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有個推着車賣棉花糖的男人問他要不要棉花糖,他望着那個男人,一聲不吭,那個男人以為他沒聽見,又大聲重複了一遍,他還是不吭聲,男人罵了句神經病走了。他的腿像兩條長鏽的鐵,他想他不應該過什麽狗屁生日,他應該和流川一塊兒去養殖場,一塊兒跳過鐵網,他應該和流川并排躺在醫院。

第二天他繼續一個醫院一個醫院的找,下午,他想起自己兩天沒吃東西,在一家醫院門口,他買了一只硬梆梆的煮玉米,他把它咽下去,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一個掃地的人對他說,“請你挪一下,”然後一掃帚蕩過,灰塵黏上玉米,像撒了層芝麻,他看了一會兒,再一口口吃下去。

他回家是第二天的下午,他想他還是得回去,他得給手機充電,他要給彌生打一個電話,彌生也許知道流川的消息。

他走到大院門口時,被許多閃光燈對住臉,他看見很多舉着相機和攝像機的人,他看到很多不得了的長鏡頭、廣角鏡頭,他想肯定都是不得了的品牌,他走過去,那群人跟在他身後,他們開始發出巨大的聲音,每一個都提出非同凡響的問題,有一個說,“聽說你下班後經常喝酒,你覺得是不是一定程度上,酒精讓你工作時偷工減料?”另一個說,“你的一個高中同學說,你從前是一個樂于助人的人,他說他想不到你現在會變成這樣,你的高中老師也對你評價很高,說你還曾經在橋邊救過一個自殺少女,是不是真的?”“附近居民反映,你們警察查盜版時經常砸攤打人、胡亂罰款,聽說你們內部實行分紅鼓勵制,每砸一個窩點拿的罰款警察和警局五五分,你們警局內部這種按金錢分攤利益的事情還有多少?”

仙道是被他父母拉扯着進屋的,他的父母為了不使記者擠進來,不得不兩人同時用力把門關上。他媽媽眼睛裏有血絲,他爸爸不停的吸着煙,他看見沙發上有一張今天的南日,頭版是肅穆黑體字标題:“老人和少年,究竟誰才是悲劇?

人民的警察,何時真正為人民?“

他看見下頭有一張照片,是他們警局的大門。

[柒]

他在家裏呆了十五天。

每天門口都有記者守着,希望能夠整出一篇對他的獨家采訪。

他父母每天出去為他買早餐,但不再買報紙,他們怕他看了難過。他其實毫無感覺,他在電視上看到關于這件事的報道,省衛星頻道周六的30十分鐘《說法》節目,搞了一個系列專題,獨眼老頭也上了節目,面容悲戚。這件事被上升到了一個他想不到的高度,他現在和整個國家的長治久安息息相關。著名高校的教授們坐在屏幕前,從法律、經濟和哲學角度分析評論此事。某專家提出,要重新出臺一套選拔警司人員的全新考核标準,另一個說,不僅警力系統內部的制度需要改革,其它企事業單位也需要如此。女主持深情款款,“這件事是一滴水,折射出太陽,也是一陣風,吹起全國上下一場職業道德培訓的新高。”

彌生也曾來看他,被他媽攔在門口。

“你還有臉來看我兒子,”她說,“我不想罵你——趕緊走。”

仙道聽見彌生說,她開始也不知道是仙道他們警局,她說後來她也想阻止他們報道,可是沒有辦法。仙道聽見他媽把門摔上了,他想,這事兒怪不了彌生,誰也不怪。

仙道這時候,總被一種奇異的情緒包裹,他發現自己完全不在意自己身邊發生的任何事,他就像看着一場電影。他和現實生活的唯一紐帶是流川,他想要出去,他想去看流川,他已經知道了流川所在的醫院,但是他的母親抹淚抓住他,他的父親沒有表情的說,“你還年輕,我和你媽卻老了,你如果想我們多活幾年,就別氣我們。”

他出去那天,對他媽說,“必須得去,不然會死。”

記者人數沒有開始多,以前有很多精光滿面的老油條,現在看起來也都換了一批新人,這事件畢竟久了,新聞價值開始慢慢消退,報社開始只派一些實習生什麽的來蹲點,不抱什麽大希望,碰到有料再從長計議。

仙道從家裏擡出一輛老自行車,是他上中學時的,他開始在狹窄的胡同裏踩着車輪飛馳,很快把記者甩掉。

他到醫院時,心跳得厲害,他走上住院部的樓梯,這棟樓裏有種冰冷的濕度,讓他的呼吸不順,過道像一條寂靜的街,他像一個從前那樣的警察,從街頭走到結尾,停在那個房間前——而流川,就在裏面。

他不敢進去,連透過門上的玻璃往內看都不敢。

也許過了好半天,他身後響起一連串腳步,七八個穿着學生制服的男生走過他身邊,帶頭的那個站在門口,透過窗看着裏面。

“龍,”他的跟班在身後說,“進去吧?”

