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序列九
【9-A】
米卡莎推開房門之後，愕然發現Titan又不見了。而他的輪椅則安安靜靜的放在窗邊。
“艾爾敏！”随後進來的艾爾敏也看到了這一幕，米卡莎驚恐萬分的回頭看着他。“我明明一直在外面，卻什麽都沒聽到……”
艾爾敏把手放在她肩上試圖讓她安靜下來，他環視了一眼房間，床鋪整理的很幹淨，就像是沒人睡過，而Titan最常看的那本書竟然放在書櫃上而不是他的枕頭下面，以及其他一切物品的擺放都整整齊齊，就像是……
就像是完全沒有人居住一樣。
艾爾敏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突然停下，回頭看向米卡莎。
“主腦呢？主腦沒有進入睡眠，他還沒有離開地下？”
“不！”米卡莎低叫了一聲。“就在複興節我們離開地下的時候，他就完成了和主腦的分離工作，現在主腦完全是自主運行，他跟本沒有參與！”
艾爾敏駭然地瞪大眼睛。
“他要做什麽……”
米卡莎已經低低地哭泣起來，“現在地面正是白天，如果他離開地下，會死的……”
艾爾敏立刻拉着她跑出房間。“我去聯絡利威爾，順便去監控室看看，你立刻去地面上尋找Titan！”
米卡莎這時候才突然反應過來，急急忙忙掙脫艾爾敏迅速朝前跑去。
“我這就去地面上！”
“爸爸，夜族真的還能回到地面上嗎？”
“你為什麽質疑這個可能？”
“我們和人類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您确定等我們回到地面上的那一天，不會被人們當做怪物嗎？”
“夜族不是怪物！——”
那個時候爸爸的反應激烈的讓我害怕。
他反複的重複着那句話，反複的、不停的，在房間裏打轉，揪扯自己的頭發，摔碎手邊的東西，歇斯底裏的大吼着“夜族不是怪物”這樣的話。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戳中了他心中不可觸碰的禁區，我只知道父親對于夜族回歸地面的執着幾近瘋魔，是任何人都無法平息的。
他仿佛把所有夜族的絕望都背負在了身上，那沉重的枷鎖逼迫着他，逼迫着我們，逼迫着整個耶格爾。
那樣的自我壓迫，遲早會讓他，會讓我們，會讓整個耶格爾崩潰。
【9-B】
利威爾帶着少年來到廣場的時候，艾倫已經不見了。他在廣場上繞了一圈，确定人已經離開之後，只能有些抱歉的看着身後的少年。“他可能先走了……你……”
“你只要說一會兒去哪就行了。”少年對他笑道。“我去那裏等你們吧。放心，我不會先走的。”
利威爾抿了抿唇，想了想，報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
少年沖他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廣場。利威爾看着他的背影，再度忍不住皺眉。他的身體看起來和其他十二人的差遠了。如果是因為排序的關系，那麽其他人也應該有不同的表現，但是從佛斯特到托爾福，他們都非常的“健康”。
搖搖頭不再多想，利威爾看了看四周，找了一個方向追了過去。
他必須在今天完成全部任務，希望艾爾敏也能夠在今天完成工作，這樣對于Titan來說，度過生日就擁有了新生。
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帶着那個孩子在陽光下奔跑，看光線落在他臉上的樣子。
為此他可以犧牲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對自由的渴求，只希望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
等到利威爾找到艾倫的時候，他正趴在商業街的櫥窗上看裏面的商品。
“你在這裏做什麽。”利威爾不解，“你不是看表演呢麽？”
“這時候的表演太無聊啦。”艾倫皺着鼻子說，“還沒有預演的時候好看呢。”
“我以為你會一個不拉的看下來。”利威爾說，然後順着他的視線看向櫥窗。
他映照在櫥窗玻璃上的臉孔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歪曲，但是很快就恢複了原裝。
“你想要這個？”
這應該是家禮品店。櫥窗裏擺放着制作很精致的微縮模型，現下擺的是一套樂器。
“說不上想要啦，只是路過的時候無意間發現，覺得很漂亮而已。”艾倫笑着搖頭，“你不覺得嗎？這種材質，似乎很少見呢。”
