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從水下爬出來的洛神

阮陶自知理虧,也來不及和攤主理論,因此随手從懷中摸了一粒今兒早穿衣時從子貢口袋裏順來的碎銀,又向攤主賠了不是,便匆匆離開了。

他跑到路口随意找了一輛馬車馬車問道:“師傅,租車嗎?”

“租!小郎君是要去哪兒呀?”車夫叼着旱煙,笑盈盈的問道。

“太守府。”

車夫見阮陶模樣生得貴氣,穿着又講究,只當他是武太守家的親戚,又或是哪位世家的少爺去太守府做客的。

于是,他在鞋底敲了敲煙杆,随後見煙槍別在腰間,說道:“上車吧!今兒開頭張,就收您八文錢,圖個吉利!”

阮陶道了聲謝,随後翻身上了車。

估摸着是怕下雨天,整個車頂是用油皮紙包了的,本就是用來租給尋常百姓圖方便的小馬車,車廂自然不大。

勉勉強強能塞下兩個不是特別壯碩的男子,若是壯一些的估計只能坐下一個了。

車廂狹小是其次,這個時辰太陽也更着出來了,雖是春日裏,卻也異天比一天曬得厲害,烘烤在油皮紙包了的車頂上,加上阮陶自身現在比較急,難免出了一身薄汗。

馬車跑到半路突然猛的一搖,阮陶被甩得在車壁上撞了個實在,疼得他直呲牙。

只聽外頭一片嘈雜,阮陶高聲問道:“師傅,這是怎麽了?”

“前頭有幾個騎着馬的郎君将路堵住了!”車夫回答道,随後低聲咒罵了一句,“這群背時砍腦殼的!”

阮陶撩起車窗簾、探出頭查看外頭的情況。

只見幾匹馬立在路中間,一個有個瘦弱的小書生,正抱着個哇哇大哭的小孩兒與面前牽着馬的幾個年輕人争得面紅耳赤。

小孩兒看樣子沒傷着,估計是小孩子淘氣,竄到路上被馬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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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這書生是個父親還是哥哥,又或者只是尋常的親戚鄰居。

阮陶一眼就認出了那幾個牽扯馬的年輕人不正是他昨天在牢裏和廟裏認識的趙蘇幾人嗎?

只見杜子美生澀的拿着糖果哄着小書生懷裏被吓壞了的小孩兒,趙蘇正從荷包裏掏東西,應該是掏銀子陪給人家的錢。

見狀,阮陶揮手喊了一聲:“太白兄!!”

說起來他與李太白幾人不過只是昨日一面之緣,遠不到稱兄道弟的地步。

但在喊出聲的一瞬,他心裏莫名的升起一股心酸的自豪,啧!想當年他背書背到頭禿的時候都是一邊用頭在課桌上磕、一邊管李太白叫爸爸的!

誰曾想,他現如今居然能與真人稱兄道弟了!

阮陶出聲的一瞬,幾人應聲回頭,就見生得如珠似寶的少年從在亂哄哄的人群裏,從一輛破舊簡陋的馬車中探出頭沖着他們揮手傻笑。

李太白擡手應了一聲:“季珍兄,好巧!我等正要去太守府找你呢!”

許是離得太遠,四周又亂哄哄的聽得不太清晰,阮陶并未注意到李太白對他的稱呼。

他先翻身下了馬車,随後從懷裏掏了八文錢遞給車夫,而後匆匆跑到李太白等人身前。

他拉着李太白身邊白馬的缰繩,随後道:“情況緊急,太白兄這馬可否借我一用?”

