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才的聲音十分清晰,螢燭不覺着自己是幻聽,他擡頭朝樹頂看去,結果只是瞧見一片綠色陰影,陰影中并不能看清那其中是不是藏着一個人。
他捉住呂琏戳弄樹幹的手指,低語道:“別動這樹了。”
呂琏正是個無事可做的狀态,聞言只是動了動眼皮:“這只是棵普通樹木,沒問題的,我真不知師父交代過的是什麽意思。”他用空餘的手拍了拍粗糙樹幹,“咱們現在要怎麽做,在這樹下頭呆站半個時辰嗎?”
他一下一下拍得正起勁兒,忽而發覺頸上溫熱,伸手去摸,指尖卻沾了濕膩的東西。呂琏眨了眨眼,收回手指時聞見指端一片腥臭。
鳥糞。
他擡眼,頭頂的樹枝上歇着一只通體翠綠的雀鳥,正睜了一對兒圓溜溜的豆子眼往下打量他,,幾縷陽光透過枝葉間隙細碎地映到地上幾片光斑。從呂琏這個角度看,那翠鳥身上的羽毛亦顯得色澤鮮亮。
呂琏感嘆一聲倒黴,只好走去不遠處的小溪邊清洗脖子,螢燭順道取出個帕子遞與他。
見呂琏走開,螢燭方開口道:“閣下不願讓他聽見?”
這一回倒是很快得了回答,那聲音道:“我一向不喜歡同人打交道。”
語氣中隐隐透着些輕蔑。
螢燭只是沉默着,此時無風,那古木枝葉卻微微晃動起來,問道:“你們是為了拂尾花?”
餘光瞄着不遠處那人撩起水花一下一下清洗脖頸,螢燭點點頭。
“我勸你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那并不是什麽好東西。”
此時呂琏撩的水花濺濕了胸前衣物,水珠順着舉起的手臂往裏流去,滑過白皙的手腕,滑過先前那個清晰的牙印,最後沒入衣物遮掩處,螢燭看着他拿着那方素白帕子擦拭小臂,問道:“為何不好?”
那樹木晃動間,枝葉間投下的細碎光斑也随之移動,螢燭就站在樹木的巨大陰影中,幾縷暖金映在他身上,顯得十分動人。恰在此時呂琏已将身上鳥糞清理幹淨,快步朝這邊走來。
原本歇在枝上安安靜靜的小小翠鳥,竟張開羽翅直直朝呂琏飛去,于他腦袋上方繞來繞去,不多時,一泡新鮮糞便準确無誤地砸在呂琏臉上。
隔了半晌,呂琏才後知後覺地摸了摸臉,爾後略顯呆滞地望向上方那只搧翅盤旋的雀鳥,罵道:“你這破鳥怎麽總在我身上拉屎,撞樹把腦袋撞壞了嗎?”
那只鳥只是睜着黑漆漆的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表情無辜得很。
雖然呂琏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在一只鳥的臉上看出所謂表情。
見呂琏無奈地走向溪邊,螢燭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兒,心道怎麽連只鳥兒都能欺負他,呂琏平日裏并不像是好欺負的人啊。
也更加确定了面前這棵古木讨厭人類的事實。
古木活得長久,有些怪癖也算不得什麽,螢燭也不好對此加以評論,他立在原處,偶爾瞄一眼呂琏的倒黴樣兒,眼睛裏的笑意幾乎要溢出。
“從方才到現在,你總在瞧那人,難不成尋找拂尾,也是為着他?”
螢燭垂眸:“從前找尋拂尾,是為了旁人,現下再尋,我只是為着自己。”
為了自己能清楚明白地活一回,為了自己能再多看看那個人。
呂琏正揮手去趕那只雀鳥。
古木停住了搖晃,枝葉安靜下來,那道嗓音沉吟着道:“拂尾雖于你這狀況有一些功用,然而并非無害,我不曉得它是否為劇毒之物,從前有人來取,服食後運氣好未有大礙。”他頓了頓,“并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好的運氣。”
“好便好,不好便不好,至多不過早些死而已。”螢燭輕描淡寫道。
自打放棄那書生之後,他并不怎麽寄希望于拂尾了,能夠找到是最好,找不到也無所謂,然而他依舊同呂琏一起來到了陵仃谷。
倘若能多活一些時日,也不是什麽壞事,何況他現下也有真正想要陪伴的人了。
至于是否有毒,螢燭并不怎麽在意。
不去試,便永遠不會有可能。
小溪旁的呂琏苦着張臉清洗面頰,餘下的一只手正奮力驅趕着于他身邊撲騰羽翅的翠鳥。
螢燭微微眯住眼睛,他知道自己最終與呂琏也不會有什麽結果,然而還是忍不住想要寄予希望。
從前的八百餘年,他用來尋找書生,之後的年歲,他想要陪伴呂琏。
那一邊呂琏已然收拾完畢,站起身捶了捶後腰,便朝這邊走來。
面前的古木沉默了許久,終于道:“服下後,若僥幸未中其毒,拂尾便會洗去你身上妖性,你會成為一個普通凡人,且死後不入輪回,魂魄消散。”
呂琏離他只有幾步之遙,正沖他微微笑着,神色柔和。
螢燭聽見那道聲音問他:“如此,你還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