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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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讓餘辰自己去找讓-盧克,他鐵定是找不到的。但不幸的是讓-盧克每天傍晚都會來面包店尋找低價處理的面包,而餘辰最近剛好養成了每天傍晚來面包店享用一杯bio牛奶和一枚馬卡龍當下午茶的習慣。
當時路易正好把移動貨架推到門口,餘辰剛剛嘲笑完他用bio原料做的面包最後竟然用來做慈善,讓-盧克就沖到貨架前抱住了兩根法棍,然後在孩子們的互相推搡中撞到了餘辰的桌前。
東方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友好笑道:“您好啊,先生,又見面了。”
讓-盧克脖子一縮,裝糊塗道:“您認錯人了,先生。”
“怎麽會?”餘辰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雖然我是東方人,但并不是所有亞裔都分不清白人的長相。我記得很清楚,您就是要我賠償衣服的讓-盧克罷?”
此言一出,店裏還沒走的孩子們哄堂大笑起來,其中一個做着鬼臉說道:“讓-盧克,你又去街上碰瓷了?”
讓-盧克臉色漲紅,甩脫了餘辰的手,嘟囔道:“那又怎麽樣?你們有資格說我麽?”
“我們确實沒有資格啊,我們又沒有半打弟弟!”
“我也不用半年都穿同一件街上撿的舊衣服!”
誠然,在這個時候進面包店買處理面包的都不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還算衣褲合身,只有讓-盧克的袖子和褲腿滑稽地吊到關節處,露出他的長手長腳。顯然這衣服并不是他自己的。
餘辰瞥了眼他渾身的污漬,狀似無意插口道:“先生們,我想這只是因為讓-盧克長個子太快了,看來以後他會長得很高的。”
因為這話題是被他挑起的,讓-盧克沒領他解圍的情,狠狠啐道:“以後最好別讓我看見你,不然有你好看的。”
餘辰不怒反笑:“我是來賠您的衣服的。等您拿了衣服,不想見我的話,我不去找您就是了。我的店就在旁邊,樣衣昨天就做得差不多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去試試。”
“你是裁縫?”讓-盧克狐疑道。
“不完全算是裁縫,我只會一點簡單的針線活。”餘辰風輕雲淡道,“衣服的制作是我的員工負責的,昨天剛送到店裏,只等您試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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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孩子們面面相觑,有幾個吹起了口哨。如今手工制衣的裁縫越來越少,多半進入成衣店工作,再也不是過去大街小巷裏賣廉價衣服的職業了。量體裁衣這種待遇,也已經是富人專享的了,這些郊區的孩子們自然沒有享受過。
“哪有這樣免費的餡餅?”讓-盧克咂舌道,“你是對昨天的事懷恨在心,蓄意報複吧!我才不跟你去。”
餘辰遺憾道:“是麽?那好吧,不過我還有一句話要說。”他站起身,對着讓-盧克耳語幾句,笑道,“怎麽樣,您改變主意了麽?”
讓-盧克的臉色漲得更紅,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音節:“我現在就跟你去。”
餘辰這會卻又坐了回去,悠閑地展開了手裏的世界報:“不急,現在是下午茶時間,我不工作。您請坐。”
讓-盧克梗着脖子不肯被他牽着鼻子走,沉默地杵在桌旁,對其他人的頑笑理也不理。因為這兩個人無趣的反應,孩子們也漸漸沒了興趣,打鬧着帶着面包回家交差去了。
路易用掃帚打走了最後幾個逡巡在店裏,想趁亂偷面包的小賊,關上了店門,問道:“你被他捏住了什麽把柄,讓-盧克?”
讓-盧克恨恨瞪了他一眼,沒有出聲。倒是餘辰翻過了一頁報紙,随口答道:“是昨天這位先生勒索我的錄音,如果他不跟我走,我就要把錄音交到警局去。即使他是未成年——對了,冒昧地問一句,您多少歲了?”
“十四。”讓-盧克觑他臉色,“要不您看在我年紀小的份上,就別和我計較了?您看我也什麽都幹不了。”
餘辰自言自語道:“十四歲這個頭也未免太矮了,是營養不良麽?”他放下報紙,将沒有動過的玻璃杯推向讓-盧克,“我不想喝牛奶了,您替我喝了罷。”
讓-盧克驚恐道:“這牛奶裏有什麽,麻醉藥品麽?您是想要麻醉我,割我的器官去賣麽?我寧可去警察局。”
“這牛奶是我家的,什麽都沒有,別亂說。”路易插口,從背後打了他腦袋一下,“敢說我的牛奶裏有麻醉藥,你還想不想買處理的法棍了?”
讓-盧克呲牙咧嘴道:“我這不是說你啊,你能不能像個被害妄想症一樣!”
