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施四爺
趙骥把施娢送下馬車時,粗糙的雙手為她扶了扶烏黑青絲上的玉簪子,給她戴上面紗,又摸她的耳朵,道:“晚上會來接你,不要到處亂跑,遇到了不對勁的人就要喊。”
施娢心想自己又不是三歲的孩子,知道該做什麽,但看着他的眼睛,她還是輕輕點頭。
趙骥收回手,讓随行的侍衛聽她吩咐。
他這次出門帶的人不多,只有兩個,全都派去保護她。
即便施娢不精通武藝,都能看出他們武功高強,保護她一個弱女子綽綽有餘,讓她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她爹的這間梨園在京城是最大的,處處精致,又隐隐透出奢華,從偏門穿過一條狹長的僻靜小道後,左拐進回廊有片青綠色的湖泊,樹蔭下奇形怪狀的石頭淌過湖水,安寧平和。
這裏景色是不錯,但少有貴人會進來,以至于施娢走在回廊中,遠遠看到對岸的四嬸被下人簇擁着坐在涼亭時,愣得立馬頓在原地,下意識後退兩步,後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侍衛問:“覃姑娘,怎麽了?”
四夫人察覺有人在看自己,随意一掃,一眼就看出了帶面紗的人是施娢,日光映出她眼中的不可置信,她猛地站起來,身邊的下人似乎也被驚吓一跳,在問她怎麽了,她臉色變了幾次,最後只是慢慢擡手說什麽,讓婢女扶着她走下臺階。
施娢忽地反應過來,她不像是專門來堵自己,否則不會自己親自過來。
她身後的侍衛身影被假山擋住,看不到右側的涼亭,施娢自己自己小聰明做不了大事,一緊張來眼睛又瞬間酸澀鼻尖冒汗。
如果四嬸當面來找她,那她的身份便再也瞞不下去,可她要是直接離開,保不準四嬸會在四叔和爺爺面前說些什麽。
長條廊邊湖水泠泠作響,水草漂浮在湖底,施娢慢慢扶着一旁的雕欄坐下,她拿絹帕的纖細手指輕輕扶住額頭,輕聲道:“我頭有些疼,走不動路,你們能否去幫我請個大夫過來瞧瞧?”
禦親王身邊的那女人身子骨弱,十分愛哭,但禦親王極其寵愛她,寵到都快沒有原則,作為他近身護衛的侍衛都清楚。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見她薄披風下的胸口微微起伏,細眉微蹙,似乎真的不大舒服,一人便拱手退下,去外邊請大夫。
施娢的纖指輕揉着額頭,像是忍不了額頭的痛,又擡起頭,對另一個侍衛,道:“我屋裏有止熱膏,幹爹知道在哪,但我走不動路,你替我去請幹爹找找。”
趙骥在馬車上時淡淡吩咐侍衛不可離開,侍衛聽他命令,但也記得自家王爺讓他們聽她的話,他猶豫道:“覃姑娘一個人不安全。”
施娢咳嗽兩聲道:“王爺送我出來時沒人知道,不會有人知道我在這,我頭疼得厲害,不想回去後讓王爺為我擔心,這離幹爹那裏也沒多遠,你速去速回,我哪也不去。”
她是禦親王身邊唯一的女子,他對她的态度表明她是半個主子,不止是戲班主之女那麽簡單,侍衛遲疑片刻,領命退下。
施等人走遠了之後,施娢的手才輕輕放在胸口,迫使自己把眼中的濕|漉|漉壓回去,慢慢冷靜下來,她理了理裙擺,起身拐到一個無人的回廊死角,四夫人叫住了她。
四夫人今天是和幾位夫人出來聽戲,嫌熱出來乘涼,沒想到會看見應該在別苑中的施娢,她是施家姑娘,素來聽話,出現在這種地方總會是有什麽原因,可四夫人腦子裏想的是施四爺把她叫出來會面,臉色都變了幾回。
但她還是理智的,緊緊握着自己婢女的手,走上回廊臺階,跟在她身後問:“娢兒,你怎麽在這?”
施娢頓下步子,回頭輕輕行禮,垂眸輕聲道:“四嬸今天就當沒看見過娢兒吧,娢兒偷溜出來看戲是娢兒不對,但爺爺和四叔肯定會罰我。”
牆邊的爬山虎開着稀碎小花,湖邊的幾株高樹被夏風吹得婆娑作響。
施娢眉眼生得好,即便帶着面紗也能瞧出臉頰的精致,嬌俏身子更是妙到極處,玲|珑有致,四夫人從小看她到大,知道她哪都不錯,唯獨是受不得委屈,說她兩句就容易掉眼淚。
施四爺房中不常收人,四夫人身體不好,身邊只有個抱來的庶長子,對後宅之事,自是要顧得多。
她前段時間試探着送個類似的身俏婢女去書房伺候,還以為會像以前樣無事發生,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那婢女才從書房走出來,提起四爺便滿面春紅,說話結巴,看得出來是晚上被滋潤得厲害,施四爺只安靜看書,什麽也沒說,四夫人牙都要咬碎了。
她一直沒說話,施娢輕擡頭疑惑道:“四嬸?”
