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餘舟在夢裏是硬生生被饞醒的。
他醒了之後, 鼻間沒了瘦肉粥的香味,但腹中的饑餓感卻更強烈了。
後半夜,他幾乎沒怎麽再睡, 就那麽盯着床帳熬到了天亮。
“公子, 眼睛怎麽紅紅的,是不是沒睡好?”小寒早晨起來時,看到他那副樣子不由吓了一跳。
“沒事,餓得。”餘舟無奈道。
“公子不是說想喝瘦肉粥嗎?我方才去廚房打了個招呼, 讓他們給你熬了, 估計一會兒就該出鍋了。”小寒道。
餘舟一聽到瘦肉粥眼睛頓時亮了,問道:“當真?”
“自然。”小寒笑道:“公子從前在吃的上從不講究,好不容易有想吃的東西, 總不能讓你落了空。”
餘舟聞言頗為感動,餓了一宿的沮喪也消散殆盡。
他洗漱完之後,坐在銅鏡前讓小寒幫他束發。
小寒的動作還挺利索, 至少比裴斯遠的手法要好一些,三下五除二就将他的頭發弄好了。
想到裴斯遠, 餘舟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裏不由又有些發酸。
“小寒?”餘舟突然問道:“你給別人束過發嗎?”
“沒有, 我只給公子和自己束過發。”小寒道:“束發這種事情可不是人人都能幫忙的, 關系沒到這個份兒上, 哪好随意代勞?”
畢竟, 一般人都是早起過後束發, 連衣服都還沒換呢。
通常情況下,只有下人或者睡在一起的關系, 才牽扯到幫別人束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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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估計只有成了親之後才有機會給第三個人束發。”小寒笑道。
餘舟聞言恍了恍神,又問道:“那你會給你讨厭的人束發嗎?”
“不會。”小寒道:“我讨厭的人, 我連摸一下他的衣裳都覺得難受,怎麽可能給他束發?”
餘舟心想也是,若是讓他給旁人束發,他也是不願意的。
當然,願不願意的,他也不會。
餘舟這邊收拾好了沒一會兒,廚房便送了早飯過來。
他看了一眼桌上心心念念的瘦肉粥,表情卻有些疑惑。
他明明記得在裴斯遠家裏時,粥一端上來滿屋子都是香味,怎麽他家這粥聞不到什麽味道呢?
“公子,給。”小寒盛了一碗粥,放到了他跟前。
餘舟拿着勺子攪了攪,而後舀了一勺放進嘴裏,眉頭不由擰了起來。
這粥雖然也叫瘦肉粥,而且裏頭确實也有瘦肉,但是不知為何,入口絲毫沒有裴斯遠他們家那種粥的香糯之感。不僅如此,喝到嘴裏之後還有一種肉腥味兒,令他原本旺盛的食欲登時消退得一幹二淨,甚至還有點犯惡心。
“怎麽了?”小寒見他面色不對,忙問道。
“小寒,你嘗嘗這粥好喝嗎?”餘舟問道。
小寒聞言給自己盛了一碗嘗了嘗,忙道:“好喝啊,咱們府上的瘦肉粥,不一直是這個味兒嗎?”餘舟聞言放下碗,暗道不會是自己的味覺出了問題吧?
若是換了平時,他為了不辜負小寒的心意多半忍着也就喝了。
但有了昨晚的經歷,他這回可不敢再硬撐了,免得喝完了又吐,難受的還是他自己。
“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小寒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很餓,但是一吃東西就飽了。”餘舟道。
“怎麽會這樣?”小寒不解道:“要不咱們還是去看看大夫吧。”
餘舟想了想道:“可是我身上也沒別的不舒服的。”
自古“諱疾忌醫”都是很多人的通病,餘舟這種膽子小的,更是輕易不敢去看醫生,唯恐好好的人查出個什麽毛病來。
“公子是不是想吃別的東西?”小寒問道。
餘舟心道,他想喝裴斯遠家的瘦肉粥,但現在就算是裴斯遠讓他去,他也不敢去啊。
從前他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得知裴斯遠已經認出了他,他哪裏還敢往上湊?
