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離安樂堂

新年,印象中是什麽樣子的,燈火通明,陽臺,紅酒。再早一些,因為不會包餃子的母親而被迫拉到鄰居家蹭飯吃。

安樂堂的新年,有紅色的裝飾,柳姐姐的美味餃子,還有,“院長!”

還有院長,河對面住在燈塔裏的那個人,今天坐在輪椅上,被阿渡推着來到了安樂堂。

“小柳,快添兩雙筷子。”

“好嘞好嘞。”

榮叔和院長很熟悉,柳姐姐和阿陽很尊重他,白相衣也認識院長,只有我是初次見面。我盯着院長,他也看着我。

“快坐啊,哦,這是小愛,你倆之前沒見過?”

“沒有。”我倆同時說。

‘就像是流浪貓一樣,忍不住想撿回家,然後好好的喂養着。’這樣的院長正坐在我的對面和我一起吃飯。我在安樂堂第一頓年夜飯,因此并沒有原本以為的幸福的感覺。但我擅長撒謊,團圓的氛圍也造的出來,只有在院長走後,白相衣問我一句:“怎麽不高興?”這一個纰漏。

于是以一個像是大團圓的結局為開端,正月初八的那個日子,我撥響了只有在十二點才會響的立鐘,也就是要開會的意思。

“從前有一片地,上面鋪滿了稻草,下雨的時候,人們都躲在下面不敢出來,後來有一場大火大家就都燒死了。”

“小愛,想說什麽?”

“榮叔,我想離開安樂堂。”

“為什麽?”

“因為人就應該生活在社會上,這不是什麽高等動物的與衆不同,而是動物的本能,就像關在籠子裏就想逃一樣。當然也有的動物歡樂的住在動物園裏變得更幹淨。可我還是願意在泥裏打滾。我知道你們是自願來這個地方的,可我不是,那個設計讓我來這個地方的人,無論是出于什麽目的,我不願意稱他的意。”

“外面的日子遠比你想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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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整整十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可是被害者都躲起來,施暴者卻在好好的生活不也是不像話嗎?我沒有勸你們跟我一起逃走,只是告訴你們一聲,免得你們以為我丢了抱頭痛哭。”

“你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今晚。”

“穿的厚些,小心受傷。”榮叔表明了态度。

“不要走薰衣草,出不去的。”阿陽說。

“我知道,我是打算渡河的。”

“你要穿白色的衣服,河對面有許多精神病,不然會被攻擊的。”柳姐姐囑咐我。

“我和你一起。”白相衣說,“從現在起,我随時随地跟着你,這樣可以放心嗎?”

這樣可以放心嗎?本來就是說來試探他的,當然不放心了。

“要怎麽做?”白相衣問。

“這兩個月,我陸陸續續要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造了艘船,現在我房間裏放着,幫我擡下來。”

“好。”

船伐的承重是按我的體重計算的,為了再撐起一個人,我和白相衣做了二次計算,重新改造,這樣一來比預計的晚了一個小時,不過天更黑了,現在還不确定是兇是吉。

比我想像的要冷,也比我想像的要順利,除了真的遇到了兩個精神病患者以外,一路通順。因為院長還沉浸在團圓的夢裏。

離開河對面的精神病院,沿着門前的路走了一個小時後,接下來的地方我就開始漸漸熟悉起來了,從此處到我常住的地方,單靠步行至少要十五個小時,可在年節裏,越往前走城越空,即便有車,也是和我們反向的。

大概是淩晨的時候,我的體力有些支撐不住了。

“休息會?”白相衣問。

我彎腰喘着粗氣,再次問他:“你為什麽來安樂堂?”

“為了找你。你可以相信我。”

回答的很坦然,可越是急于表明态度,越讓人懷疑。

“你跟院長什麽關系?”

“沒有關系,我查到你被送進了安樂堂,就去找院長,讓他把我也送到安樂堂。”

“然後呢?”

“然後見你啊。”

“這樣根本說不通。”

“怎麽說不通,我喜歡你,看見你被送進安樂堂就跟了過來。”

“所以說不通,聽着就像胡扯,用感情做借口是最沒辦法分辨真假的,第一次見面就說愛你,還能不斷地投其所好,怎麽看這都像是別有所圖。”

“我是別有所圖,貪圖你的感情不行嗎,至于那些話,像你這種人,不直白地告訴你,做的再多你肯定也就視而不見了。”

“我是哪種人?你又知道了,說說看啊。”

“你相信我,我對你說的都是真話。”

“我知道,正因為我覺得你說的是真話,所以肯跟你交涉,可是白相衣,你該隐瞞的也都隐瞞了,只要你不跟我攤牌,我就沒法相信你。”

“現在要是向你坦白,說不定連和你吵架的機會都沒了,等到合适的時機我會告訴你,相信我行嗎?”