“那是自然……”

李太白話音未落,賠了銀子、安撫好了小娃娃的趙蘇走了過來,他的臉上一如既往的挂着儒雅随和的微笑,不過熟悉他的人都能夠感覺到他周身散發的“生人勿近”的氣場。

然而阮陶卻絲毫感覺不出來,他只覺得這小公子修養真好,随時随地都笑得讓人如沐春風。

只聽趙蘇問他道:“你形色匆匆的是要去哪兒?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阮陶沒有忘記這化名趙蘇的小公子才是這幾人中做主的人,于是擡袖向對方行了個禮問了一聲好,随後道:“我要去太守府!早起聞得靜水寺的那尊觀音有異,我恐是應在古小姐身上,所以急着去看看。”

“好巧,我等也正要去擡手府,一起吧。”說着,趙蘇将阮陶拉至自己的馬前,“與我同坐一匹馬,季珍兄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說罷,阮陶翻身便上了馬。

此時他整顆心都系在武太守和古小姐身上,依舊沒有注意到趙蘇對他的稱呼,此時他只想一匹快馬飛奔至太守府,什麽介意不介意的,他又不是待字閨中的小姑娘。

見狀,趙蘇臉上的笑多了幾分真誠,他跟着翻身上馬,随後與阮陶同乘一匹馬,策馬而去。

見此,杜子美不解道:“他昨日不還疑人家嗎?昨兒就是他自己湊上去的,今兒又是。”

“誰知道呢!”李太白一笑,随後示意杜子美上馬跟上。

一行人策馬來到武太守府,剛下馬就碰見了從角門匆匆出來的一個管事。

管事認得阮陶,之前阮陶數次出入太守衙門,管事在去給自家老爺送東西的時候見過他。

阮陶自然也認得他,不過只是見過幾次,叫不出名諱。

見了阮陶一行人,管事的匆匆上前向幾人行禮,門口守着的雜役見狀連忙上前來給幾人牽馬。

管事微微彎着腰,說道:“阮先生,您總算來了,我奉我們老爺之命還想着套車去城外接您呢!”

“我昨夜歇在城裏的。”阮陶随口解釋了一句,随後連忙問道,“武大人急着找我作甚?可是古小姐有異樣?”

聞言,管家擺出一副驚訝的模樣:“您還真是活神仙!這您都能料到!”

阮陶現在沒功夫聽他的吹捧,便拉着他往府裏走,示意他邊走邊走。

管事的也不敢耽擱,他一邊領着幾人往府裏走,一邊說道:“那古小姐昨日到了咱們府上,由咱們太太親自照料着,被安置在家祠後的佛堂中。”

“昨日夜裏,她人雖沒醒卻突然開始說話了!又哭又喊鬧了一晚上,卻也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不過我們老爺也擔心的厲害,這不一大早便派我去接您。”

“說話了?”阮陶停下了腳步,他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問道,“她都在哭喊些什麽?”

管事的愣了愣,道:“倒也沒其他的,只哭着喊了一晚上的‘娘’。這……天微亮是方才停下。”

娘……

阮陶瞬間愣住了,須臾方才回過神,緊接着長嘆了口氣。

一行人至一處月洞門前,坐上了府內的青布小車,随着馬脖子上挂着的銅鈴,叮叮當當的朝着武太守家祠後的小佛堂去了。

至小佛堂,武太守夫婦已經等待多時,見不僅是阮陶來了趙蘇一行人也跟着了來,武太守更加的誠惶誠恐。

他心裏琢磨着,公子素來不喜、也不信鬼神之說,此番前來定然是為了查得真相大白,亦是對自己的政績的考察。

于是,武太守心中暗自咬牙,這事兒定然不能辦砸了!若是辦砸了估摸着他的官運也到此了解了。

雖說讀書人一生報複不過是為朝廷盡力,能夠為朝廷守着邊關一隅确保百姓安樂他也滿足,但他的太太總不能跟着自己一直在這邊陲之城呆着。

他承諾過要帶她上京去,要給她買京中最時新的緞子做衣裳、他們的孩子還要拜孔直講做先生。

這事他不僅不能辦砸,還得辦好!辦漂亮!讓朝廷看到他的能力!