而且一個大男人,跑人家家裏要喝粥,這事兒傳出去也是夠丢人的。
以裴斯遠那性子,指不定又要怎麽揶揄他。
“我倒是想起一個地方,他們家做的飯味道還是不錯的。”餘舟道。
“哪兒?”小寒忙問道:“我去給公子買回來。”
那地方裴斯遠帶着他去過幾次,飯菜味道極好。
唯一的問題就是那裏離尋歡樓太近了,他怕撞見裴斯遠。
一刻之後,餘舟躲在巷口朝外探了探頭。
小寒湊過來道:“公子,我看過了,尋歡樓裏的人都撤了,只留了幾個禁軍把守。”
餘舟聞言稍稍松了口氣,跟着小寒一起從巷子裏走了出來。
其實原本他可以在家裏等着讓小寒來買,但是這麽一來一回定要花費不少功夫,而且飯菜耽擱久了,味道肯定會變差,所以他才決定親自來試試。
餘舟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了一口吃的這麽奔波。
從前他看武俠小說,總不理解九指神丐為了吃的剁掉了一根手指的舉動,心道人再饞還能有多饞呢?
如今他算是知道了。
他可以饞到不惜冒着撞見裴斯遠的風險,也要來吃一頓飯。
“哎呦,餘公子來了?”
餘舟遮遮掩掩地剛進門,就聞酒樓的夥計扯着嗓子朝他打了個招呼,生怕旁人聽不到似的。
“你……小點聲。”餘舟心虛地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問道:“你怎麽認識我?”
“不是裴副統領吩咐過的嗎?”那夥計道:“您不管什麽時候來,都讓我們小心伺候着。”
餘舟一怔,隐約想起來裴斯遠之前似乎确實提過此事,不過當時他想着自己肯定不會有這個雅興,所以沒當回事。今日被夥計一提醒,他才想起來。
“裴副統領面子這麽大呢?”一旁的小寒好奇問道。
“裴副統領那可是小店的貴賓,自然是有面子的。”夥計忙道。
餘舟看了小寒一眼,小聲道:“包年的。”
小寒聞言沒大明白包什麽年,餘舟也沒再朝他解釋。
“瘦肉粥來一份,清淡的小菜再來幾樣。”餘舟想了想,道:“就點裴副統領常吃的那種。”
裴斯遠這人很會點菜,餘舟每次跟他來,幾乎就沒有一樣菜是不喜歡的。
餘舟示意小寒陪自己一起坐,還特意讓他擋住了自己,像是怕遇到熟人似的。
沒一會兒工夫夥計便端了菜上來,只是粥一時半會兒沒那麽快。
餘舟拿着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心情瞬間舒暢了。
就是這個味道!
果然不是他的味覺出了毛病,就是菜的問題!
當日,餘舟總算是舒舒服服吃了頓飯,末了還打包了一份點心。
付賬的時候掌櫃非要記在裴斯遠賬上,說這是裴副統領的吩咐。
餘舟蹭了裴斯遠的包年貴賓福利,已經有點不好意思了,哪裏還肯再占別的便宜,硬是讓小寒付了銀子才作罷。
餘舟這邊酒足飯飽的時候,裴斯遠正在小院裏看手下人呈上來的審訊記錄呢。
這次尋歡樓裏的人都被抓了,相關采買藥材的人也抓了不少,光是審訊記錄就寫了厚厚一沓。
“找出來的東西是不少,但是目前沒有證據能證實這次的事情和朝中的人任何人有關。”一名武将朝裴斯遠道。
“找大理寺的人幫忙查了嗎?”裴斯遠問道。
“陳少卿一直在幫忙。”那武将道:“他帶着的都是可信之人,您也見過的,都很盡力,但是目前确實還沒有眉目。”
裴斯遠倒是不意外,道:“若是給咱們這麽輕易找出證據,那反倒不正常了。他們這幫老狐貍,之所以敢那麽明目張膽,就是給自己找好了退路。如今出了事,拖幾個外頭的小喽啰出來,自己半點烏糟事兒都沾不上。”
“那咱們豈不是百忙一場?”武将道。
“怎麽是白忙?”裴斯遠道:“讓京城和大淵朝在未來的數年乃至數十年都沒人敢再肆意用那種藥,這不就是咱們的目的嗎?”
