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戲與棋

灰白色的秋日, 落木蕭蕭。

一個不大的院子內搭了一個小小的戲臺,院內擠滿了人,有坐着的、站着的、甚至圍牆上都冒着不少腦袋。

铿铿锵锵的樂響, 臺上的戲子穿着灰白的戲裝、畫着各色的油彩粉墨登場。

一時間,院子裏老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齊齊外伸着脖子、瞪着眼、咧着嘴看着臺上的戲。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灰白的。

灰白的落葉、灰白的院子、灰白的人群,身着灰白戲裝畫着彩色油彩的戲子, 铿锵的樂聲和唱詞宛若葬禮上的哀啼。

然而就在這灰白的人群中, 臺下身着紅衣的少女格外的醒目。

她同衆人一樣, 伸着脖子、瞪着眼看着臺上精彩絕倫的演出, 但是沒有笑。

臺上唱的是《牡丹亭》,正唱道:“人易老, 事多妨, 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

姑娘眉心一蹙, 随後對一旁珠光寶氣的灰白色的婦人說了句什麽, 便轉身出了院子。

她剛一出院子,就看見外院的牆根兒底下蹲了兩個清俊的少年,一個手中抱着

杜子美與王莽縮着身子蹲在牆根底下, 一個人手中抱着鏟子、一人手中抱着耙, 清俊的少年與手中的農具顯得格格不入。

姑娘愣了會兒, 她似乎看見了這兩個人,又似乎沒有看見, 随後邁着那雙穿着水綠色鞋子的腳離開了。

“跟上去?”看着離開的姑娘, 杜子美起身将耙抗在自己的肩上, 說道。

耙的分量不輕, 杜子美扛了有三天了,想扔卻又不敢扔。

“你說這玩意兒當真會是供蠱嗎?”杜子美抱怨道,“你覺得主子的貼身丫鬟會對這種除草的東西念念不忘嗎?”

那姑娘是這家人的家生子,其父母原是這家人的管家、如今父母去世了,便是由她舅舅家擔任管家一職。

她六七歲左右便被分到了家中四姑娘屋子裏做貼身丫頭,後來四姑娘去世了,又分到了太太屋裏去。

太太待她很好。

在她父母為了家中的事兒死在莊子上之後,太太出于愧疚憐憫,又加之對方曾乃是自己亡女的貼身丫頭,看着她就好似看着自己女兒似的,故而待她更好了。

在這個府裏,過着小姐般的日子。

雖說是丫頭,但也算是嬌養長大的姑娘,這樣的姑娘會對這種初始的農具念念不忘嗎?

怎麽想都應該不可能吧?

“不是說好了,寧可錯殺一百,不能放過一個嗎?”

王莽撐着鏟子起身,嘆了口氣:“萬一她就是被這倆玩意敲死的呢?桃兒不是說過嗎?吊死鬼會随身帶着自己吊死的那根繩子,她惦記着敲死自己的東西,也不足為奇。”

“這玩意兒真的挺沉的。”杜子美道,“我肩膀肯定磨破了。”

“行了!”王莽勸道,“你不是還說要同李太白學習劍術嗎?習武之人扛個耙算什麽?想你太白兄當年練劍,在瀑布下抽刀斷水。你要是扛個耙都嫌累得慌,別說在瀑布下抽刀斷水了,估計刀還沒□□就被沖到河下游去了。”

王莽不愧年紀輕輕就當了宰相之人,嘴擅長的便是打蛇打七寸!

這不!一提到李太白,杜子美瞬間來了精神,腰不酸了、肩不疼了、嘴上也不抱怨了。

王莽拍了拍他的肩,誇贊道:“嗯!很好!很有精神!”

“走吧,跟上去。”杜子美道。

兩人一個背上背了個包袱,肩上扛着農具,慢悠悠的晃悠了出去。

那樣子不像是追人的,倒像是主家派出去幹活磨洋工的。

身着紅裙、腳上踩着水綠色繡鞋的小姑娘邁着輕飄飄的步子一路從宅子的後門出去,來到了一村裏的大路上。

兩個少年扛着農具吭哧吭哧的跟在其身後。

姑娘走在大路中間,走了幾步便不動了。

杜子美與王莽順着其視線望去,只見路的那頭不知何時起了霧,隐隐能看到兩個人的影子。一人坐在馬上、另一人牽着馬,肩上扛了一根棍子,棍子上挑了一個包袱。

杜子美與王莽瞬間警惕了起來。

這段日子,他們不知一次遇見起霧的情況。

每一次起霧,伴随着大霧而來的便是各種鬼怪、僵屍。

可是,阮陶給他們的蜜蠟珠子已經快扔完了……

王莽默默的擋在了杜子美身前,眼神暗了暗:“不管這次出來的是什麽玩意兒,咱們先莽上去,你用耙扒拉它、我用鏟子敲他! 敲不死咱就跑!我們手中的珠子已經不多了,得留到最後才行。”

杜子美嚴肅的點了點頭:“好。”

霧中人離他們越來越近,那姑娘卻依舊只是愣愣的看着,站在路中間一動也不動。

她的無關逐漸失去了生意,整張臉像是一張鉛粉畫就、朱砂點唇的畫,或者說——整個人像是一個紙人。

王莽與杜子美僅僅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準備待霧裏的玩意兒一露頭就直接莽上去。

只見馬的一只蹄子伸了出來,緊接着是一雙蒙着黑布繡勁竹暗紋的靴子……

“上!”王莽大喝一聲!