四夫人頓了頓,回過神,像她這種年紀,悶得久偷偷跑出來看戲,說得過去,畢竟這地方離她住得近。
即使自己把她偷溜看戲的事說出去,施四爺最多也只是說她幾句,指不定還要招她問問為什麽要偷跑出來,答應下來道:“罷了,四嬸也是突然看見你覺得奇怪,有些事你四叔已經說過四嬸,四嬸也不想摻和,你自己心中有數就行,以後留在別苑中不要随意出行。”
施娢自幼對四夫人敬重,平時不過是聽多了她的那些唠叨。
她輕道:“四嬸,娢兒心中有數的,外邊都在傳禦親王最近受的傷跟施家有關,望四嬸多提醒爺爺和四叔。”
這件事傳得很廣,施娢所說的施家自然都知道,四夫人只應聲下來,沒說什麽。
施娢還想說些什麽,卻又怕和侍衛撞上,只能是住了嘴。
她不便再久留,趙骥的侍衛若是找不到她,一定會回去說。
施娢福禮告退,四夫人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跟婢女道:“遇到大小姐的事別說出去。”
婢女應聲,四夫人轉身離開,剛下臺階就突然想起施娢似乎對這邊的路熟悉過頭,但等她轉頭時施娢已經不見了蹤影,她隐約覺得奇怪,可想了一會兒,以為施娢是常跑出來這邊玩樂。
……
施娢屋中确實是有止熱膏的,但那是她和覃叔以前的約定,讓他幫她拖拖人,她是裝病調走了兩個侍衛,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時也是咳嗽着進去,只是在進去時,不動聲色回頭看了兩眼是否有人跟着。
侍衛看到她自己過來便抱拳請罪,施娢只揉頭說自己好一些了,所以自己走過來。
他們住在梨園的那間院子僻靜,院子前的寬敞空地中有片花園子,因為沒打理而青草繁盛,兩邊的漆紅雕欄幹淨,種着瘦枝條的香桂。
這邊伺候的人少,多了誰都能發現,另一個侍衛領着大夫到來,施娢輕輕咳嗽,坐在圓桌邊,纖細手腕搭在診墊上,讓他把脈。
桌上擺着冷掉的茶水,一套青花釉瓷杯價值不菲,中年大夫慢慢搖頭晃腦,他收回手,提筆寫藥方,道:“今天太熱,姑娘脈象虛,可能是熱着了,我給姑娘開個方子,姑娘喝兩副就夠了。”
施娢身子素來差,随便一個大夫就能診斷出各種毛病。
旁邊的覃叔問:“我女兒身子一向不好,喝藥喝多了會不會有事?”
中年大夫道:“不要碰藥性太重的即可,姑娘身子過虛,中午也要少出門,日頭毒。”
施娢點頭說:“我記下了。”
比起她的身子,施娢心中只希望她四嬸別不小心把自己出現在這的事說出去,她四叔是抽絲剝繭的好手,真查起來,早晚會查到趙骥。
侍衛把大夫送了出去,施娢看着自己的手發呆,慢慢捂住平坦小腹,最後只是在心中嘆口氣。
趙骥的心思難摸透,但他的情緒她感受得到,他最後走之前說的話随随便便,卻還是讓她身子止不住生了冷意,她見覃叔時也沒敢說自己今天碰到了四嬸,只把自己最近的近況交代一番。
她身後還跟着的兩個高大侍衛,覃叔嘆氣,不好和她寒暄別的事,說不要擔心家裏的事,目前一切都好。
镂刻如意紋的槅扇門透進絲絲光亮,施娢坐在花廳,手輕捏帕子,點頭應好,趙骥這段時間一直在忙,她作為施家人,敏銳地察覺到他是開始對施家動手了,但身在禦親王府,即便她再傻,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做也不該做。
唯一能隐晦提的,是趙骥認為施家與突厥有來往,可該怎麽和她爺爺和四叔說,這又是難事一樁。
趙骥晚上如約而至,他手拂開簾子等她,挂在馬車上的紫檀四角燈照他半張硬朗面龐,施娢輕輕握住他兩根粗大手指,提着裙擺踩凳上去。
趙骥擡手便直接摸她額頭,發現沒有發燒後才道:“聽說你今天又不舒服了?身子差成這樣,還想給本王生孩子?”
施娢依偎在他胸膛,玩着他的袖子,撒嬌似的失落道:“王爺總提妾的傷心事,倘若能為王爺生兒育女,自是妾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