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H市,市中心地段。
初伏天的傍晚,這裏剛下過一場雨,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悶熱的潮氣。
下班的工作黨們正匆匆趕路,馬路上很快就變得擁堵起來,時不時傳來汽車喇叭聲。
在無人路過的商場側面,一個毛茸茸的白團子正縮在花壇裏,半截身體沾了黃泥,呼吸聲急促,緩緩睜開眼睛。
追兵……追兵甩掉了嗎?
明璎緊張地打量四周,沒有發現敵對勢力的追兵,才敢起身。
可她一動,只覺右後腿一陣劇痛,身體一個不穩,往花壇底下栽去。
明璎慌忙伸手去抓壇中花草,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全變成了髒兮兮的狐爪,頓時驚得瞪大了眼睛。
等她回過神,整只狐貍已經摔到了花壇底下。
後腿剛踩地,又是一痛,疼痛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倒在花壇邊蜷縮起身體,忍痛念動法術,準備先療傷,誰知念出的根本不是咒語,而是一串“嘤嘤”的狐貍叫,又将她吓了一大跳。
意識到自己靈力盡失,變成了一只普通狐貍,明璎只覺心涼,鼻子一酸,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她堂堂九尾一族的小公主,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可就在不久前,她外出游玩時不小心暴露身份,被敵對勢力盯上,不但和侍從跑散,還被敵人的法術擊中了後腿,情急之下大着膽子沖進對方所忌憚的“禁地”,誰知眼前一黑就到了這裏。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兄弟姐妹裏最無憂無慮的一個,外出游玩其實是為了散心,不想與娘親談論婚嫁之事,現下看着狼狽不堪的自己,卻開始想家了。
隔着眼淚,明璎甚至感覺周圍景物都幻化成了家裏的古木,只要自己靠近,就會有樹枝垂下來,溫柔地托住她,讓她到上面去乘涼。
負責尋路的“活地圖”侍從不見了,她究竟要往哪裏走,才能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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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念頭驅使着明璎,她咬了咬牙,拖着傷腿,一瘸一拐,朝着太陽的方向走去。
她記得九尾一族栖息在妖界極西之地,那麽只要向着日落的地方走,一定沒錯。
一定……能走到的!
……
十分鐘後,明璎縮在綠化帶的樟樹底下,踩着一只跟枯葉沒有區別的符鳥,扯開嗓子嚎啕大哭。
雖然周圍沒有追兵,可這裏到底是哪啊?!!
她發現周圍的建築都比自家的萬年古木還高,要麽是用藍色琉璃一塊一塊砌成,要麽是表面鑲嵌了塊又大又會發光的磚,大光磚裏面居然有人在笑、在動,還有模樣奇怪的酒瓶在海浪裏旋轉,甚至是頂着白色“松樹”的彩色杯子,也會出現在大光磚裏面。
這裏的住民穿着不遮胳膊也不遮雙腿的怪異裝束,連老人和幼崽都是這樣。明璎從沒見過哪族的妖會打扮成這種有傷風化的模樣,他們難道一點也不知羞恥嗎?
明璎看得害怕了,不敢繼續往西走,也不敢去向種族不明的住民問路,幹脆鑽進灌木叢,榨幹最後一點點的靈力,以及一些血液,勉強祭出了娘親留給她的求救符鳥。
誰知符鳥剛現身,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眨眼之間就成了現在這幅樣子,明璎的爪子剛搭上去,符鳥就發出一聲清脆而響亮的鳴叫。
然後刺啦一下在她眼前碎了。
碎了!!
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明璎淚眼漣漣地攏着符鳥的屍體,後悔不已。
她被追殺時只顧着逃,要是在那時用符鳥就好了,現在符鳥一碎,她根本不用指望族人接自己回家了!