武太守帶着自己的夫人向趙蘇等人行禮,趙蘇擡手制止了,說正事要緊。

聞言,武太守立馬帶着幾人進到了小佛堂內。

堂前供着一個佛龛,裏頭有着一尊小小的玉觀音像,那觀音像慈眉善目的,與靜水寺裏的一比讓人看着舒服多了。

整座佛堂彌漫着一縷縷檀香的味道,與靜水寺那詭異的濃香大不相同。

阮陶心中嘆道,一個府上私人供着的小小佛堂都比一座有高僧坐鎮的廟宇來得正常。

進到佛堂後,側邊被用紗簾籠住了,隔着紗簾便能看到裏頭擺着一方小榻,古小姐便被安置在此處。

阮陶連忙撩起了簾子,查看裏頭古小姐的情況。

只見此時古小姐臉上如碎瓷般的裂紋淡化了不少,并且肚子也比昨日小了一圈兒!

哎?

阮陶覺得奇怪,他伸手替古小姐把脈,發現古小姐的脈象居然清晰強健了不少!

這到是一件奇事!

阮陶起身打量了武太守府上這處小佛堂的布置,雖說是有些風水考究在裏頭的,不過也很普通,不可能說能夠鎮住鬼胎啊?

阮掏又想到他們昨日在獸面觀音下發現的那一窪鮮血,難道是與幕後主使受傷有關?

可他記得書上不是記載陰胎周身的能量始于自己嗎?未見天的極陰之胎也當是如此啊?還是說是他見識少了?

這時,只聽武太守的夫人低聲啜泣道:“這孩子也是命苦,作夜直着脖子喊了一夜的‘娘’,可她娘三年前便去了。”

“唉!一個人孤零零的在世上,這麽小小的年紀又遭遇了這樣的事兒,真是可憐……”

阮掏這才方然醒悟,他連忙問夫人道:“敢問夫人,昨日除了古小姐哭‘娘’府上可還有什麽異事嗎?”

“異、異事?”那夫人朝後退了一步朝着自己丈夫身邊靠了靠,明顯是吓着了。

武太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阮陶繼續說道:“譬如……昨夜您派來看顧古小姐的人中,可否多了一個并非您府上、您不認識的丫頭或是婆子?”

一陣風吹進佛堂,佛前香燭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幔帳被卷起露出小榻上古小姐僵直的身體。

武太守的夫人被吓得一個哆嗦,武太守伸手護住自己的夫人,随後道:“她膽子小,阮先生勿怪。”

想來能夠在家中修這麽一座小佛堂的人,應當是極其信佛信鬼神的。

“為何突然這麽問?”趙蘇開口問道。

阮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對武太守道:“家中可有糯米飯?”

武太守愣了愣:“有!昨兒您說讓家裏吃糯米飯,回來我讓廚房蒸了好些,現在還剩。”

“盛一碗來,用黑陶的碗裝。”

很快一碗黑陶碗裝着的糯米飯被送到了阮陶手中,他又讓人去舀了一瓢井水來。

只見他先從佛前的香案上抓了一把香灰攪進舀來的井水中,随後又将水淋在了那碗飯上,最後點燃了一柱香,直立立的插進了淋了香灰水的糯米飯中。

“這是在做什麽?”杜子美側身問身邊的孔明道。

孔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說道:“一些偏方術法。”

一時間佛堂中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盯着阮陶插進去的那柱香。

在香燒了半寸左右,只見三縷香煙突然彙做了一股,朝着幔帳裏飄去。

阮陶趕緊再次回到了古小姐身邊,衆人緊随其後。

只見他在榻前細細摸索着,像是在找着什麽東西,見狀衆人都不敢吭聲。

“找到了。”阮陶冷冷道。

只見他手裏撚着什麽東西,借着透過窗簾的陽光可以依稀看清——那是一根長發。

“這是?”幾人不解。

想武家佛堂雖說潔淨,但武太守的夫人時長進來禮佛,并一堆丫頭婆子進來灑掃,就說昨日為了照顧古小姐,也進來了一群丫頭婆子,落一兩根頭發乃是常事。

阮陶撚着頭發繃直了在陽光下看了看,雖說心裏早就有了底,但在這個時候還是難免心虛,說人不怕這些那是騙人的。

好在他也算是從小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且昨天古小姐給他的沖擊已經夠大了,現在這根頭發算不了什麽。

阮陶努力平複下心底的那一絲慫,道:3“這是一根死人的頭發。”

“?!”武太守夫婦大驚失色。

“準确來說,是落水淹死之人的頭發。”阮陶解釋道,“不過她不是被人撈上來的,而是自己從河裏爬出來,走到你們府上的。”

阮陶這一席話,差點兒沒将武太守夫婦吓哭!