至于背後那老狐貍,暫時死不死的并不重要。
“是。”武将忙道。
“去吧。”裴斯遠道。
武将聞言便告退了。
他前腳剛出門,便有小厮快步進了小院。
“公子,江月齋的夥計來了,說是給您送新出的點心。”小厮道。
裴斯遠怔了一下,想起來江月齋是哪兒,随口道:“賞點銀子,點心你們拿去分了吧。”
“多謝公子。”那小厮道:“那夥計說還有點小事兒,不知當不當拿來朝您說。”
“既然是小事,就別說了。”裴斯遠道。
“是……餘公子的事兒。”那小厮道。
裴斯遠翻看審訊記錄的手一頓,道:“讓他進來。”
“裴副統領……”那夥計堆着笑看起來是打算寒暄。
“直接說事兒。”裴斯遠打斷他道。
“上回您不是吩咐,說那位餘公子若是去咱們那兒用飯,讓我們多照應嗎?今日他竟真的來了,還點了您平日裏愛吃的幾樣小菜。”那夥計道。
裴斯遠一挑眉,問道:“點了我愛吃的小菜?”
“是啊,餘公子原話說的是‘把裴副統領喜歡吃的幾樣小菜都上一遍吧’。”夥計道。
裴斯遠聽到這話之後,原本淡漠的眼底染上了一次笑意。
他甚至放下了手裏的卷宗,看向那夥計,問道:“他還說了什麽?”
“別的沒說。”夥計見裴斯遠對此事感興趣,便殷勤地道:“他帶了個小厮,兩人一起吃的,餘公子看起來胃口不錯,吃完了飯還喝了半碗瘦肉粥。”
裴斯遠聞言眼底笑意更濃了些。
“對了,他還打包了一份點心呢。”夥計又道。
“不錯。”裴斯遠笑道:“他想吃什麽,你們盡管照辦便是。”
想了想,他又道:“若是他要吃包子,記住別弄得太油膩。”
“是是是。”夥計連聲應道:“不過……”
“不過什麽?”裴斯遠面上笑意一淡。
夥計忙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他非要自己付銀子。”
“倒是個講究的。”裴斯遠道。
他想了想,朝小厮道:“他帶來的點心拿過來我看看。”
小厮忙将點心盒子拿過來,裴斯遠打開看了一眼,擰了擰眉。
“你們會做那種糖丸嗎?外頭包着皮,口感有點嚼勁,裏頭是桃花醬,味道清甜适中,吃多了也不會積食或者反酸。”裴斯遠道。
夥計忙道:“裴副統領想吃,定是能做的。”
“做好了送到餘府吧。”裴斯遠道:“編個由頭,別說是我送的。”
那夥計一怔,忙點頭應是。
裴斯遠讓人給了他賞錢,這才将人打發走了。
過午之後,江月齋的夥計便将糖丸送到了餘府。
他們得了裴斯遠的授意,沒敢提裴副統領半句,只說這是樓裏新做的點心,老顧客都有份。
“感恩回饋?”餘舟問道。
“啊對對對,就是對客人的感恩回饋。”夥計忙道。
“可是我只在你們那裏花過一次銀子。”餘舟道。
“往後吃得不就多了嗎?餘公子可別跟咱們見外。”夥計忙道。
餘舟不疑有他,讓小寒收了點心,又給了那夥計賞錢。
若非今日在酒樓裏見過這夥計,他都要忍不住懷疑這人圖謀不軌了。
食盒打開,裏頭不僅有糖丸,還有兩樣別的點心。
這江月齋看來是很會做生意,從前給裴斯遠送過幾次點心也沒讨到好,如今終于逮到了間接示好的機會,恨不得把餘舟的一日三餐都包了。
反正到時候裴副統領付的銀子只會多不會少。
更重要的是,像裴斯遠這種挑剔又有身份的客人,能間接提高他們酒樓的檔次,他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他們連宮裏的禦用點心都會做!”餘舟看着糖丸道:“怪不得是京城最好的酒樓呢。”
他說着撚起一顆糖丸試了試,味道雖然和宮裏吃到的不同,口感卻也不錯。
餘舟自從填飽了肚子,情緒也跟着恢複了不少。
今日皇帝應該就要從東郊回來了,依着規矩他明日就要去當值了。
不過就在當晚,餘承聞突然說要見他。
餘舟匆匆去了前廳,見餘承聞正坐在裏頭喝茶。
“爹。”餘舟上前朝他行了個禮。
“聽說你嫌家裏的飯菜不可口?”餘承聞突然問道。
“沒有。”餘舟忙道:“我這兩日有些脾胃不和,所以胃口不好。”
“又不是要罵你,不必解釋。”餘承聞道:“吃不慣也無妨,你一個餘家大公子,出去下個館子又不是什麽大事。”
餘舟不明所以,立在原地也不敢随意開口。
“既然身子不舒服,讓小寒去衙門裏給你告個假吧,在家裏歇幾天。”餘承聞道。
“我沒什麽大礙。”餘舟忙道。
“讓你歇你就歇吧。”餘承聞道:“這幾日也不知道朝中會不會有事,你既是在禦前當值,裹進去只怕麻煩,能避則避吧。”
餘舟這才明白過來,餘承聞這是讓他在家裏避避風頭。
他記得柳即安此前就說過,這件事雖然看着不算太大,但像餘舟這樣的無名小卒,一旦裹進去只怕很難全身而退。
既然餘承聞都這麽說了,餘舟自然是沒有異議,次日一早便讓小寒去幫他告了假。
不出餘承聞所料,當日早朝時,便起了些風浪。
“你何必與他們那般針鋒相對?”下了朝之後,路知南朝裴斯遠道。
“臣找不到證據,但是找他們晦氣還是挺容易的。”裴斯遠笑道。
“你是真不怕得罪人。”路知南道:“估計明日參你的折子就該摞成小山了。”
“臣有陛下護持,不怕他們參。”裴斯遠道。
路知南聞言不由失笑,道:“你這麽一鬧,雖說沒什麽實際的用處,但讓他們暫時收斂一二,還是可以的。盯着的人多了,對咱們來說倒是好事。”
路知南說罷突然想起了一事,問道:“餘舍人的事情你沒辦?”
