二十公裏外,北城翠岸別墅區,有人按響了沈止初家的門鈴。

翠岸別墅主打一個小巧玲珑,主房型是獨棟的法式兩層小樓,建築間間隔較遠,綠化也不錯,住了不少明星藝人。

沈父沈母各自家底兒都厚,兩人又都是大學教授,雖算不得名門,但絕對稱得上書香門第。

由此,沈止初從小就是被按照大小姐的标準去培養的,禮儀書法、舞蹈鋼琴、馬術滑雪樣樣不落。幼時,沈止初的父母就為她投資了成長基金,出道這些年她也賺了不少,買棟別墅算是綽綽有餘。

但家裏只請了一位打掃做飯的阿姨,還是稍顯冷清。

仲阿姨開了門,簡正經由門廊走進玄關。

沈止初披着羊絨毯從二樓下來。

房內也是典型的法式複古風,整體通透明亮。

一樓面積不到三百平,通鋪木地板,拱形窗扇,乳白色雙開門,前後花園都很近,打開窗玻璃,外面被綠意遮掩,枝杈甚至幾乎伸進屋內。

“仲姨,幫忙沏兩杯茶。”

仲姨去了,沈止初和簡正一前一後走到客廳坐下。

“師哥,有事跟我說?”

簡正似是早已斟酌好了措辭,“那天在露臺,我不好去打擾,但事情還是想跟你說清楚。”

“哦,”沈止初循着他的話回憶起來,“你說我和傅予沉在露臺的事嗎?”

“對,當時燈光有點暗,我沒太看清,後來仔細回想才想起來,那是傅家小公子。”

“他怎麽樣?”沈止初少見地笑了起來,問了句奇怪的話。

“嗯?”簡正沒太明白,但這句話總有種女孩子交了男朋友,領回去給朋友看然後征求意見的意思。

“我和他在一起啦。”沈止初緊了緊毯子,笑得羞澀。

簡正一時呆住,失了反應。

為着這句晴天霹靂的話,也為着他從未見過的,她有溫度的模樣。

雖然簡正平時很少參與圈子裏的飯局,但傅家小公子的名頭,他當然是聽過的。傳聞中,傅予沉做事不留情面,打人下手重,不好相與。

但有一點,圈裏人都知道,傅予沉為人高傲,從不亂搞。

簡正總覺得,沈止初那麽冷的性子,即便以後不與他在一起,配的應該也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而不是傅予沉那種混蛋二世祖。

“師哥,您還要跟我說些什麽?”

沈止初笑意未及眼底。

簡正站起身,好像有點恍惚,“……我該回家喂貓了。”

仲姨端着剛沏好的茶愣在原地,茶杯還冒着熱氣,窗外一陣深秋的涼風吹過,杯壁溫度很快降了下來。

她望着簡正的背影,無聲嘆口氣。

沈父沈母工作忙,仲姨從沈止初上初中時就開始照顧她,算是看着她長大的。

仲姨雖不忍看到簡正一個好端端的好男人受傷害,但她心裏也明白,簡正其實并不了解沈止初。

外人都只看得到她的氣質容貌。

說難聽的呢,有人覺得她是故作姿态,說好聽的,有人覺得她是缺少疼愛。

但,這世上也只有仲姨知道,沈止初的一顆心,比堅冰更硬。

任何人硬要闖入她的世界,都只會落得個遍體鱗傷。

盛興經紀公司。

辦公區域靜了下來。

大片的落地窗外,是北城将落未落的黃昏。

已是深秋,天氣預報說今天開始氣溫驟降,有可能會提前落雪。

廉價的白燈下,沈止初沒什麽溫度地看着不遠處的傅予沉。

盛安似是很縱容她,她不主動走過去,他便走到她身邊,叫了聲,“初初,以後傅家的投資是小公子傅予沉來對接,來跟我認識一下。”

沈止初依舊與傅予沉對望着。

無聲。

看着那明亮的眼珠,傅予沉只覺得,沈止初的心一定很硬,像堅冰。

也很脆。

像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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