路易暴跳如雷,舉着掃帚将他撚得團團轉。餘辰老神在在地觀賞完了這一出鬧劇,才開口解釋道:“這只是一杯牛奶,我覺得您太矮了,在長身體的時候應該多喝牛奶,才能長高。”
讓-盧克順口接道:“您說的太對了,先生。您看,我和我的弟弟都要長身體,可是連牛奶都喝不起,所以才被迫去向您讨錢。您就原諒我罷。我沒有力氣,身體也不健康,無論是幹苦力還是賣器官,我都沒價值啊。”
餘辰啞然失笑:“我看上去像是人販子麽?”
剛剛收起掃帚的路易沒好氣道:“像極了。電影裏的壞人不就像你這樣,穿西裝皮鞋,戴眼鏡,說話陰陽怪氣。”
讓-盧克嗤地笑出聲來,笑完才想起自己還有把柄捏在餘辰手裏,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餘辰放下報紙:“……請喝了這杯牛奶。”
迫于他的淫威,讓-盧克不得不蔫頭蔫腦地走過去,屏住呼吸受刑似的一口氣喝光牛奶,往地上一躺,喊道:“如果我的腎賣出去了,請至少把其中的五百歐給我的家人吧,求您了。”
餘辰重新翻起了報紙,留他自己躺在地上。後者閉眼躺了半天,沒覺出身體不适,這才坐起身來,疑惑道:“真的沒事啊?”
路易嗤笑道:“能有什麽事?你們兩個要鬧就去自己店裏鬧,我要打烊了,快走。”
餘辰把最後一頁文化版看完,才折好了報紙,拿起自己的公文包,用手帕擦了擦和桌椅相接部分沾到的面包屑,行雲流水的動作讓路易恨得牙癢。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的是,磨牙的不止他一個。讓-盧克一見他站起身,就想要面對死刑了似的,上下牙齒打起架來。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路易:“能不能陪我去?”
路易冷笑道:“我又沒有勒索人家的錄音。永別了,讓-盧克。”
讓-盧克對他比了個不雅的手勢,垂頭喪氣地跟着餘辰往外走。路易略一猶豫,還是緊随其後收拾了櫃臺,鎖好店門跟了過去。
他倒不是擔心讓-盧克的安危,只是好奇餘辰到底能折騰出什麽花樣來。
餘辰腰身筆直地走在前面,去開自己的店門。路易跟在後面,不由得注意到他的西裝實在很筆挺又合身,一點多餘的放量都沒有,精确的剪裁剛好把腰線一收,勾勒出段傲慢又漂亮的曲線來。和這條街上的落魄員工們窩囊的西裝一比,他身上穿的仿佛是另一種服裝。
讓-盧克顯然也想到這點,指着櫥窗裏西裝革履的模特照片說道:“先生,如果你要給我做西裝穿,我真的不需要。對郊區來說,西裝可是最沒用的東西了。”
餘辰拉開門,做手勢請他們進去:“我知道,請進。”
他的這家店內部裝潢和門臉并不完全一樣,雖然同樣是黑白為主色,但店內的裝飾品和家具都是雍容的正紅色,比起門臉倒是多出幾分暖意。餘辰脫下外套,将它挂在和壁紙相稱的古典衣架上,随意指了指沙發:“請坐。”
面對從沒見過的古典裝潢,讓-盧克罕見地有些拘謹,只敢坐在美人靠的腳踏上。餘辰沒糾正他的錯誤,而是徑直走入沙發旁的天鵝絨帷幕,不久推了一個人臺出來。
那是一個身形較瘦小的青少年人臺,但還是比營養不良的讓-盧克高大多了。人臺模特穿着一套襯衣短褲,但都是怪模怪樣的白布。讓-盧克怪叫道:“不是我說,這衣服還不如瑪麗奶奶家按斤賣的舊衣服呢。”
餘辰好脾氣道:“這是樣衣,是白胚布做的。等你試穿後,我們修改完畢,才會用正式的不料重做。你先去試衣間試一試罷。”
讓-盧克将信将疑地被他推進了試衣間,過了好一會才摸着頭發走出來,羞赧道:“這衣服雖然顏色有點怪,但還挺舒服的。”
這衣服雖然有些肥大,長短卻剛剛好,不像他之前穿的舊衣服那麽滑稽。餘辰卻不滿意這樣的結果,快步走上去,拉開了卷尺,開始測量讓-盧克的尺碼:“沒想到您這麽瘦,和我目測的尺碼相差很遠。”
讓-盧克嬉皮笑臉道:“這已經是我最合身的衣服了,幹脆讓我現在就穿走吧。”
餘辰單膝跪在地上,用珠針固定他的褲腳,聞言笑道:“那可不行,讓客人拿着不完美的殘次品走,有違我的職業道德。不要亂動,我修改完衣服的剪裁,您再脫下它,我好拿去給裁縫修改,現在姑且忍耐一下。”
他穿着價值不菲的定制西裝,現在卻半跪在地上為一個貧民窟的小混混量體裁衣。路易的視線不知為何定格在他膝蓋上,對着細小的褶皺看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