兩名少年好似歷箭射出,拎着自己手中的家夥,拼着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勁兒,義無反顧的沖了上去!

“給爺死!”

肚子美揮着手中的耙朝着露了一半身子的霧中之人敲去!

“咚!”

耙子并沒有敲到霧中人的腦袋上,反而是被那人用棍子擋下了。

“拿命來——!”見杜子美被牽制住了,王莽朝着手中的鏟子就向霧中之人劈過去。

“放肆?!騎在馬上的人翻身下馬,斥道。

熟悉的聲音讓杜子美與王莽瞬間愣在了原地。

霧散了。

只見扶蘇一襲月白色的長袍站在馬下,阮陶拿着手中的棍子死死抵着杜子美揮過來的耙子,而王莽的鏟子在離他腦袋半寸的距離停了下來。

王莽與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兩個人,四周的空氣停滞了幾秒。

“哐當!”

杜子美扔下了手中的鏟子,上前一把摟住了阮陶,一聲哀啼劃破長空:“桃兒——!!”

“你可算回來了!你是不知道我和巨君這些天過得是什麽日子啊?”說着,他上下打量了阮陶一番,“你沒事兒吧?沒缺胳膊少腿的吧?”

阮陶本來沒啥,一聽“沒缺胳膊少腿”這話,瞬間淚流滿面:“缺了!缺了!”

“缺哪兒了?讓我看看?”杜子美看着阮陶健全的四肢、依舊瑩白的肌膚不像是有傷的模樣,“這是缺哪兒了?”

阮陶有苦說不出,只能擺手說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王莽則是上前向扶蘇行了個禮:“公子可無礙?”

扶蘇點了點頭:“無礙。”

接着,他指着王莽手中的鏟子,道:“你們這是……”

王莽長舒了一口氣:“這事兒說來話長,我與子美進到這蠱障之中後便與季珍不慎走散了,這些日子村子裏經常起霧,每次從霧中鑽出來的便是各種鬼怪,不曾想今日居然是你們。”

“ 原本我與子美還打算先将‘供蠱’找到,再去尋季珍,再與季珍一同找尋您的下落。這下可好,季珍将您帶回來了。”王莽将手中的鏟子杵在地上。

他們進到蠱障中,本就是沖着扶蘇而來的,如今扶蘇找到了便再好不過。

長公子命中注定應該身隕上郡,但是不應該是現在。

王莽的眼神暗了暗。

杜子美抱着阮陶嚎啕着,原本只是假嚎,嚎着嚎着想着自己這些天的九死一生的境遇就成真嚎了。

阮陶拍着他的背不斷的安慰:“行了行了!二師弟莫哭,大師兄我已經回來了。”

他們四人,一個拿棍子、一個抗耙、一個舉鏟子、一個騎馬,可不正是取經的陣容?

杜子美嚎了一會兒,估計是覺得自己身為一個大男人這麽嚎臉上有點兒挂不住,因此也收住了,轉頭問了扶蘇的情況,得知對方沒有受傷,胸前懸着的一顆心才算徹底放了下來。

阮陶偏過頭,看着站在灰白的路中央一動也不動的姑娘,問道:“這是唱到哪一出了?”

杜子美沒怎麽聽明白。

王莽想了想,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他從口中緩緩吐出三個字:“《牡丹亭》。”

“行!走吧,聽戲去。”阮陶拍了拍杜子美的肩,道。

在幾人轉身的剎那,阮陶輕輕揮了揮手,扶蘇身邊俊美的白馬瞬間被綠色的狐焰點燃,不過兩息的功夫便化作了一縷飛灰。

**

孔明與李太白一路策馬回到了城中,二人前腳剛進城就被阮籍與嵇康攔住了!

阮籍騎在馬上,斜斜的睨着二人,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好啊!我不過眼錯了一會兒,我假小觀音就被你們給綁了去!說!阮陶何在?”

孔明與李太白對視了一眼,随後李太白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事兒說來話長,嗣宗咱們回去坐下來慢慢說。”

“別!我可不想再見到那閹人鋪滿了鉛粉的臉,倒胃口。”阮籍白眼一翻。

随後,他看向孔明道:“諸葛兄向來心有韬略,只是現在這小小的上郡城成了這麽個局面。”

他頓了頓,嘴角微微往上勾:“不知是對弈者太過難纏,還是諸葛兄這盤棋下得太大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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