“……”利威爾沉默的看着櫥窗裏放在天鵝絨布上的樂器擺件。那些樂器制作精美細節精致，确實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但是更重要的是，制作它們的材質，平常根本沒有見過。
那是一種充滿着水晶質感的銀色材料，在光線折射下散發出一片迷離的碎光，宛若星辰輝耀。
“星屑……”利威爾喃喃道。
“星屑？”艾倫扭過頭看向他，眨了眨眼睛，嘿嘿笑了起來。“這個形容詞很棒啊！不愧是老師。”
“不……”利威爾想說些什麽，卻在艾倫的注視下慢慢地抿住了嘴吧。“沒什麽。對了，既然你不看表演，那麽跟我出去走走吧。”他說，“我剛才在路上還遇見了個伴，一起吧。”
“好啊！”艾倫笑眯眯地答應了。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與周遭的喧鬧不同，兩人之間的沉默有些令人無法忍受。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點，利威爾低下頭對艾倫說道：“你在第一城，遇見過和你很像的人嗎？”
“和我很像的人？”艾倫想了想，搖頭。“沒有。”
“一次也沒有？”
“沒有。”
他的語氣那麽斬釘截鐵，讓利威爾都感到了有些不好意思。
“啊，那沒什麽，我們走吧。”
等他們到達和少年約定的地方的時候，少年正坐在一塊石頭上哼歌。
聽到那個調子，利威爾的表情有些恍惚。
“你也知道這首曲子？”
少年停止哼唱，笑着看着他。“因為你演奏過呀。”
利威爾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側頭看向艾倫，發現他正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利威爾的視線在他們兩個人的臉上飛快掃過，正想說些什麽，少年卻笑着開口：“你就是他說要找的同伴吧？”
艾倫眨眨眼睛，然後笑着點頭。“對，我是艾倫，艾倫·佛斯特。”
少年笑意盈盈地托着自己的下巴，“我叫艾倫，艾倫·瑟廷。”
利威爾一直都在注意着他們兩個人，他可以清楚地知曉，在他們互相介紹自己之前，艾倫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一個完全和自己沒有任何聯系的陌生人那樣，只是單純的流露出對外人的好奇。
他就好像看不到少年的臉，根本沒有發現少年的面貌有什麽不對一樣。
可是就在少年介紹了自己的名字之後，艾倫的表情突然變了。
“你和我長得好像！”他驚叫起來。
少年只是笑，沒有說話。
艾倫用力的扯了扯旁邊的利威爾。“利威爾利威爾，你看是不是！我們兩個長得真的好像啊！”
利威爾有些恍惚的看着他：“你一開始……沒發現嗎？……”
“啊？”艾倫一臉迷惑。“一開始？發現什麽？……”他頓了一下，然後又興致勃勃的扯着他的衣服，“你快看嘛！我們兩個真的好像哦！”
即便是再過遲鈍，他也發現了事情的不大對勁，視線猛地看向坐在那裏沒有動的少年。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少年綠色的眼睛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容迷離。
“有什麽問題嗎……我們長得像，也沒什麽吧？”
一旁的艾倫還在叽叽喳喳他們的容貌和其他特征的相似之處，而利威爾站在他們兩人之間，卻覺得冷汗淋漓。
他終于明白之前的十幾個人為什麽從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他們相似了。
他們都是陌生人，從來沒有介紹過自己，又怎麽會……
那漂浮于心中的散亂的恐懼此刻終于擰成一團……
“艾倫”——到底是什麽？！
米卡莎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行走着。她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就是不小心撞到路人也表現的渾然不覺。
她是阿克曼最強的護衛犬，這樣的狼犬對于主人的氣息天生敏感，他們能夠牢記自己主人的氣味，不管在怎樣的環境中，不管距離是否難以跨越，不管時間流逝多久，只要他們還是有主之犬，只要主人還健在，他們就永遠不會找不到自己的主人。
可是現在，她找不到Titan的氣息。
不管是地下，還是地上，那個人就像是死去了一樣，氣息消散于大地之中，沉寂無聲。
契約的束縛還牢牢存在，但是人卻消失了……她從來沒有一個人面對過這樣的情況，因此顯得格外無措。
從很久以前，經歷了那場地震之後，她就發現自己的主人變得有些奇怪。
