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裴斯遠那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 最終只擡手在餘舟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行,我陪你一起去。”裴斯遠道。
餘舟聞言當即松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一件很大的心事似的。
他心思單純, 思維方式又比較獨特, 所以在對待很多事情的時候,與旁人的觀念便難免有所偏差。許多在旁人看來很重要的事情,到了餘舟這裏可能不值一提,而很多小事, 他反倒會看得很重要。
就像給這個小倌兒上墳一事, 到了餘舟這裏就成了天大的事情。
因為在他看來,那是一個人臨死前留下的遺願,他既然答應了人家, 自然不能食言。
當日從程府出來之後,裴斯遠沒帶着餘舟再回大理寺,而是直接回了家。
事情到了現在, 線索已經非常清晰了,然而要找到隐藏在幕後的老爺, 卻并非易事。
“咱們接下來怎麽辦?”餘舟看着他,眼底滿是信賴。
裴斯遠伸手在他耳朵上一捏, 笑道:“飯得一口一口的吃, 事兒得一件一件的辦, 接下來咱們先吃飯, 然後去沐浴睡覺, 案子的事情明天再說。”
餘舟今日跟着他奔波了許久,這會兒倒也覺出累來了。
當晚, 兩人一起吃過了晚飯後,便收拾一番各自睡了。
大概是白天情緒起伏太大, 這天晚上餘舟睡着之後就做了噩夢。
他夢到自己遇到了那位老爺,對方手裏拿着藥,拼命往他嘴裏塞。
餘舟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卻能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寒意在心頭彌漫。他想起那兩具屍體,想起今日見到的那個小倌兒,心中那恐懼便越來越大。
在劇烈的恐懼中,餘舟幾乎是出于本能,叫了裴斯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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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對方就是他在垂死之際的救命稻草一般。
“裴斯遠……救我!”餘舟的聲音幾乎帶上了哭腔,兩只手無意識地胡亂抓着。
就在這時,他只覺手腕一重,似是被人握在了手裏。
随後,手腕上被人握住的地方,漸漸有暖意傳來。
那溫度明明也不怎麽明顯,卻像是帶着某種特殊的力量似的,通過他手腕慢慢浸入他的骨血,很快便将他從恐懼的噩夢中拽了出來。
“呼……”餘舟大口喘着氣,從榻上坐起來,這才發覺裴斯遠正守在一旁。
“沒事了。”裴斯遠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在他單薄的背脊上一下一下撫着,像是在給他順毛一般。
“我夢到……我夢到老爺要給我吃藥……”餘舟顫聲道。
他說着仿佛又想起了夢中的可怖場景,身體也忍不住有些發顫。
“這裏是我家,沒有人能傷害你。”裴斯遠一手在他背上輕輕拍着,語氣也比平時更溫柔,“你是知道的,我這麽厲害全京城沒人敢得罪我。”
餘舟這會兒尚未完全清醒,只覺得身邊的裴斯遠令自己十分安心,便迷迷糊糊順勢将腦袋往他肩膀上一靠,心有餘悸地道:“你一定要抓住他。”
裴斯遠身體一僵,撫在餘舟背後的手登時便頓住了。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慢慢伸手将對方環在懷裏,那動作別扭又僵硬。
他從前經常攬着餘舟肩膀,可攬着人和抱着人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前一種只是手臂和肩膀的接觸,而後一種,則是兩副身體的接觸。
裴斯遠第一次發覺,他餘賢弟的身體,抱着的時候比看着更軟。
明明和他一樣也是個大男人,抱着怎麽就這麽軟呢,他都不敢使勁兒,生怕把人抱疼了。
裴斯遠一邊感慨,一邊又忍不住胡思亂想,暗道自己從前怎麽就沒注意過這些?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當口,餘舟稍稍緩過來了些許,腦袋離開了他的肩膀。
“睡吧。”裴斯遠不動聲色地收回自己的手臂,道:“天亮還早着呢。”
餘舟點了點頭,老老實實躺下,但目光卻一直盯着裴斯遠。
裴斯遠拉過薄被給他蓋好,見他窩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顆小腦袋,看着可憐巴巴的。
“要不……我睡在你旁邊?”裴斯遠問道。
若是換了從前,餘舟多半不會利利索索答應。
但今日他做了噩夢,正是害怕的時候,聞言不止沒有拒絕,還主動往裏挪了挪,給裴斯遠讓了個位置出來。
“這回不怕了,睡吧。”裴斯遠躺在他身邊,身體看上去有些僵硬。
若是餘舟這會兒稍稍放松一些,就能覺察裴斯遠面對他時和從前不大一樣。
彼時的裴斯遠,不僅能坦坦蕩蕩躺在他旁邊,還能分出閑情逸致逗他。可此刻的裴斯遠身體緊貼着榻邊,兩只手規規矩矩地疊放在自己身上,看上去簡直不像他自己。
可惜餘舟這會兒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心思觀察對方。
他翻了個身側躺着,朝裴斯遠道:“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行。”裴斯遠應道。
“我今天突然忍不住想,我命還挺好的,遇到的都是好人。”餘舟道。
“你自己也是好人。”裴斯遠道。
“那我就是個命比較好的好人吧。”餘舟道。
裴斯遠忍不住一笑,“你說你命好,那是因為你自己知足。若是換了不知足的人,定然要想,為什麽自己是生在平平無奇的餘府,而不是生在宰相府或者國公府?”