“合适的時機,等我對你的好奇全部變成猜疑,你在我眼裏成了個騙子,你就沒有機會了。”

“為什麽偏偏對我是這種态度,無論安樂堂裏的人還是外面的人,就算讨厭,你不是也能笑嘻嘻的說話嗎?”

“因為他們不跟我玩感情的把戲,也讓我看的透,對我是真是假,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我都看得出來,所以也放心。可你呢,說的是真話,可剩下的我一概看不出來。就像張白紙一樣。”

“這不恰恰說明了我對你真誠坦誠嗎?”

“為什麽不能是你城府深,我看不透呢?白相衣,對我來說,你太完美了,這不會讓人覺得高興,反而是害怕,你懂嗎?”

“我對你好,你受着便是,多個對你好的人又不是壞事。”

“哪有無緣無故的好,你又不肯說原因,那我只能覺得你別有所圖啊。”

這一吵起來,居然也不覺得冷了。二十年來第一次和外人争吵。十歲之後,我來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人是危險的,被踩到尾巴後,像是會發瘋的狗,咬你一口不可怕,可是會在你身上留下致命的病毒。所以争吵是及其危險的行為,會迎來預想不及的報複。

可是我敢和他吵架,因為這個人給我不會帶來傷害的感覺,可這是用部分信息做出的判斷,有可能出現完全相反的偏差。

“要搭車嗎?”在這個點居然還能遇到回城的客車。司機四十左右,有家室,外地人,很老實的長相。

“您沒回家過年嗎?”我問。

“沒呢,回城嗎,免費捎你們一程。”

“小兩口吵架了?”

車上,我們倆都不說話。我看向窗外,社會太過複雜有壞人,有好人,有被境遇塑造的,有不服命運的,有閃閃發光讓人忍不住靠近的,也有爛如污泥讓人掩鼻嫌棄的,這是社會的魅力,也是缺點。向你開來的車,有惡意撞向你的,有不小心撞到你反複壓兩圈好确認死亡的,有無視你擦肩而過的,也有停下來好心捎你一程的。

“沒什麽聊不開的,你看你一個小夥子把人姑娘都氣得要哭了,還不快哄哄。”

而好人的魅力和缺點就是多管閑事。我只不過是被社會的複雜感慨到了。

“對不起。”白相衣忽然說。

開車的大叔一直通過後視鏡看我,就算路上沒什麽車,這樣下去萬一撞到柱子上怎麽辦,大過年的死了多喪氣。

“不是你的錯。”我說。

“那你不和我計較了?”

“不計較了。”

“分手也不作數了?”

我看他一眼,哼,“不作數了,只要你跟她不再來往,也不再把我丢下,你說什麽,我信就是了。”對社會的思考也恰到好處的貢獻了一滴淚水。

我看着白相衣瞳孔一震說不出話來,司機大叔也不再說話,就接着轉頭欣賞窗外風光,今年冬天下了兩次雪,樹梢上還挂着點點白色,而安樂堂門前的河還在流,樓後的薰衣草還在散發香味,世上真的有這種地方嗎?

開車的大叔好心的把我們帶到了小區門口,下車以後他還拉着白相衣囑咐了許久,我一個人走在路上,一兩分鐘後白相衣氣喘呼呼的跑過來,我倆對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人生難得有片刻純粹的争吵與玩樂。

這個地方不算是市中心,是個別墅區,買的房子是用來周末和度假用的,比起市裏的公寓更少人知道也更安全,不過開門進去的那一霎我好像并沒有那麽高興。

“好熟悉的感覺啊。”連白相衣都看出來了,房子的構造和裝修簡直就是翻版安樂堂。

“是巧合嗎?”他問。

“我母親喜歡這種構造的房子,所以當初看到就買下來了。可能是什麽有名的設計吧。”

“牆上的畫呢?”

“我畫的。”

“比榮叔畫的好。”

“當然,我有這個天賦。”

現在大概也兩三點了吧,“先休息吧,這裏只有一間是卧室,你在沙發湊和一下,休息好後,哪來的回哪去。”

“我沒地方去,之前考的大學為了找你退掉了,現在也是身無分文。”

“你這可憐兮兮的眼神是什麽意思,這是我的錯嗎?”

“你沒有主觀上勾引我,但客觀上的确犯了錯。”

的确你大爺,不用看也知道我肯定滿臉髒話。

“想住下來?”

白相衣點點頭。

“那就要有非留下不可的價值。你這麽了解我肯定知道,我這人無利不起早。”

“我可以……打掃衛生。”

“否決,清掃整理我可以□□好,而且我肯定比你做的好。”

“做飯。”

“否決,可以用錢解決,你至少要比錢有價值。”

“陪你聊天。”

……我是話痨的事這麽明顯嗎?

“會開車嗎?”

“會。”

“這時候找司機挺難的,暫時留下吧。”

這算是暫時離開安樂堂了,不過還不知道院長是什麽打算,走完這步棋反而變得被動了。躺在床上我想着想着就睡了過去了,直到中午被餓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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