聽到異族住民的說話聲越來越近,明璎不敢多停留,一口叼起符鳥,翹着傷腿一瘸一拐往外走。
躲避路上行人時,她咔嚓咔嚓把殘留靈力的符鳥吃了個幹淨,稍微補回來些體力,打算先找個遠離熱鬧的地方落腳,至少得适合養傷。
明璎心裏還在打着小算盤,卻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成為一道備受矚目的風景。
等她發現這一點時,身邊已經圍了不少異族住民,紛紛向她投來好奇的目光,還堵住了她的路。
明璎腿疼,見狀不得不停下腳步,警惕地盯緊眼前的異族,忽然發現他們手裏都有一塊一指厚的板。
這塊板朝上的一面會傳出聲音,朝下且朝她的那一面會發出刺眼睛的強光,也不知道是什麽奇怪的法器。
她能感覺到異族住民們對她十分有興趣,但又沒敢太靠近她,只是不斷地按壓手中“光板”,時不時和身旁同伴談論她。
“它是狐貍吧?”
“可狐貍不是應該在動物園嗎?怎麽會上街?”
“它的腿是不是受傷了?”
“要不把它帶去附近的動物園吧,明明是雪狐,髒成這樣怪可憐的。”
“我來抓它試試。”
“小心點!它爪子好尖的!”
明璎發現自己能聽懂他們說的每句話,但她不明白何為“動物園”,正困惑,忽見一名男性住民拿着光板向自己走來,蹲下朝自己勾了勾手,說:“小乖乖,快過來。”
明璎:“……”
好肉麻,他在叫誰?
見她遲遲不動,男人頓住動作,想了想,試探地叫起來:“汪?汪汪汪!過來呀!”
明璎一呆,意識到他在用喚狗的方式叫自己,頓覺自己的狐格遭到了侮辱,見男人邊“汪汪”,邊将手伸向自己後頸,還企圖抓自己,她氣得當即扭身躲開,毫不留情地擡爪撓下去。
“握草!!”男人毫無防備,手背上頓時被撓出三道血痕,痛得爆粗口,“它撓我!!”
明璎露出尖牙朝他哈氣,護住傷腿轉身就跑,身後驚呼聲此起彼伏。
“狐貍抓傷人了!”
“誰去抓一下呀!!”
“這是哪個動物園逃出來的狐貍啊?!”
逃跑時,明璎只覺後腿越來越疼,不停地環視周圍,尋找人少的地方。
她很快發現了一片空地,那片空地上畫着一道道方條形的白色,有不少異族正站在空地的兩端,不知為何遲遲不動,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明璎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
她的突然出現引起異族住民一陣陣驚叫,誰知她還沒踏出兩步,耳旁就響起“滴”的一聲長鳴,差點把她耳朵震聾。
明璎吓了一大跳,耳朵和腦子都嗡嗡作響,慌忙退回去時,只見一只深藍色的鐵盒子從眼前呼嘯而過,裏面好像……還有半個異族?!
腦中瞬間閃過驚悚畫面,明璎吓得扭頭就跑,寧可紮進人群,也不敢再去有鐵盒子經過的地方。
太可怕了!難怪這些異族都不敢走,五顏六色的鐵盒子會吃人啊!!