武太守哆嗦道:“您、您的意思是我府上也有了死人?這……您昨兒沒同我說過……這……”

武太守哆哆嗦嗦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也不怪他哆嗦,正常活人知道自己家裏來了個死人,還是不請自來,自己走過來的死人,吓得尿褲子的都有!

最後還是他那個看起來吓得不行的夫人開口道:“阮先生,昨兒您讓我們将古小姐接回來的時候可沒說會因此将那些髒東西引到家中來啊!

“古小姐乃上郡百姓,我家老爺身為上郡父母官照顧、幫襯她,我們家自然是樂意的!可是我們家近百口人,那東西如今進了家門了,您說這……”

“別擔心。”阮陶安慰他們道,“她不是沖着你們來的。我記得古小姐的父母是因游湖掉進水裏淹死的對吧?”

“是,在三年前。”武太守夫人回答道。

出乎意料此時她反而看起來比自己丈夫冷靜得多。

“屍體找到了嗎?”阮陶問。

武太守夫人一愣,随後道:“三年前古家當家人夫婦在城外江昌湖游玩,後船不慎故障,夫婦二人雙雙掉入水中,古賀兩家人派人撈了七天七夜也沒撈着屍首……您、您的意思是?”

“古小姐昨夜哭着喊了一夜的娘,不是她做夢臆想,而是她真的見到了自己的娘親。”

說着阮陶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黃符,将頭發包了進去折成了三角狀,随後塞在了古小姐的枕頭底下。

“橫死之人不得轉生,落水而死之人轉生更是需要找替身方可解脫。”他又問道,“自古家當家的夫婦死在江昌湖後,這幾年江昌湖可還淹死過人?”

武太守夫人看起來柔弱,實際心理素質卻要比她的丈夫好得多,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平靜了不少。

“說起來……那湖到真沒出過事兒了。這确實怪,以往每到春夏之際,或在船上游湖不幸落水、或小孩兒頑劣下湖游泳從而溺水,多多少少都會出事兒。您這麽一說,自從古家老爺和夫人出事後,那湖倒還真沒再淹死過人。”

“反倒是聽說了好幾件差點兒溺斃在江昌湖中,最終化險為夷的事。記得,我們府上崔媽媽家的兒子一日在外頭做活貪天熱,就撲騰進了那湖裏差點兒沒撲騰出來,最後卻意外的沒事兒!後來,他說他在水下看見了洛神。”

她的聲音嬌嬌柔柔的,讓人想到一個詞“吳侬軟語”。

“洛神?”李太白詫異道。

“水裏的女神仙不就是洛神了嗎?”武太守夫人解釋道,“自此他們一家每月十五都會去城外水仙庵供奉。”

聞言,阮陶長嘆了口氣:“是難得的好人啊,可惜竟落得如此下場。”

水鬼須得找替身方可解脫,古家當家的夫婦溺斃在湖中後沒能撈到屍體,想來也是被湖底的水鬼拉下去當替身了,自然也被困在了湖底。

然這幾年來,他們卻沒有想着拉別人做替身自己解脫,可見是難得的善人。

“若沒有意外,您府上那仆婦的兒子在水下見到的應該不是什麽女神仙而是古小姐的母親、賀家嫡親小姐、與自己丈夫一同葬身在水中的——古家當家人的夫人。”阮陶說道。

“正常水鬼須得在水下等待替身方可解脫,是不能爬上岸的。她能上岸估摸着就是因為你家仆婦一家的供奉。”

“可、可他們供的不是洛神嗎?”武太守總算能将話哆嗦清楚了。

“洛神不過是曹子建杜撰出來的罷了。”李太白開口道,“本就沒這個神仙。”

阮陶點了點頭,接着道:“所以,那些供奉全都到了賀夫人身上,因而她才能從水中爬出來,爬到自己閨女身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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