可是那個時候，她總是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那場意外的災難上去。畢竟那場災難讓他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健康。
可是現在再看，那樣的理由完全不足以成為他改變的原因。他是耶格爾，夜族的領袖怎麽會因為這種打擊而從此消沉甚至扭曲了精神？
他是經歷了一些事情，可是那些事情……與她猜想的那些……完全沒有關系。
那到底是一場怎樣的意外，那個時候在實驗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就連艾爾敏也對此三緘其口……
那無窮無盡的茫然與恐懼在折磨着他們，折磨着他們……
【9-A】
“你隐瞞了很多事實……艾爾敏。”埃爾文看着坐在房間裏發呆的艾爾敏，忍不住輕聲嘆息道。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埃爾文。”艾爾敏動也不動，只是低聲問道。
“我接到主腦的通知，要我來花都中心一趟。”埃爾文輕撫着手臂說道，“然後就看到你像個木頭一樣坐在這裏。”
“Titan不見了……”艾爾敏有些失魂落魄地說，“他的忍耐終于到極限了……”
“告訴我吧，艾爾敏。”埃爾文忍不住站到他身旁按住他的肩膀柔聲說，“當年的地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為什麽你和Titan自那之後都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也不知道……”艾爾敏痛苦的抱住腦袋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埃爾文同情地看着他，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別這樣，艾爾敏，Titan如果不在，花都現在只有主腦控制是不夠的，你要幫他。”
艾爾敏深吸了口氣，似乎是恢複了平靜，他擡起頭看向埃爾文，眉頭卻突然皺起。“那你呢？你來這裏做什麽？主腦讓你來的……主腦為什麽會突然下這樣的命令？”
“我不知道……”埃爾文也是一頭霧水。“我只是突然接到了主腦的命令，要求我來花都中心……”
艾爾敏起身朝着控制大廳走去。“這不對……主腦已經和Titan分離了，她不應該莫名其妙的提出這樣的要求……”
“Titan和主腦分離了？”埃爾文跟在他身後，對他的話顯得很驚訝。
“為什麽？”
“我不知道。”艾爾敏低落地說，“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告訴我。”
埃爾文的表情變得複雜起來。“你們都怎麽了……自從那場地震之後……你們都開始變得越來越奇怪……你還好……但是Titan就……”
“別這樣說他。”艾爾敏走到終端前拉開虛拟鍵盤開始和主腦建立連接，一邊低聲反駁着他。“任何人在經歷的那樣的事情之後，都會變得。”
埃爾文無奈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又想問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艾爾敏不用看他也知道他的意思。“其實并沒有什麽，實際上我也不是很清楚。格裏沙當時突然提出要做實驗，還點名要他參加，我覺得奇怪，才跟上去自薦說做他的助理。他雖然答應了，但是我一直都在外間進行着儀器監控的工作，裏間試驗現場到底有什麽，格裏沙做了什麽，Titan在做什麽，我完全不知道。”
“但是就是在地震那天，我聽到格裏沙在裏間歇斯底裏的咆哮。”
“為什麽還是不行？明明都不再懼怕太陽了，為什麽還是不能和人類一樣？”
“到底哪裏不對，到底哪裏不對？星屑的注入量，還是基因的不匹配……到底哪裏出了錯，為什麽還是會變成怪物，為什麽還是怪物！”
“怪物……”艾爾敏低喃了一句。那是他第一次，在格裏沙的口中，聽他把夜族，形容為“怪物”……
埃爾文聽完之後還是很難理解。
“格裏沙在做什麽實驗？”
“克隆實驗。”艾爾敏低聲道。
“克隆？”埃爾文訝然，“他為什麽還要進行克隆實驗？！”克隆人類的實驗夜族早先完成過，結果就是現在地面上那群對他們早已遺忘的“新人類”。也因此耶格爾氏族禁止再繼續進行克隆實驗。而之後的百十年間，因為夜族血脈的延續，夜族體內屬于人類的完整基因已經徹底消失，唯一保留着它的就只有龐塞的中央博物館。
格裏沙斷是沒有能力去中央博物館取得基因樣本的，那麽他又在用什麽做實驗？
