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連下三天大雨,周一放晴,跳廣播體操時,發現學校廁所裏爬出來好多白色長尾巴大蛆,春信墊着腳尖跳芭蕾一樣,嗷嗷叫喚。

操場上,梧桐樹下,靠近廁所的地方遍處爬滿,一不注意踩到就是“吧唧”一聲爆響,每年初夏爬滿操場的大蛆也是子弟校獨有的特産。

跳操結束,春信也不去敲磚挖草根了,逃也似飛回教室。

最近學校開始流行折一種四角的紙板,或摔或打,春信到處收集廢書廢紙,折了紙板就去跟人賭摔。

她玩不過高年級學生,連着一個星期輸得傾家蕩産,終于決心戒賭。

放學路上,跟雪裏發誓,“我再也不玩摔角板了!”

雪裏敷衍:“嗯嗯。”

過了幾天,課間老借口去廁所,次數一多,也叫雪裏發現不對勁,跟蹤她,發現她偷偷溜上樓去找高年級學生玩摔角板。

走到樓道拐角處,雪裏喊:“尹春信!”

她身子一僵,回頭,雪裏抱臂,“你不是說再也不玩了?”

“哈?”春信趴在樓梯扶手上,用電視劇裏女主角誇張的語氣,“你跟蹤我?!”

雪裏說:“下來,不準去。”

春信歪歪頭,有些意外,“你幹嘛管我。”

威逼恐吓都不行,只得利誘,雪裏說:“買小辣狗。”

春信兩三下跳過來,馬上忘了摔角板的事,“我想吃冰棒,吃綠舌頭。”

“走吧。”雪裏牽起她的手。

看,多好哄啊,一包辣條,一根冰棍,但凡有口吃的,有個念想吊着,都不至于走上絕路。

最後一節體育課,大家都提前把書包從教室裏拿出來,扔在操場邊的乒乓球桌邊上,頂着大太陽跟着老師的口哨做運動。

沒手的汪老師閑得沒事幹,在操場上踢球,黑色尖頭大皮鞋輕輕那麽一勾一撥,一腳踹去,足球飛上天,引來孩子們陣陣歡呼。

汪老師踢球一絕,能踢得比操場上的大梧桐樹還高,球落在哪裏都有人幫他撿回來,放在他腳邊,連蹦帶跳,“汪老師再踢一下!”

春信也跟着湊熱鬧,雪裏轉個背的功夫人就不見了,一回頭看見她鉚足勁跟高年級學生賽跑,就為了撿球。

“真能折騰啊。”雪裏在花壇樹蔭下坐着。

剛坐下球就滾到腳邊,遠遠春信就喊:“冬冬!冬冬!給我!”

有高年級的學生跑過來,春信哀嚎一聲,雪裏飛快把球抱進懷裏。

男生過來搶,雪裏抱着球站起來,厲斥:“走開!”

她個子甚至比三四年級的男生還高些,板着臉,樣子相當唬人,對方往後縮了下,春信歡天喜地跑過來,“謝謝冬冬!”

春信抱着球跑遠,送到汪老師腳邊,退後兩步,球猛地被踹起來,高高飛到天上去!

飛得比兩人無法環抱的大梧桐樹還要高,大家都在看球,只有雪裏在看這一個又一個齊刷刷昂着的小腦袋。

藍天白雲,操場綠樹,歡聲笑語,還有久違的陽光,真好啊。

瘋玩一節課,額前的劉海都打绺了,臉通紅,下課鈴剛一響,春信抱起書包就跑,水都喝完了,渴壞了。

雪裏給她買了冰棍,小草莓,一袋裏面有七個不同顏色的,兩個人分着吃,剩最後一個你咬一半,我咬一半。

春信吃東西很香,小貓一樣,冰棍上剩點甜水水都被她啜幹淨,吃完嘴唇豔紅,水嘟嘟,可愛極了。

兩個人手拉手回家,屋門敞着,春信奔進去,抱起自己的大茶缸,猛喝了大半。

雪裏進屋放了書包,去衛生間和春信擰了毛巾擦臉時,才看見坐在客廳沙發上高瘦的黑衣男人。

她四歲提個破籃子被丢到153,今年下學期就要升二年級,四五年沒見過爸爸,當然是認不出的。但潛意識知道,這個男人身份不一般。

“這是你爹。”爺爺端個菜盆從後院進來。

半盆子初長成的嫩豆角,春信盼了好久,怎麽也沒想到是為了招待這位客人。

兒子再怎麽不孝,回來了,做父母的總不能把他關在門外。

“你不叫爹啊?”爺爺擰開水龍頭洗豆角。

春信不答話,把水缸灌滿,回到房間去。

雪裏坐在她身邊,“我們寫作業。”

樓房坐北朝南,又建在半山上,小卧室背陰,夏天屋裏很涼快,春信點點頭,臉蛋上熱紅很快褪去。

手指有點麻麻的,機械在田字格上寫下今天新學的漢字,身後腳步聲起,春信防備弓起脊背,低下頭,手臂護住作業本,把自己藏起來。

“尹春信,你沒長嘴,不會喊人啊?”

雪裏回頭,男人靠着門框,身材瘦高,大熱天還穿一身黑毛衣黑褲子,雙頰和眼窩凹陷,頭發濃密黑直。

春信長得跟他一點不像,她像媽媽,頭發卷卷,臉蛋圓圓。

她媽媽是個小個子,雪裏印象裏那是個很厲害的女人,瞪圓一雙眼能跟春信她奶、她爸對罵三小時。

吵架最厲害的時候,春信媽媽拿根竹竿從外面把家裏的窗戶全捅個稀巴爛。蔣夢妍說的。

蔣夢妍還說,她試圖效仿,再擡頭看看康城冬冬爸爸家那窩傻大個,還是算了。

春信不想叫人,視尹願昌為無物,可她終究是個小孩子,對大人仍抱有天真的期待。

爸爸回來了,以後是不是都有爸爸了?他不走了嗎?媽媽還會回來嗎?

那以後誰還敢說她沒爹沒媽,就可以很兇地怼回去了。

孩子就是這樣,無論大人對她做過再多過分、不可理喻的事情,她依舊純潔無瑕,願意給他們機會,只需一句‘以後不會再抛棄你的’承諾。

何須多言?一袋糖果,一件新衣,便能将孩子的心輕易俘獲。愛與信任如此廉價,他們卻吝啬付出。哪怕只是一句随口的問候。

這世上好人很多,壞人也不少,愛很多,恨也一樣。

夜裏,躺在大木床上,剛洗完澡,頭發還帶點潮濕的水汽,春信靠在雪裏肩膀,忍不住問:“那個人睡在客廳,他應該不冷吧?”

他當然不冷,他這種人,死了才是造福社會。

這幾天出汗多,春信貪涼吹多了電風扇,有點感冒,晚飯時尹願昌說明天要帶她去醫院看病。

如果沒記錯的話,尹願昌其實是帶她去了一戶鄭姓人家,那家兩口子結婚五六年沒小孩,後來過繼了親戚家一個女孩。

鄭家夫妻常牽着那女孩從窗前走過,周末在樓下教她學自行車。她從小病弱,頭發稀少泛黃,是被不要的小孩,後來也長成一個漂亮大姑娘。

雪裏摸到春信潮濕的發尾,在指尖繞了兩個圈,“你明天要跟他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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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我很難受,幾乎每一章,寫到末尾時,眼熱鼻酸。

小說是美好的,可幸還有這樣一個神奇夢幻的地方,可供我們填補所有遺憾,在白天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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