“你遇到了我,莫名其妙到了禦前,這若是換了會鑽營的人,定要在禦前好好表現一番,以求能升官發財。”裴斯遠道:“可你呢,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從不知道上進為何物。”
但也正因他這種不争不搶的性子,反倒和裴斯遠成了朋友,就連路知南都對他頗為喜愛。
餘舟被裴斯遠說得有些尴尬,小聲辯解道:“我也……沒那麽不上進吧?”
“嗯,在吃喝上反正是挺上進的。”裴斯遠道。
餘舟被他揶揄得滿臉通紅,翻了個身不吱聲了。
裴斯遠側頭看着他,沒多會兒便聽到他呼吸漸漸均勻,竟是又睡着了。
這會兒已經入了六月,窗外送進來的風都是暖的。
裴斯遠粗略一算,他和餘舟認識是在三月份,距今竟已兩個多月了。
這時間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令他心頭猛地一跳。
裴斯遠擰了擰眉,略一猶豫,湊到餘舟身邊,伸手在餘舟小腹上輕輕探了一下。
很平坦,沒有任何異樣。
裴斯遠松了口氣,心中忍不住暗道,自己怎麽會有這麽荒唐的念頭?
老爺那藥只是針對被贖買的小倌兒,再怎麽也不可能下到餘舟的身上吧?
再說,這次的事情是出在歸玉苑,他和餘舟那一次雖然也是在三月份,可地方卻是在尋歡樓裏。
裴斯遠覺得自己八成是查案子查魔障了,竟然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來。
當夜,直到天快亮了,裴斯遠才勉強眯了一會兒。
次日,陳喧那邊傳來消息,說在一個買主家裏,找到了藥,已經送到太醫院了。
依着兩位太醫的反饋,這藥的成分還挺複雜,估摸着得用個幾日的工夫才能有結論。
與這個消息同時傳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程府那個小倌,昨晚就死了。
裴斯遠猶豫了一瞬,沒将這個消息立刻告訴餘舟,怕他情緒上接受不了。
左右這幾日要等着太醫的消息,裴斯遠決定帶着餘舟找地方散散心。
他自己這些日子也焦頭爛額,正好借機出去透透氣。
“上回給我買木雕時贈送的花瓶,還在你家吧?”裴斯遠問道。
“在呢。”餘舟忙道。
“我讓人去取回來吧。”裴斯遠道。
“不是說要送給你伯父嗎?”餘舟問道。
“對啊,這不入了六月了嗎?正好咱們去一趟侯府,将這壽禮給他送過去。”裴斯遠道。
餘舟聞言這才想起來,上回餘承聞說的平西侯壽辰,似乎就是月初。
當日用過了早膳,裴斯遠便讓人備了馬車,帶着餘舟去了侯府。
平西侯府在京城南郊,是一處極為講究的園子。
“你伯父家這麽大?”餘舟在京城住慣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氣派的園子,感覺這規模得跟公園差不多了,光是走路都得走好一會兒才能到頭。
“還行吧。”裴斯遠淡淡一笑,道:“你還沒去過我家呢,我家也挺氣派。”
餘舟一怔,問道:“你家不是在澡堂後頭嗎?”
“狡兔三窟,那只是我的一個住處而已。”裴斯遠道。
餘舟一臉驚訝地看着他,感覺自己又刷新了對裴斯遠的認知。
馬車一進了侯府,門房便熱情地迎了上來。
“公子您可是好久沒來了。”門房恭恭敬敬地道:“侯爺最近一直念叨您呢。”
“念叨我做什麽?還嫌我不夠惹他心煩?”裴斯遠道。
“那哪兒能呢!”門房忙道:“侯爺在京城就您一個親人,自然是惦記得很。”
裴斯遠伸手将餘舟從馬車上扶下來,又朝門房道:“裏頭是我和餘賢弟送給伯父的壽禮,你着人取下來,仔細着點,別磕壞了。”
門房第一次箭裴斯遠帶人回來,知道這人肯定與裴斯遠關系匪淺,忙殷勤地朝餘舟行了個禮。
今日餘舟穿了一襲淡青袍子,頭上簪着一支白玉發簪,整個人看上去氣質出塵,與英武幹練的裴斯遠站在一處,竟透着一股莫名的和諧。
“壽辰還有兩日呢,這就張羅上了。”裴斯遠看了一眼院中新挂上的燈籠忍不住開口道。
“回公子,侯爺前些日子不是得了件寶貝麽,這次想借着壽辰同衆人分享一二,這才讓咱們好好置辦,莫要怠慢了賓客。”門房忙道。
裴斯遠聞言不置可否,似乎對此事不大感興趣。
餘舟跟在他身後,問道:“咱們是來早了?”