腦子裏突然一閃而過一個聲音，埃爾文一怔，看着艾爾敏的表情變得不可置信。
“難道說……”
“沒錯。”艾爾敏低聲應道，“就是夜族的基因……格裏沙要用夜族的基因來創造克隆人……”
“他不可能不知道夜族的基因根本無法與星屑相合！”埃爾文道。
“你說的沒錯……格裏沙知道夜族的基因沒辦法與星屑相合……但是他是個瘋子，也是個天才……”
艾爾敏回頭看着埃爾文，嘴角翹起露出一個令他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把星屑植入了克隆體的皮膚之中！”
【9-B】
“那麽，現在能告訴我你找我的原因了嗎？”少年看着利威爾問道。
利威爾回過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艾倫，慢慢地笑了。
“沒什麽，只是想讓你們……把一樣東西還給我而已。”
“我拿了你什麽東西？”艾倫不解地看着他。“我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知道。”利威爾看着他說。“因為你還沒見過它……不，或許你今天已經見過類似的了。”
“什麽東西？”艾倫還是一臉茫然。
“我記得你曾說你怕死。”利威爾看着他說。
“當然了，哪有不怕死的人吶。”艾倫嗤道。
利威爾看向石頭上的少年。“你怕死嗎？”
少年的回答很奇怪。
“怕，也不怕。”
“為什麽這樣說？”
“怕死，是因為怕死的時候樣子太難看了。”少年笑道，“不怕死……是真的不怕死哦。”
艾倫懊惱的叫起來。“你這麽快就拆我臺！”
“既然都已經死了，還管他好不好看。”利威爾不屑。
少年笑笑，不做解釋。
“那如果我所要的東西需要你死了才能得到，你怕嗎？”利威爾又問。
少年眨了下眼，沒說話。
一旁的艾倫已經尖叫起來。“利威爾老師你不要吓唬人啦！”
利威爾側頭看向他，慢慢道：
“我沒開玩笑。”
他放在口袋裏的手突然抽出，速度快的讓人沒能注意到他的動作，下一刻一把匕首已經指向了艾倫的喉嚨。
艾倫被他的動作吓壞了，全身僵硬的看着他。
“利威爾……老師……？”
利威爾面無表情。“我說了，我沒開玩笑。”
艾倫呆滞：“為什麽？”
“我需要那個東西。”利威爾說。“非常需要。”
“所以……你要殺了我們？”艾倫慢慢扭過頭，看了眼還坐在石頭上沒有動彈，像是也被這一幕吓到了一樣的少年。
“對。”利威爾的手非常快，在他視線看過去的時候，他已經拿出了自己的軍刀指向了少年的臉。
“不要試圖逃跑，我的速度比你們想象的更快。”他很認真地叮囑。
少年沒出聲，艾倫看着他的動作發出一聲嗚咽。
“不……”
“你應該慶幸。”利威爾說，“按照序列你是第一個，可是我把你放在了最後，和序列最後一位的一起。”
艾倫恐懼的抽泣起來。
“其他的人甚至還沒活到複興節開始，你該知足了。”
少年靜靜地看着他。
在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人能注意到站在背光裏的他們，利威爾平靜的看着艾倫發出抽泣，恐懼的顫抖，然後到最後麻木呆滞，只有淚水在流。
然後他猛地向上挑起匕首，鋒利的刀尖從少年的喉嚨向上劃過，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均勻的分割線。
皮膚緩緩開裂，屍身像是沒有骨頭一樣軟趴趴的坍縮下去，凝膠狀的半液态物質從裂口處緩緩湧出，和皮膚分離成截然不同的東西。
利威爾并沒有急着去收拾，他只是轉頭看向另一個人。
少年也在看他，神情狀态出乎意料的平靜。
“你不害怕？”他忍不住問。
“我不怕死。”少年回答。
“我是說那個。”他用匕首指了指那些灘在地面上的東西。
“不怕。”少年說。“我并不是第一次見。”
利威爾眯起了眼睛。
“你還在哪見過？”
“城外的荒漠裏。”少年看着他說道。
“不可能。”利威爾咬牙道，“如果你在，我一定會發現你。”
“你發現我了。”少年說。“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場。”
利威爾指向他的軍刀開始顫動。
少年接着說：“那個時候你還問過我……”“閉嘴！”利威爾突然怒吼了一句。
少年合上了嘴巴，靜靜地看着他。
利威爾不知道他此刻是什麽樣的表情。
“艾倫·瑟廷？”
“是我。”少年說，“确切來說，是我的編號。”
“艾倫？”利威爾的聲音變得有些尖銳。
少年輕柔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我的名字。”
“Titan？！”利威爾低吼了一聲。
少年淺淺地勾起嘴角。
“那是父親實驗的代號啊……利威爾。”
作者有話要說：