“等會兒,”男生嘴上說,他忽然發現了仙道,“咦,小警察?”

仙道點點頭,他發現這個不良少年局促的朝病房內張望,那雙菱形眼此刻渴望而猶疑,這時他才真正像個普通少年。

他又看了會兒,掉頭說,“我們走吧。”

“喂?怎麽又不進去?”

“走吧。”

“前幾次也是,龍,你真磨叽。”

“小心抽你。”

“喂,你倒底怕什麽?我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我們把他送來……”

“他讨厭我。”

仙道心裏跳了一下,他聽見那個不良少年用一種略帶悲傷的口氣說,他讨厭我。

他轉過身,龍已經走到了過道的盡頭。

他推門時,發出“吱呀”一聲,這聲音讓他瞬間膽怯起來,他竟不敢繼續推。他不想發出任何聲音,好像要提醒流川,“我來了”,他也不想帶着這具軀體,呼出渾濁的氣體站在流川眼前。他只想像一段透明的風,不發一聲也沒有形狀,就那樣停在流川病床前,除了自己沒人知道,然後永遠留下來。

他走進去,流川漸漸在眼前清晰起來,他坐在床上,更瘦了,被子被攤在一邊,他的左腿纏着繃帶,他擡着頭,用那雙眼睛看着他。

流川看了他一會兒,扭過頭去,他之前似乎在做腿部複健,他現在又開始繼續,他的腿本來平伸在床上,現在他将左腿慢慢曲起來,膝蓋慢慢擡高,大腿和小腿間形成一個夾角,當角度越來越狹窄,他開始半閉起眼睛,咬住牙關,汗水從他鬓角流下。

床頭放着幾張x光片,仙道拿起來,他能看見流川腿部骨頭斷裂的部分,那是大腿靠近坐骨的地方;他也能看見鋼板,很長一條,從坐骨到将近膝蓋,五只螺旋釘穿過腿骨也清晰可見,它們将鋼板和流川的腿骨固定起來。

流川用手抱住膝蓋,當他大小腿間變成一個直角時,角度凝滞下來,他還在試圖收縮,可是不能再小,他的嘴唇被咬出血。

仙道慌忙過去,雙手按住流川的肩膀。

“別勉強,流川。”

流川打開他的手,他的額角全是汗,他将腿伸回去,又開始新一次收縮。

護士推門進來,大聲問,“有沒有尿?”

流川朝他搖頭。

“有就盡快,過了時間就沒人幫你弄,”她說,看了流川一眼,“做複健不要太急,畢竟是塊鋼板鑲在肉裏,你一動,扯到經脈扯到肉,肯定疼——慢慢來。”

她拉門出去。

“你看,她也讓你別急,”仙道說,“吃個罐頭吧?”

流川不理他。

“流川,我沒來看你,你生我氣?”

流川低頭做複健。

他朝門外走去,忽然感到身後有什麽砸來,他轉過身,是只籃球,砸在他手臂上,他看見流川喘息着靠在床頭,半閉着眼睛,他心裏痛了一下,流川的眼睛裏有淚水。

他從地上撿起球,快步走過去,他把流川的身體摟在懷裏,“我沒走流川,我沒走,我只是想出去問問護士,一會兒你想上廁所,我怎麽扶你去。”

他第一次伸出手,觸着流川的臉頰,流川不出聲,只是慢慢靠在他胸前。

“仙……道。”

流川的聲音帶着顫抖。

他嗯了聲,低下頭,長久看着流川的臉。

“他們說,如果我的腿再不能彎,以後也就不能彎了。”

“不會的。”

“我想是我運氣不好,你沒來,我運氣就不好……我怎麽用力,腿都彎不了,我想把鋼板抽出來……”

仙道抱緊他,用下巴抵着他的前額,“別說傻話,腿慢慢就能好。”

“你不來,我腿好痛,我想你會來,可你就是不來……”

忍不住還是流了淚,仙道看見自己的眼淚滴在流川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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