“故意早點來,省得回頭人多了看着心煩。”裴斯遠道。
他說着徑直帶着餘舟去了侯府的前廳。
方才門房已經派人小跑着前去通報了,所以兩人到了前廳時,便有管家迎了出來。
管家又是一陣熱情寒暄,言語間滿是對裴斯遠的重視,若非餘舟知道這平西侯是裴斯遠的伯父,估計都要懷疑裴斯遠是這個家裏的小主人了。
“還知道回來呢?”兩人剛一進屋,便傳來一個威嚴的男子聲音。
餘舟吓了一跳,下意識腳步一頓,卻覺自己攏在袖中的手被裴斯遠隔着衣袖輕輕捏了一下,像是在安撫他。
“拜見伯父。”裴斯遠朝他行了個禮,而後介紹了一下餘舟。
餘舟忙跟着行了個禮。
平西侯目光在餘舟身上打量了一圈,眼底稍稍帶了幾分笑意,似是頗為滿意。
“餘舍人看着倒是斯斯文文,你既有這樣的朋友,平日裏也多學着點,別跟個浪.蕩子弟一般。”平西侯朝裴斯遠道。
“是。”裴斯遠道:“侄兒定然好好跟餘賢弟學着點。”
他這話外人聽着沒什麽不妥,餘舟聽着卻有些臉紅,只因裴斯遠至今為止只朝他請教過一樣東西,那就是話本子,而且還是那種話本子。
平西侯倒是沒盯着餘舟不放,大概也是見他面皮薄,怕他不自在,于是很快将話題轉到了裴斯遠身上,又問了幾句家常,語氣倒是不似方才冷厲了。
裴斯遠撿着自己想說的答了幾句,不算太熱情,但也不算敷衍。
餘舟趁着他們說話的工夫,悄悄打量了平西侯一眼,見這個平西侯看着還不到五十的年紀,長相頗為周正,氣勢更是不凡,屬于典型的威嚴型長輩。
大概因為是伯侄的關系,平西侯眉眼間和裴斯遠還有些相似,但并不明顯。
裴斯遠長相更為俊朗一些,眉目間的銳氣也更盛,不像平西侯那般溫和內斂。
“侯爺,公子這次來特意給您帶了壽禮呢。”管家從旁道。
他倒是沒見着壽禮,但方才傳話的人說了,他自然要借機先獻殷勤。
平西侯聞言面色稍緩,問道:“你倒是有心,帶了什麽過來?”
“嗨,家裏人上街買東西時附贈的花瓶,我看挺好看,就給伯父帶過來了。”裴斯遠道。
他說這話時态度散漫,但一旁的餘舟卻在聽到“家裏人”這幾個字時,心口猛地一跳。
餘舟明明也沒做什麽虧心事,但這會兒便覺面對裴斯遠的伯父竟不由有些心虛了起來。
“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平西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道:“你爹前幾日還來信,說讓我替他好好管教你。我看你這副樣子,就是因為沒成家,家裏無人管束着你。來日我做主讓人請個媒婆,說什麽今年也要将你的婚事定下來。”
裴斯遠目光一滞,笑道:“伯父都說了,我這浪.蕩樣子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哪戶人家能看得上我?再說了,我整日在外頭厮混,身.子早已不清.白了,何苦去玷.污人家姑娘呢?”
餘舟聞言吓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生怕裴斯遠當場就指着他說是他奪了自己清.白。
好在裴斯遠還有分寸,話說到這裏就住了嘴。
但盡管如此,平西侯也讓他氣得臉都白了,竟直接讓管家将人攆了出去。
“你伯父真生氣了?”餘舟問道。
“沒事,他身子硬朗着呢。”裴斯遠笑道:“你也聽到了,我不氣他,他就要給我說親了,這事兒從我十六就提,煩都煩死了。”
餘舟聞言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麽。
“我伯母過世得早,他這些年一直沒有續弦,就愛收集些亂七八糟的玩意。”裴斯遠道:“這次正好帶你來看看熱鬧,要是有好東西,說不定能順走幾件。”
餘舟:……
你可真是人家的親侄子啊!
“你見了我伯父,有沒有什麽發現?”裴斯遠問道。
“你和他長得有點像?”餘舟問道。
“這是自然,他和我爹是兄弟,我們自然長得像。我想說的是,我們裴家的男人,即便人到了中年,外表氣質那還是不輸人的,不像有些男人到了年紀頭也禿了,人也發福了。”裴斯遠循循善誘地道:“很多人年輕時看着不錯,過個幾十年就不行了,所以看人啊……還是得看對方家裏的長輩,這樣才好判斷這人幾十年後的樣子。”
餘舟點了點頭,道:“這倒是,你伯父看着還挺年輕。”
“我到了四五十歲,肯定比他還硬朗。”裴斯遠道:“而且我伯母都過世那麽久了,他這些年一直潔身自好,不說續弦了,連個妾室都沒有,可見我們裴家人都是從一而終,值得托付的。”
餘舟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為何一直在我面前誇你伯父好?我家裏也沒有适合給他續弦的人啊。”
裴斯遠:……
白說。
作者有話要說:
裴斯遠:瘋狂暗示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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