恐懼籠罩在心頭,明璎不小心跑得用力了些,受傷的腿下意識觸地,卻使不上勁,下一秒,她就崴了腳,整只狐貍摔倒在地上,還滾了半圈。
劇痛直達骨髓,明璎嗚地發出慘哼,眼淚不受控制地撲簌落下。
腿越來越疼了,可她更不敢多停留,如今的她恐怕真的比不上野狗,失去靈力,等同于失去威懾力,随便來個異族住民都能欺負她、羞辱她。
聽到異族住民們的聲音靠近,她咬緊牙關,搖搖晃晃起身,一跳一跳地跑開。
她到底是大妖後裔,即便受了傷,體力也驚人,加上不久前還吃了符鳥,打定主意後,她一刻不停地繞着人群跑。
她無意間逃到了地鐵口,見這個洞穴沒什麽人,兩側還有她從沒見過的黑色臺階,會自己動,猶豫再三,選了一個往下走的臺階踩上去。
明璎一動不動地趴在黑色臺階上,到了底下看到一個沒人經過的通道,頓時喜出望外,一瘸一拐沿着通道走了一段,眼前豁然開朗。
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不少異族住民在一個被鐵欄框起來的地方站着,耳旁還不停地有聲音在反複說“大包小包過一下安檢”,也不知是哪裏傳來的聲音。
明璎忙停住腳步,趁沒有太多人注意到自己,她趕緊貼着牆往回跑,想也不想就沖向下來時乘坐的臺階。
電梯上還有幾個人,剛下來就看到一只髒兮兮的狐貍往電梯上沖,驚得瞪大了眼,下意識拿起手機想拍,卻見狐貍被向下的電梯絆了一跤,摔在地上,四腳朝天嘤嘤直叫,看到他們下來,立馬哼哼唧唧爬起來。
明璎摔得背疼,但她注意到那些人也摸出了光板法器朝向自己,不得不迅速掙紮站起,怕再摔一次,也沒去找會動的黑色臺階,艱難地爬起中間不會動的樓梯。
等她回到地面,已經累得只想癱着了。
明璎來到這個世界時,已是黃昏,一路東奔西跑躲躲藏藏,沒找到合适的落腳點,只等來天黑。
華燈初上,她拖着疲倦的身體和咕咕叫的肚子,茫然地走在街上。
好餓,哪裏有吃的?
一陣夜風吹來,明璎努力抽動鼻子嗅嗅,眼睛一亮,被一陣誘人食欲的肉香吸引了過去。
她很快趕到肉香的源頭,發現許多異族住民圍坐在烤架邊,有說有笑地把一串串東西放到烤架上,撒上一點粉,擴散開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嗆得她打了個噴嚏,更餓了。
明璎餓得眼前都要冒星星了,悄悄溜到角落,發現一盤盤盛得滿當當的肉串就擺在那些異族身後的小桌上,剛好能被她夠到,忙跑向最近的一盤,趁沒人注意自己,立起身體将前爪搭在盤上,張大嘴巴,叼了一把串串就跑。
誰知她動作太大,落地的時候後腿又站不穩,一爪子把盤子打翻了,引出的響動頓時吸引了那些異族的目光。
明璎聽見背後傳來一片嘈雜聲,不少異族喊着抓她,不由得加快腳步,一路狂奔。
她從沒想過,自己帶着傷竟然還能跑這麽快!
藏在一個沒人會經過的巷子裏,明璎急促地呼吸着,忍住後腿的劇痛,大口大口吞吃起來之不易的肉串。
肉串甚至還是生的,帶着血水,也沒放任何香料,明璎第一次吃生肉,吃到嘴裏直犯惡心,差點吐出來,好不容易才逼着自己咽下去,只是吃了一口,就撲簌落下眼淚。
好想回家,想吃娘親做的糕餅和熱騰騰的湯羹。
她自幼嬌生慣養,從沒有孤身一人在外邊住過,即便賭氣離家出走,也是帶了不少仆從照顧自己的。找到回家的路之前,她的日子可要怎麽過呀……
這時,明璎忽然嗅到一股好聞的清香,似是冬天松林裏才有的香氣。
她循香轉過頭,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女人。
女人長袖長褲,穿得嚴嚴實實,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五官生得十分英氣,深褐色的雙眸正嚴肅地打量她。
而那股清香,便是從女人身上傳來。
見女人手裏也拿着一個光板法器,法器表面還亮着,明璎頓時害怕地倒退幾步,丢下肉串扭身要跑。
可她還沒來得及跑,就被女人一把捏住了後頸皮。
“別動。”
清冷的聲音傳進耳朵,如同碎雪從松樹上墜落,凍得明璎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