“啊……”裴斯遠一拍腦袋,道:“我還沒得及朝他提呢。”
“你若是不想提,就讓張郎中去說吧。”路知南道:“将他重新調回中書省衙門,品級就保留起居郎的品級吧,此番他無辜被卷進來,這就算是對他的補償了。”
裴斯遠想了想,道:“還是我親自去說吧。”
“那也行。”路知南道:“等他過幾日來當值的時候,你親自同他說。”
“過幾日?”裴斯遠不解道。
“他似乎是告假了。”路知南道:“朕也是聽莊舍人說的,張郎中讓他這幾日暫代餘舍人的職。”
“為何要告假?”裴斯遠問道。
“身子不适吧。”路知南道。
裴斯遠聞言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當日午後,臨近午飯前,裴斯遠去了一趟江月齋。
樓裏的夥計一見他過來,忙熱情地迎了上去。
“餘公子今日來過嗎?”裴斯遠随口問道。
“來過,一早來喝了瘦肉粥,點了您最愛吃的那幾道小菜。”夥計忙道:“昨晚也差不多了,臨走多拿了一份點心。”
裴斯遠:……
看來身子不适,胃口倒是不錯啊。
“眼看到飯點了,說不定他一會兒就過來了。”夥計道。
他話音一落,便朝着門口的方向一瞥,忙道:“這不就來了嗎?”
裴斯遠聞言轉頭一看,便見餘舟正帶着小寒進了江月齋。
餘舟今日穿了一襲月白廣袖長袍,頭上別了一根白玉簪子,乍一看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一般,帶着幾分出塵之氣。
不過在他看到裴斯遠的那一刻,方才的潇灑俊逸登時沒了蹤影,撩起衣擺轉身就要跑。
“站住。”裴斯遠開口道。
餘舟到底還是怕他,一只腳剛跨出門檻就頓住了。
“吃了我的人情,見了面連個謝字都不說,這就要跑?”裴斯遠淡淡一笑,道。
餘舟肩膀微微起伏了幾下,大概是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了心神,這才轉過身走到了裴斯遠面前,朝他行了個禮。
“多謝……裴副統領。”
他這會兒半垂着腦袋,也不敢擡頭看裴斯遠,說話時聲音稍稍有些不穩,看得出很是緊張。
裴斯遠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挑眉道:“只是口頭感謝一下嗎?沒有實際點的?”
餘舟一怔,擡眼看向他,小聲問道:“怎麽……怎麽才算實際的?”
裴斯遠想的是,面都見了,一起吃個飯總不過分吧?正好有些話也該說開了。
今日他也沒打算使勁兒欺負人,萬一再給人吓着,他也于心不忍。
不過餘舟看着他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顯然是會錯了意。
于是他偷看了一下旁邊的人,确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後,微微踮起腳尖,湊到裴斯遠耳邊小聲叫了一句:“裴哥哥。”
之前裴斯遠朝他要好處的時候,要的不就是這個嗎?
雖然他不理解這有什麽好叫的,想來是裴斯遠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裴斯遠:我死了
晚上還有一更哈~如果我能撐住,也可能還有兩更……
感謝在2022-03-19 00:00:00~2022-03-19 15:48: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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